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不是大規模發動戰爭的最佳時候。
這一點,羅綱比王柱還要更清楚。
貴州路的底子真的是很薄,早先蕭誠經營黔西南的時候,更多的時候依賴的是外部輸血,但隨着貴州路成立,盤子越來越大,再依靠外部輸血已幾無可能, 現在要做的,就是開發自身潛力了。
聯合會的數十家商人,基本確保了貴州路上的商路無恙,可以說,在蕭誠的特別關注之下,貴州路上的商業活躍度,已經遠超了周邊地區。
但這, 只不過是其中一個方面而已。
還遠遠不能解決貴州路的根本問題。
所以,這才有了土地改革,包產到戶等一些具備顛覆性的政策。
雖然這些政策確保了本地大戶的權益,更多的是將官府擁有的權益分散下去了,但想要獲得地方上的擁護的支持,並且見到效果,沒有三五年,只怕是做不成的。
這個時候,蕭誠自然是不想打仗的。
或許是蕭誠名頭太大的緣故,縱然現在蕭誠把自己偽裝成了一個無害的小白兔,但一邊的大理高穎德,依然認為其就是一頭對大理虎視眈眈的猛虎。
這自然是高穎德對於蕭誠最深刻的認知,同時,也是高穎德想要解決國內問題,取段氏而代之的手段之一。
兩相一加,高穎德便想着要先下手為強了。
這是高穎德想要的, 但並不是蕭誠想要的。
從慧遠送回來的情報看,最先動手的, 應當會是盤踞在六盤水的高迎祥部以及他們的盟友敘州三蠻部。
他們是先鋒, 同時,也是一次大規模地試探。
以雷霆萬均之力擊敗對手的這一次試探,以泰山壓頂之勢讓對手認識到貴州路的強大,認識到與貴州路發動戰爭,他們得到的,與他們即將失去的,將遠遠的不能成正比,這一場戰爭,只會讓他們失去的更多。
如此,戰爭便針戛然而止。
貴州路將迎來難得的發展時間。
即便高穎德在遭到一次失敗之後不死心,但在失去了敘州三蠻部的協助,他便需得重新進行戰爭規劃和布署,這麼一來,戰事便又得拖上個一年半載。
對於貴州路來說,每過去一天,勝利的天平,便會向他們多偏移上一分。
「打昭通的烏蒙部?」看着王柱手指向的沙盤上的那面小旗子,羅綱只覺得小心肝都顫了起來。「畢節到昭通,足足五百里路,幾乎橫穿整個敘州三蠻的勢力範圍,我怎麼覺得, 你這不是去作戰,更像是去送死啊?」
王柱哈哈一笑:「具體的作戰計劃,已經送去了撫台府,就看撫台怎麼決定吧!府尊,這一仗,最重要的是在於立威,在於讓對手認識到我們的強大,並不在於殺敵多少,也不在於能佔領多少領土。」
「如此,便需要全騎兵出戰,可天狼軍不過只有一個戰營,五百名騎兵而已。」羅綱搖頭道。
「我已經向撫台建議調天武軍騎兵營參戰。一千騎,足夠了。」
「既然要求快,就不得不考慮馬的因素。哪來的這麼多馬?」說到這裏,羅綱不由懷念起當初在西北的時候。
那時候壓根兒就不用擔心什麼馬匹的問題。
鐵鷂子都是一人雙馬甚至於三馬的配備,但到了西南,可就可憐了,不管是那支軍隊的騎兵營,能夠保證五百人的騎兵滿員滿騎都已經使出了老鼻子勁兒了。
「敘州三蠻部那邊,可不缺馬!」王柱道:「府尊莫非忘了,這兩年來,我們與他們交易的一個重點,就是戰馬嗎?他們那邊的馬,比不地北地的馬高大,衝刺力強,但要說起耐力,還真是沒得說呢!」
「現搶啊!」羅綱咋舌。
「可不嗎?」王柱一笑道。
三天後,吳可攜蕭誠親筆命令抵達畢節。
五天之後,范一飛親自率領天武軍騎兵營悄然抵達畢節與王柱匯合。
「范將軍,怎麼親自過來了?」看到范一飛,王柱自然是又驚又喜。
為什麼王柱希望是天武軍的騎兵營來協助自己而不是其它軍隊的騎兵呢?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范一飛。
斥候出身的范一飛,對於麾下騎兵的重視,是其它各軍統制無法比擬的,天武軍的騎兵營的營將,甚至是由范一飛親自兼任的。
如果說王柱麾下的騎兵擅長猛打猛衝,攻堅拔寨,那范一飛麾下的這一支騎兵,最擅長的就是輕騎突襲以及各種野外生存的能力,幾乎每一個騎兵,都是一名合格的斥候。
只是王柱沒有想到范一飛會親自來。
「這樣有趣的事情,我怎麼能不親自來呢?」范一飛笑道:「放心,向撫台稟報過了,而且這一戰,我是你的馬前卒,一切由你來指揮。」
王柱一笑,心中這才釋然。
他與范一飛級別一樣,資歷也差不多,兩人同時參與這一次戰鬥,要是沒個主次之分,到時候互相之間有了異議怎麼辦?
那是會誤事的。
「你走了,關嶺那邊怎麼辦?」
「關嶺那邊,現在正在準備防守事宜,以防對手突然進攻,防守這種事情,我的副將比我可還要擅長得多,交給他,我放心。」范一飛笑道:「而且,各部兵馬都已經在作準備了,我們那邊一得手或者說大理方面一開始進攻,各部便將迅速向前線移動。你也知道,我們各部的挺進速度遠超其他任何軍隊。」
「這倒是!」羅綱道:「崇文向來就注重軍隊的轉移速度,當年廣銳軍的步卒的前進速度,讓遼軍都驚嘆不已。而廣銳軍之所以如此,便是蕭家大郎聽取了崇文的建議而努力建立起來的。」
「不過這兩年,咱們貴州路上,別說是馬了,便是驢子騾子的價格都在一路飛漲啊!」范一飛笑道。
「等這一回教訓了敘州三蠻,然後再將他們拉到我們這邊來,以後,就不缺馬匹了!」王柱道。「說起來,我還蠻喜歡他們那裏出產的馬的,吃苦耐勞不嬌氣,比北地馬更好。」
一千騎兵,在畢節稍作休整,在一個凌晨,悄然出發。
羅綱為他們準備了十天的補給。
谷堝
炒好的米粉里摻好了鹽、醋等佐料,甚至還往裏加了一些芝麻,每人一個經過專門製作的竹筒盛裝飲水,王柱所部騎兵一個一張神辟弩,二十支弩箭,而天武軍騎兵稟承的卻是范一飛的傳統,一人一張克敵弓,三十支羽箭,他們可是能在馬上騎射的。
薄薄的霧藹之中,羅綱主同着這支騎兵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之中,臉上的憂慮,直到此刻才浮現出來。
不管先前在大軍面前顯得如何的胸有成竹,但這樣的軍事行動,本身就充滿了變數,輸贏也就一線之隔而已。
而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等待了。
等待好消息,或者是壞消息。
鄔驚今年剛好十六歲,在芒部,十六歲已經算是成年,第一件事,便是要加入部落的軍隊,成為保護部落的一員,每年都要支軍隊之中服役三個月。三月期滿,便可以返家,等待來年再來。
但今年三月期滿了,鄔驚卻沒能回家,因為部落大首領發話了,所有人都只能繼續呆在軍隊之中。
這讓鄔驚很是有此惱火,因為家裏給他說好了媳婦兒,這一次服役回家之後,就要成婚的,這一來,定好的婚期不免就要推遲了。
部隊裏有經驗的老兵卻是有些心神不寧,他們知道,一般這樣的情況之下,便是極有可能又要與那裏發生衝突了。
至於對象是誰,似乎不言而喻。
過去老是與羅氏鬼國打來打去,現在羅氏鬼國沒了,換成了大宋軍隊。
與羅氏鬼國打,大家並不怕,但與大宋衝突,可就是另外一個概念了。
下頭的小兵們想不明白,咱們這敘州,說起來也算是大宋治下啊,這是要造反嗎?
當然,這話,也只能在私下裏傳傳。
作為芒部最低層的一批人,他們除了服從,並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
鄔驚雖然年輕,沒啥經驗,但也知道事情不對了,因為以往他們這裏,就駐紮着四五十個人,主要是向過往的商隊收稅。
鎮雄臨着畢節,是敘州往畢節的必經之路,這裏的稅收一年下來,可是很可觀的。是芒部最主要的收入來源之一。
但這兩個源,陸陸續續有人馬抵達,現在人數都翻了一番,有一百多人了。而且商隊的數量在急劇減少,到了這兩天,鄔驚是一支商隊也沒有看到了。
過去,敘州這邊往畢節那邊的商隊可是絡驛不絕的,那邊的錢,很好賺。
鄔驚將背簍放好,支穩,背簍里上一個半人高的大水桶,作為才入伍的年輕的小兵,這些打水砍柴的雜活,當然得由他們來做了。
一桶水足足七八十斤呢!以往四五十個人,背上十來桶,也就勉強夠用了,但現在人數多了一倍出來,鄔驚便要多背上十幾桶水,這工作量一下子也翻了一番,心中豈有不怨之理?
摸摸肩膀之上被蔑條磨出的紅腫印子,鄔驚嘆口氣,這回回去之後,一定要做個皮甲坎肩才行。
家裏本來有兩副盔甲的,一副鐵甲,被大哥穿走了,一副皮甲,給了二哥,到了他這裏,啥都沒有了。想要,得自己掙。
不過對於這樣的分配,鄔驚並沒有什麼怨言,因為對家裏,自己還沒有啥貢獻呢!現在家裏,全靠大哥二哥撐着,自己討媳婦兒的錢,都是大哥二哥給攢的。
而且大哥在大首領身邊當親衛,自然得有一副鐵甲撐面子,二哥去了石門蕃部那邊謀生,也混了一個隊將,村子裏現在都羨慕着自家呢!都說鄔家到了他們這一輩兒,可是要發達了。
鄔家有三個兒子嘛,而且一個個都長得牛高馬大的,別看鄔驚才只有十六歲,但比起同齡人來,已是足足高了一個頭出來。
拎起小桶在河裏打了一桶水,倒進了背簍中的大桶里,仰頭再看看里許外的寨子,鄔驚扁扁嘴。
天剛亮不久,大部分的傢伙都還在睡懶覺,也就是他們這些今年才加入進來的人,才會起來背水、砍柴、做飯,服侍這幫大爺。
不過到了明年,自己也就不用幹了,因為有更新的傢伙會進來。
再熬熬而已。
想到這些,鄔驚身上便有勁兒了一些,將大桶裝得滿滿的,然後將小桶放在大桶里壓住水,免得走在路上的時候水濺出來,白白浪費自己的力氣。
深吸一口氣,正準備彎腰將水桶背起來的時候,卻突然感受到地面在微微震顫,他不由得一怔,緊接着,隱隱有悶雷一般的聲音傳來,鄔驚抬頭看看天空,燦爛的陽光已經從山的那一頭照亮了天空。
他一下子撲倒在地上,將耳朵貼在地面,只是一聽之下,臉便白了。
是騎兵,大量的騎兵。
這門本事,還是大哥休沐的時候,教給他的呢!
鄔驚挺身躍起,正準備往寨子奔去,便看見遠處,烏泱泱的騎兵沖了過來,看那規模,鄔驚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
不過是眨眼間的功夫,鄔驚便看到自家的寨子起了火,那些騎兵穿寨而過,手中的刀槍之上,用鮮紅的液體在往下滴。
他看到有同伴從內里逃了出來,是那個經常喝斥自己的老傢伙,也是他們的頭兒,他騎在一匹光脊樑的馬上,拼命地用手掌拍着馬屁股。
但一名持刀的敵人縱馬飛快地追了上去,只是一刀,鄔驚便看到老傢伙的頭顱飛了起來。
似乎有騎兵注意到了不遠處站在河岸之上的鄔驚,一聲唿哨之下,數匹戰馬便向着這邊奔來。
鄔驚轉身,便向着赤水河跑去。
身後,馬蹄聲愈來愈近,鄔驚沒有任何的猶豫,一縱身,便躍入了浪花滔滔的赤水河中,深吸一口氣,一個猛子紮下去,再露出頭來時,已經離岸幾十步遠了。
他回頭,看見幾名騎兵在河岸之上徘徊了片刻,然後便打馬轉身追着大部隊狂奔遠去。
殺人燒寨,然後沒作絲毫的停留。
鄔驚往下游飄了很遠,這才爬了起來,顧不得身上濕淋淋的,一路向着鎮雄方向,狂奔而去。
宋人殺過來了,
宋國的軍隊殺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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