趙桓立馬黃河岸邊,他所在的位置,差不多是黃河維度最低的河段,因此解凍也最快,如果想要蔓延到河北,乃至整條河道都化開,卻還需要時間。
不過黃河解封到底是個好消息,差不多意味着最艱難的冬天,真的要結束了。
而在此之前,能把岳飛順利接回來,趙桓大約就可以笑醒了。
仗打到了今天,趙桓最大的收穫不是保住了多少疆土,也不是做了多少改變……事實上兩河依舊要淪陷,國家的改革依舊只開了個頭,一切都還是一片混沌。
唯一讓趙桓趕到安慰的就是多了一批年富力強,又英勇善戰的將領,且不說普通士兵,就是足夠獨當一面的大將,就有韓世忠、吳玠、李彥仙、岳飛,甚至包括曲端和劉錡。
上一個武德這麼充沛的時候,還是國初。
手握兵權,那就叫天子,沒有兵權,就是狗腳朕!
趙佶怎麼不行,還不是他寧可信用閹豎,也不肯相信武人……趙桓沒有別的,只要凡事跟趙佶反着來,不一定獲得多大的成功,但至少不會犯嚴重的錯誤。
像岳飛這種忠勇可嘉的帥才,簡直是趙桓的心頭肉。
因此他過河之後,立刻快馬前往滑州,連開封都沒回,直接就去部署接應岳飛的事宜了。
得到官家如此愛護的岳飛,此刻又怎麼樣呢?
坦白講,非常不好。
他秉持徐徐而退的方針,不給金人偷襲的機會。
可這麼做不免速度嚴重受到影響,宗望派出了人馬,不停襲擾,更讓人無語的是雄州的耶律馬五。
去的時候這個東西唯唯諾諾,看到岳飛撤退,他反而派兵,也不斷攻擊遲滯。
岳飛所部不但要應付層出不窮的攻擊,還要面臨糧草軍械嚴重消耗的問題。
經過連續行軍作戰,士兵已經相當疲憊。
坦白講,這也就是岳飛領兵,一般的名將,在撤退的時候,都會損失慘重,甚至不乏僅以身免的例子。
岳飛能把大部分人帶回去,已經足以比肩古之名將了。
只不過岳飛卻有另一番盤算。
他還想打一場。
這次北伐,交手的都是三流,甚至四流人物,即便是鐵浮屠,在一個廢物手裏,也發揮不出幾分戰力。
岳飛還想試試宗望,包括粘罕的本事。
沒錯,粘罕已經帶着人馬從雲州趕到了燕京。
另外北方的女真諸部也來了。
此刻的燕京至少聚集了七八萬金兵,他們的唯一想法,就是徹底消滅岳飛這支兵馬,挽回大金國的面子。
情況到了這一步,似乎真的沒有多少選擇了,岳飛還能創造奇蹟嗎?
岳飛認為是可能的,只不過他需要一個人的幫助。
「岳都統,我家統制想見你一面,跟你仔細商談。」
岳飛斜了眼對方,笑道:「你家統制?什麼統制?」
來人忙道:「自然是河北留守司的統制,這可是宗老相公親自加封的,岳都統不會不認吧?」
岳飛哈哈大笑,「我自然是認的,可你叫我都統,難道不知道你家統制是我的屬下嗎?哪有讓我去見他的道理!你告訴李成,他要是還想當大宋的官,就立刻來見我。我有命令給他!」
來人一陣愕然,他有點想笑……岳都統,你現在還敢擺架子嗎?難道你不清楚,整個河北,能幫上你的,只有位於雄州以南,佔據了廣袤白洋淀的李成所部?
既然是求人,就別擺臭臉子,拿出三顧茅廬的勁兒!
岳飛似乎也看出了對方的意思,他從懷裏掏出了兩塊金牌,扔到了來人面前,「去吧,拿去給李成,他自然懂得我的意思。」
來人無可奈何,只能接過來,別說,還挺沉的,他辭別岳飛,匆忙返回寨子,見到了李成。
李成祖籍雄州,金人南下的時候,他也往南跑,仗着武藝高強,聚集了一堆人,後來宗澤北上,他又從宗澤那裏拿到了一個官職。
可隨着金人發動攻勢,李成又覺得大宋不行,大金才是王道,他暗中又跟金兵勾結……完顏兀朮從河間府突然南下,直取京東,就跟李成放行有關係,這貨不攔着兀朮也就算了,甚至連報信都不干。
幾乎可以很確定講,如果一切順利,他肯定要歸附大金的。
但是對不起,關中宋軍大勝,宗澤死死守着趙州,乃至後來岳飛北上。
又讓李成猶豫起來,萬一大宋又贏了,他投降金人,豈不是自取滅亡嗎?
李成或許是處女座的,有選擇困難症,到底是大宋還是大金,搖搖擺擺,拿不定主意……可就在這時候,岳飛到了,還給他送來了兩塊金牌!
這是兩個鐵浮屠猛安的特製金牌,位同萬戶,結果就被岳飛輕易斬殺了。
真是狠人啊!
「統制,岳飛也太目中無人了,咱們何必跟着他找死呢!大金可說了,只要咱們投靠了大金,至少是個世襲萬戶啊!」
李成翻了翻白眼,「世襲,世襲!老子連自己都顧不過來,還想着屁的世襲!」
他在地上來回走了幾圈,又把兩塊金牌拿在手裏,反覆摩挲了半天,終於下定決心,「走吧,我去見見岳飛。」
李成上了戰馬,不到半天的時間,來到了岳飛的營寨。
這一看就讓李成嚇了一跳。
岳飛一路後退,是臨時營寨。
可問題是臨時營寨外面,光是壕溝就有三道,戒備森嚴,絲毫沒有大意。
難怪金人只敢襲擾,不敢決戰呢!
敢情他們也知道岳飛的厲害!
想到這裏,李成總算老實了一點。
「末將拜見都統。」李成大禮參拜。
岳飛眼皮沒抬,只是淡淡道:「李將軍,請坐吧。」
李成答應,卻只敢坐半個屁股。
「岳都統,你喚末將過來,有什麼吩咐?」
岳飛呵呵一笑,「沒什麼,只是想告訴你一聲,官家在延安府青化鎮大勝金狗,我也率領人馬在高粱河大勝,還攻擊了燕山府。怎麼講呢,金賊也不過如此,李統制,你意下如何?」
李成渾身哆嗦,連忙道:「陛下聖明英睿,岳都統神武過人,自然是可喜可賀。」
岳飛哼了一聲,「李將軍,你怕不是這麼想的吧?你多辦覺得金人贏了才好,你投降金人,前程似錦,比跟着大宋朝強多了!」
李成臉色慘白,岳飛年紀不大,但是造成的壓力着實恐怖,而且很顯然,這種不咸不淡的話,根本應付不來。
「岳都統,我能不能講兩句心裏話?」
岳飛頷首。
李成長嘆一口氣,「岳都統,從我本心講,我是漢人,我也有心肝,我是真的不想給金人當走狗,這是其一……可其二呢,我手下有好幾萬弟兄,自從幾年前,朝廷賦稅就越發沉重,又兵荒馬亂,大傢伙都艱難求生。」
「自從宋金開戰,光是賦稅一項,好些地方就加了三倍,老百姓一年到頭,能喝上一口粥,就算是福氣了。金人燒殺搶掠,這些事情誰都知道。可在金人治下,也有授田。而且歸順他們之後,還能發給耕牛,一戶能給幾十畝地,繳納的田賦也只有區區五斗。」
李成無奈道:「家國天下,大義人心……這些東西我都懂,可我沒法用這些東西,填飽大傢伙的肚子,岳都統,我能求你給我個主意不?」
李成這傢伙竟然反客為主,問起了岳飛,「你說我該怎麼辦?或許說,這朝廷就一定會更好?大傢伙能輕徭薄賦,安居樂業?岳都統,你要是能保證,我願意給你當馬前卒!」
李成仔細盯着岳飛,半晌,岳飛輕嘆口氣,搖了搖頭。
「李將軍,你問的這些,我沒法回答你。我相信官家,可我知道,你們都不願意信朝廷,我說再多,也是白費吐沫。」
李成啞然失笑,岳飛雖然霸道,可這話說得倒也坦誠。
「多謝岳都統如實相告,李成感激不盡!」
岳飛頓了頓,輕聲道:「李將軍,我不想和你談那些大事情了……我就想問你,還承認不承認自己是漢人?」
李成立刻苦笑,「我總沒法改變自己的祖宗吧?」
岳飛又問,「那你願不願意,為了祖宗戰一次?」
「這……」李成語塞。
如果岳飛一味跟他講大道理,李成還真未必相信他的話,可就是這麼一句,卻集中了要害之處。
為祖宗一戰!
自己也是漢人,金人殺進了家園,無數鄉親父老流離失所,哀哀哭嚎……該是何等喪盡天良,才能毫無負擔投降金人?
「岳都統,你可真是個高手,讓我都沒法拒絕了。」
岳飛笑道:「打一場吧,打了之後,良心不虧……你要是還想歸宋,我給你安排前程,如果你不想了,打一場,展示一下實力,金人也會高看你一眼!」
李成差點噴了,他向四周看看,沒有別人,他這才意味深長一笑,這個岳飛也有調皮的一面啊!
怎麼說呢?
跟李成這種油條混子,軟的不行,硬的也不行,其中的火候非常難拿捏,想要說服他替自己做事,簡直比登天還難。
「岳都統,你坦然相對,我也就不端着了,的確,打一場,我的心能通達,不用這麼為難。可我有個要求,你必須派人到我的軍中,給我一顆定心丸。假如我跟金人拼命,你坐視不理,或者乾脆讓我和金人同歸於盡,你撈好處,那我可不答應!」
岳飛竟然毫不遲疑,微微一笑,「李將軍,明天我就把人送過去,這個人絕對讓你放心!」
雙方的談判比想像中輕鬆多了,除了開頭的針鋒相對之外,接下來竟然十分順暢,岳飛還破天荒請李成喝了酒。
轉眼到了第二天,白洋淀的寨門外面,出現了一個老者,還有幾個護衛,其中有一個年輕人,還不到二十歲,他小心翼翼攙扶着老人,向寨門走去。
當看到這位老者的時候,有一個守寨門的小頭目,竟然跪了下來,淚流滿面!
「拜見宗老相公!」
宗澤看了看他,突然笑了,「你叫李才是吧?會耍大刀,以前當過劊子手?」
小頭目李才抹了一把眼淚,用力頷首,「老相公,難為您老人家還記得……啥也別說了,小的這回就把命賣給您老人家了!不為鳥皇帝,只為老相公,咱們也要死戰到底!」
宗澤的到來,迅速凝聚起白洋淀的人心,或許真的可以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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