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這幅慘絕人寰的情景,別說生性有潔癖的米芾,就連王晉卿也不由大驚失色。高俅也不敢耽誤時間,一邊令妻子準備熱水,一邊略揀要緊的對兩人講述了前一次的衝突。聽到潘德生這三個字,王晉卿的臉色登時變了,霍地站起身來回踱了兩步,須臾又追問道:「伯章,你真能確定此人名叫潘德生?」
「自然能確定。」高俅手中不停地替徐三止血包紮,隨口答了一句才察覺到不對勁,手中動作立刻慢了下來,驚疑不定地問道,「我聽說八仙樓的東家是一位駙馬爺,難道就是……」
啪,王晉卿用力一掌拍在木桌上,倒是讓米芾嚇了一跳。只見他臉色鐵青銀牙緊咬,顯然已是怒極。「這個混賬竟然如此胡作非為無視王法,簡直是翻了天了!我當初見他頗為能幹,再加上家裏沒有善於經營的人,所以才用了他這個遠親,想不到他竟會神不知鬼不覺做出這樣的事情!」大約是茲事體大,他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風度,一個人在那裏暴跳如雷,許久才冷靜了下來。
「此事非同小可,我那兩個隨從應該就在附近茶館,待我去找了人來再作計較。元章,你趕緊幫忙去找一個大夫,此人傷勢不輕,一定要設法救他性命!」他說完便急匆匆地離去,竟連和高俅打招呼都忘了。
眼見米芾也消失在了視線中,高俅不禁陷入了極端矛盾的境地。看剛才的情景,王晉卿自己顯然也並不知曉內情,可是,這豈能是推說一句家人妄為就能夠遮掩得了的?據自己剛才粗略察看徐三傷情來看,這位曾經在球場上活躍過的年輕人很可能就廢了,將來是否能夠走路都很難說,畢竟,此時不像現代能夠接筋續骨。
他沒法判斷事情究竟是朱博聞還是潘德生做的,但單單憑他們先前離去時的態度,他就可以肯定這兩人都可能會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勾當。若真的是潘德生做的,那麼王晉卿就逃不了放縱家人傷害無辜的罪名,自己卻還要依靠他提早接觸到趙佶,那徐三的傷……
怔忡間,床上突然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呻吟,他頓時從沉思中驚醒了過來。只見徐三已經艱難地睜開了眼睛,臉上的肌肉都痙攣得變形了。
「徐三,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二……二哥,是……是潘……德生那個……那個……」斷斷續續吐露了幾個字,徐三便再次昏厥了過去,但僅僅是這幾個字,就足以使得高俅明白了事情始末。他再一次捏緊了拳頭,渾然未覺指甲已經深深卡在了肉里,殷紅的鮮血正順着指縫流了下來。
「阿峰,你,你不要嚇我!」英娘見丈夫痴痴呆呆,手上又鮮血淋漓,連忙上前推了幾下,又使勁掰開了他的拳頭,扯了一半手帕便包紮了起來,「這是別人的錯,不關你的事,你不需要……」
「英娘,別說了!」高俅突然厲喝道,隨即輕輕用左手拭去了妻子的淚水,「你讓我好好靜一靜。」
就在剛才,他心中那一根軟弱的弦被觸動了。當年也是這樣,自己在體校最好的朋友因為得罪了人,被一群流氓地痞用刀廢了兩條腿,從此之後就再也沒有回過賽場。而在這件事發生的三個月之後,他的朋友在房中開煤氣自殺,留下了年老體邁的雙親。和現在的情景比起來,兩者的遭際何其相像?雖然徐三為人饒舌了一點,兩人之間又說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但是,一個好好的人被人折騰成這樣,自己又怎麼能無動於衷?
不多時,米芾拉着一個大夫飛也似地沖了進來,二話不說把人推到了床前,口裏還急匆匆地催促道:「快點快點,要是誤了傷勢,我保證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大夫是正在坐堂的時候被米芾硬打斷了,隨後莫名其妙被拉到這裏的。作為汴京的大藥堂——惠民藥堂的坐堂大夫之一,他的眼睛自然毒得很,只略略一瞟便知道這一家沒什麼油水,因此搭了搭脈便慢條斯理地道:「此人一身外傷極重,要治的話,少不得要用上不少名貴藥材,所以這費用問題……」
高俅心中一沉,突然狠狠抓住了那大夫的手腕,一字一句地道:「大夫,該你得的診金我一分一厘也不會少你的,但若是你治不好這個人,那我可以擔保,今後一定拆了那惠民藥堂!你別以為這是虛言恐嚇,我高俅說到做到!」
大夫被捏得手腕子生疼,聽到最後那句話,又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嘴裏低低嘀咕了兩句便無可奈何地拿出了藥箱。米顛雖然行事乖張,但這一次請來人的好歹還是外傷大夫,手法也頗為利落,甚至還小贊了一番高俅處理傷口的手法。
雖然大小傷口的血算是止住了,但對於徐三雙腳斷去的筋脈,大夫卻搖頭表示無能為力,只是隱約表示宮中御醫可能有續筋之法,這無疑讓高俅生出了一絲希望。處理完傷口,大夫又開了幾道續骨延筋的方子,這就開始清算診金了。
「出診費兩百文,材料費一千七百文,處方費兩百文……」
高俅見這大夫像守財奴似的喋喋不休,心中頓時衝出一股無名邪火。他當即打斷了對方的話,極度不耐煩地問道:「你少羅嗦,一共多少錢?」
「一共兩千七百文……」
一句話沒說完,米芾已是暴跳如雷:「你開什麼玩笑,就這麼折騰一下就得兩石多白米?你這大夫也太過分了,我平日打發那些求字畫的也沒你那麼黑心……」
恰在此時,王晉卿人正好趕了回來,大約是聽齊了米芾的叨咕,他很是不耐地大喝一聲道:「米顛,你還羅嗦什麼,不就是兩貫多錢麼?」
高俅抬眼望去,只見王晉卿的身後跟了幾個身強力壯的家丁,再看外頭院中人頭攢動,頓時明白了這位駙馬都尉的想法。看來,潘德生這一次的恣意妄為真的惹惱了其主,否則,這幅光景又是什麼意思?
王晉卿原本懶得理會那個瞠目結舌的大夫,但看了床上呼吸均勻的傷者之後,還是扭頭問道:「人怎麼樣?」
那大夫見王晉卿衣着氣度不凡,兼且又看到大批隨從跟着,態度頓時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耐心細緻地把一應狀況敘述了一遍,末了又不無巴結地說道:「這位老爺但請放心,性命是絕無大礙的,傷者失血過多,靜養一段日子便能有所恢復,但這雙腳筋脈齊齊斷去,小人就無能為力了。」
王晉卿見高俅眉頭緊皺便知道情況不容樂觀,聽到這最後一句話更是勃然色變,嘴唇蠕動了一下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是示意隨從取來銀兩打發了這大夫。
「伯章,今次的禍事全由我失察而起,你放心,拿了潘德生之後,床上這人的一應事務我會全數包辦,一定讓他一家後半生豐衣足食!」
話說到這個份上,王晉卿覺得自己已經盡到了十分心力,但高俅卻明白,今次徐三着實還算幸運。倘若今次的苦主換作別人,他高俅也不認識這位小王駙馬,就算解決了一時的醫藥費,將來的生活也必定難以為繼。權衡良久,他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徐三卻在這個時候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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