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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終於確定青龍會眾高手離去之後,尹天雲、胡小毛才從藏身處走了出來。此時草葉凝露,空氣悶熱,東方的天際已微微泛白,遠處偶爾傳來幾聲雄雞啼唱。
尹天雲的臉色陰晴不定,《九陽神功》秘芨出世一事不過數日,定將傳遍江湖。青龍會這次未能得手,絕不會就此罷休,一旦他們查清泰山派手中並沒有秘芨,與泰山派弟子有過接觸的人多半會受到牽連,必遭青龍會監視查探。自己和袁仲藝是半路上偶遇的,當時倒是沒有其他人見到,不用擔心被人揭露。但是自己如果在此地露面的話,落入有心人眼裏,肯定洗脫不了嫌疑。這裏是青龍會的勢力範圍,眼下最好設法偷偷離開,儘量降低被人懷疑的可能性,否則剛剛到手的秘芨恐怕難以保住。
不過此去衡山路途遙遠,沒有人一路照顧打點的話,自己有傷在身,打尖投宿時多有不便之處。想來想去,只有身邊這個小孩是最適合的人選。如果有他相伴回山,既可以保證今晚的秘密不會泄露,有機會隨時可以殺之滅口,又可以利用他做掩護,畢竟胡小毛不是江湖中人,不會惹人懷疑。
主意既定,對胡小毛溫言道:「小兄弟,我衣服上都是血污,容易被人誤會成江洋大盜,實在不方便到鎮上去。可是我急需上路,得儘快返回湖南,不然有性命危險。你能不能找到你那位趙大哥,請他馬上出車?車錢我付他三倍!」
胡小毛拍拍胸膛,大聲道:「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好了!」
尹天雲笑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小兄弟莫要讓我失望啊!這是三兩銀子,算是付給你趙大哥的定金吧。我在鎮西的大道旁等你們,越快越好。」
胡小毛接過銀子,抬頭看了看天色:「大叔,半柱香後,我和趙大哥一定過來接你上路。你放心好了。」轉身一溜煙地跑回鎮上。
尹天雲望着他的背影漸漸遠去,一抹冷酷的笑容浮上嘴角。他不擔心胡小毛一去不回,不知怎麽的,胡小毛的話讓他深信不疑。他忍痛繞到鎮子西頭,折斷的骨頭刺進肺部,害得他一路咳血,幾乎痛暈過去。
這時天色初亮,頭頂上空烏雲聚集,一場大雨眼看就要落下。寂靜的道路上看不見一個人影。尹天雲躲在路邊的灌木叢中,等了片刻,只聽蹄聲得得,一輛青騾拉着的馬車緩緩從鎮上駛來。趕車的是一個二十左右的年青漢子,睡眼朦朧,不停地打着呵欠,嘴裏在咕嘟着什麽埋怨的話。胡小毛坐在他的身邊,張大了眼睛掃視道路兩旁,隱隱有幾分焦急。
尹天雲確認沒有人跟蹤騾車之後,長身而起,刷的跳到道路中間。
「大叔!」胡小毛興奮地揮手大叫,用力捶了身邊的車夫一下,不滿道:「趙大哥,不要睡了,象頭懶豬一樣。你的客人來了!」
車夫趙安亮口中吁的一聲叫喚,勒住韁繩,令拉車的青騾停下來,吃力地張開眼睛,「人在哪啊?」突然看清站在車子前面的人衣服染血,身佩利劍,嚇得渾身一哆嗦,趕忙坐直身子,瞌睡蟲早飛到爪哇國去了,用力擠出討好的笑容,「這位大俠起得好早啊,不知道您要去哪裏?小的姓趙,您叫我『小趙』好了。」他走南闖北,閱歷遠遠比胡小毛豐富,見尹天雲面帶殺氣,身穿血衣,絕對是個視人命如草芥的江湖人物,為了小命着想,趕緊打起十二分精神招呼客人,不敢有半點怠慢。
尹天雲冷冷道:「不該問的不要多問,小心禍從口出!你趕着車一路向西走,到了地頭我自然會叫你停車的。」
趙安亮聽對方不肯透露具體地點,心中不禁忐忑,自己不會牽涉到什麽江湖仇殺之中吧?又不敢推掉生意,生怕對方立馬拔劍砍了過來。小心翼翼地道:「小人明白。」
胡小毛打了個呵欠,跳下車子,擺擺手道:「大叔,事情我替你辦完了,我要回家去睡覺了,不然我娘會擔心的。祝你一路順風。」
尹天雲一指他的身後,奇道:「那是誰?」胡小毛回頭望去,大路上空空蕩蕩,哪裏有人?身上一麻,已被點中了昏睡穴,眼前一黑,軟綿綿地跌入尹天雲懷中。趙安亮大驚失色,顫聲道:「你……你殺了小毛?!」尹天雲皺眉道:「你胡說些什麽!他還好好活着,暫時死不了。」趙安亮見胡小毛的確仍有呼吸,胸口微微起伏,知道他沒有死,心中一塊石頭落下地來。但轉念一想,這名客人行事詭秘,一路上還不知會招來什麽兇險呢,心中又添不安,偷偷合掌求祖宗顯靈庇護。
尹天雲抱着胡小毛鑽進車廂,放下帘子擋住,吩咐趙安亮立即啟程。趙安亮啪的一甩手中的長鞭,一聲吆喝,青騾放開四蹄,拖着車子絕塵而去。
滾滾煙塵一路向西,命中注定的強者就這樣踏上了征途,在身不由己中掀開了江湖新的一頁。
瓢潑大雨鋪天蓋地的落了下來,鞭子似的狠狠抽打一切。孤獨的騾車在雨幕中吃力地前行,仿佛汪洋中飄蕩的小舟,隨時都有覆滅的可能。雨水打在車簾上,發出嘩嘩的怪聲。
胡小毛從昏睡中漸漸醒轉,首先就聽見猛烈的風雨聲,身體發冷,隨着顛簸的車子不住搖晃。這是哪裏?娘親呢?他晃了晃沈重的腦袋,目光逡巡,突然看見身邊坐着一個陌生的劍客,「啊,原來是你!」胡小毛終於想起來了,昨夜一幕幕慘烈的廝殺場面從腦海中掠過,直到今天早晨自己失去意識前的那一刻為止,他並不愚蠢,立刻猜到自己被人劫持了,正被迫離開家鄉,離開母親、姐姐、郭月兒!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恐懼席捲全身,就象被水淹沒了頭頂,不論自己如何掙扎,仍被無名的力量拉向黑暗的深處,眼前的光明越來越微弱。
「不!」胡小毛嘶聲大叫,「我不要跟你走,我要回家!」一骨碌翻身爬起,往車門衝去。
「冷靜點!」尹天雲伸出手一按他的肩膀,胡小毛如被千斤巨石壓住,登時動彈不得。
「出了什麽事?」趙安亮聽見車內發出叫聲,好奇地伸頭進來,和尹天雲凌厲如箭的目光一觸,嚇得心膽懼寒,嗖的縮頭回去,老老實實地趕車,心道:好可怕的眼神,小毛這回要慘了!
胡小毛瞪着眼前可惡的男人,怒道:「我和你無怨無仇,亦毫無瓜葛,你為什麽強人所難,逼我上路?我不要離開建陽,不要離開我娘親,不要離開學堂,你快放我回去!」
尹天雲內勁潛發,封住了他的五處穴道,搖頭說:「小兄弟,你少安毋躁,我是不會放你走的。」
胡小毛問道:「為什麽?我又沒有偷你的東西!」心中大為驚訝,他明明已經放手了,為什麽自己仍然動彈不得?難道是定身術?臉上變色,訝然道:「你對我施了什麽妖法?我動不了了!」
尹天雲微微笑道:「這不是妖法,而是武功中一門高深的功夫。每個人身上都有數百個穴位,是精神氣血交匯的中樞,如果被外力封閉的話,他就會暫時失去某種行動的能力。不用擔心,再過一個時辰你就能恢復自由行動了。」
胡小毛氣得面孔通紅:「我和你非親非故,又不是你的晚輩弟子,你憑什麽限制我的行動自由?」
尹天雲道:「我不封住你的穴道,你肯安安靜靜地聽我解釋理由嗎?小兄弟,實不相瞞,我需要你鼎力相助方能度過大劫。如果你不肯幫忙,我這條命恐怕保不住了。」
胡小毛難以置信的瞪大了雙眼:「你在說笑話嗎?你本事那麽高強,我能幫你什麽忙?即使我真的幫得了你,你也不應該用武力來強迫我啊!」
尹天雲誠懇地說道:「小兄弟,這件事情我的確做得不對,請你務必原諒。但當時情況緊急,容不得我向你慢慢解釋,事急從權,所以用了非常手段。你年紀雖小,卻極有俠義精神,否則我也不會開口向你求助!為表示誠意,我現在解開你的穴道,如果你執意要走,我決不阻攔!」說完舉手一拂,果真解開了胡小毛的穴道。
胡小毛但覺一股勁風拂過,四肢恢復了自由,仔細打量對方的神色,狐疑地問道:「你真的放我走嗎?」
尹天雲洒然一笑:「我何必騙你?你現在可以自由行動,要走便走吧。誒,我是生是死,就聽天由命好了!」說到最後一句時語音低沈,似有無限感慨,又有幾分英雄落寞的無奈與沈重。說罷輕輕閉上眼帘,再不理會胡小毛。
胡小毛看了看風雨中飄動的車簾,又看了看閉目打坐的尹天雲,左右為難,一時沈吟不決。他一直以來都在建陽鎮上生活,從未想過離家出走,離開自己熟悉的親友。如果就這麽不辭而別,離奇失蹤,不說其他人,恐怕娘親會傷心欲絕吧。但眼看尹天雲臉色慘白,衣服染血,尤其是話中別有隱情,可能真的有性命危險。若自己棄他而去,使他陷入萬劫不復之境地,又於心何忍?這樣的舉動,與先生的教導相差甚遠,豈是君子所為?考慮良久,長長嘆了口氣,問道:「大叔,小毛始終想不明白能幫你什麽忙?你能否告訴我呢?」
尹天雲道:「若你不肯真心助我,即使知道了原因又有何用?說不定還會給你帶來殺身之禍!我不想害了你和你的家人。」
胡小毛道:「我並非不肯幫忙,但我這樣走了,我娘他們肯定會着急死的。何況我從未離開過建陽,什麽都不懂,一路上反而會拖累大叔你的。」
尹天雲道:「你不用擔心,我讓你做的都是很簡單的事情,你一聽就明白,不存在誰拖累誰的問題。至於你父母那方面,等我們到了下一個市鎮,你馬上寫一封家信,托人帶回去報平安就行了。實話告訴你,我是衡山派大俠尹天雲,一生鋤暴安良,行俠仗義,專管天下不平事,決不會加害於你的。如果這次你能助我返回衡山,我就把本門的武功劍術傾囊而授,假以時日,你定能笑傲江湖,橫掃武林!」
胡小毛砰然心動,喃喃道:「我真的可以做一個俠客嗎?」他當日答應加入青龍會時,就已經決定棄文學武,希望將來成為一名強者,擁有凡人不及的力量,可以保護自己的家人不受侵犯。昨夜陽河血戰,何鐵義等人盡數被殺,已經沒有人能夠教他練武,這個夢想無形中宣告破滅了。雖然他懷中藏有三本秘芨,但他對武學術語根本不了解,如看天書,就算自己摸索修煉,估計也是一事無成。現在尹天雲居然答應傳授他武功劍術,那真是意外的驚喜!他見過尹天雲的身手,知道對方的武功確實非常高明,不然也殺不了易輝、袁仲藝這樣的高手。
尹天雲雙目忽睜,正色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你用心苦練,必有武功大成的一天。古人不是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嗎?誰敢說你將來當不了名震天下的大俠?等你功成名就返回家鄉,人人都要刮目相看,那是何等的榮耀風光!」
胡小毛熱血沸騰,撲通屈膝跪倒,激動地道:「師父,收我做徒弟吧!」
尹天雲朗聲大笑:「好,好!我今日就破例收你為徒,從今往後,你我以師徒相稱。」
胡小毛大喜,咚咚咚叩了三個響頭,大聲應道:「是,師父!」
尹天雲道:「你既然入我門下,本門的門規戒律你就要完全遵守,一路之上我會把門規向你逐一解說,你一定要牢記在心,若有違犯,我嚴懲不怠!為師是衡山派的第七代弟子,在同門之中排行第三,掌門人是我的二師兄陳天雷,除他之外,我還有五位師兄弟,合稱『衡山七劍』。我們七人在江南武林大小也算是個人物,你今後可要好好練功,千萬別給我們臉上抹黑!」
胡小毛道:「師父你放心,我一定比別人努力刻苦十倍,不辜負您的厚望!」這話說得斬釘截鐵,透出百折不撓的決心來。
尹天雲見他小小年紀,竟然散發出讓人折服的氣質,暗覺意外。他原本採取以退為進的策略,以武功為誘餌,利用胡小毛想出人頭地的念頭,使之心甘情願的陪自己上路,這時看見胡小毛毅然決然的神態,不禁動了愛才的念頭,心想有個爭氣的徒弟也不錯。這時殺心又減弱了三分,先看看胡小毛的表現再決定是否下手吧。點點頭道:「男子漢就應該有一份雄心壯志,否則何以立足人世?你入我衡山派後,即是衡山第八代弟子,屬於『青』字輩。在你上面有一位師兄,他叫劉青山,以後你們兩個要多相互切磋武技,不要貪玩偷懶,荒廢正業,被其他同門比了下去。」
胡小毛道:「弟子明白!弟子定會向劉師兄悉心討教。」遲疑了一下,撓撓頭問:「那我要不要改名字呢?」他既然是「青」字輩的弟子,按常理要改成「胡青毛」才對,可是聽起來怎麽有點彆扭?
尹天雲笑道:「你的名字是要改,不過要正式參拜歷代祖師,徵得掌門人同意後,才能列入『青』字輩的行列。至於叫青什麽,是由掌門人來賜名,眼下我還定不了。」
胡小毛鬆了一口氣,問道:「師父,衡山離建陽有多遠呢?要走多久?山中景色如何?」
尹天雲精神一振,道:「衡山位於湖南境內,距此地八百多里,道路崎嶇難行,即使一路順利也要近二十天的行程。衡山乃五嶽中的『南嶽』,共有奇峰七十二座,峰巒疊嶂,萬木爭榮,雲霧縈繞,泉流不涸。四時景色不同,春遊花朝,夏觀雲海,秋望日出,冬覽雪景,各有會心。山上佛寺道觀眾多,是佛道兩家的聖地,香火鼎盛,四方朝拜的香客絡繹不絕,尤其是每年五月的南嶽廟會,更是熱鬧非凡。你到了衡山後,當知道我所言不虛。」
胡小毛悠然神往,但長路漫漫,禍福難測,能否平安到達還是未知之數。一轉念想到與親人離別,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心中難過,忍不住撲簌簌流下兩行熱淚。隨着騾車漸行漸遠,幾分不舍,幾分茫然,一起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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