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赤畢言說周子諒身邊有人監視,固安公主不想把寶貴的人力物力耗費在一個必死之人的身上,也就沒去理會這一茬。可即便如此,當這一日午後,她得到宮裏傳出來的那個消息時,仍是不禁勃然色變。不但是她,就連玉真公主也對推背圖三個字大為驚悸。身為真正金枝玉葉的她是知道的。她的父親睿宗登基之後,就在宮中寶庫裏頭找到了推背圖的其中一卷,那保存極好的文卷上,赫然還記載着關於武后的四句讖文。
日月當空,照臨下土。撲朔迷離,不文亦武。
看了這讖文之後,李旦險些發怒讓人將其焚毀,但之後在李隆基的勸解下,留下了這一卷,而且似乎還秘密尋訪過因政治動盪而失落在外的推背圖其他圖卷,可始終未有下落。至於民間流傳的各種版本,李隆基恐怕也絕不會沒有搜羅過,但殘卷太多,假貨也多,應該並未搜集齊全。
於是,玉真公主不禁嘆道:「周子諒竟是以推背圖中的讖緯之說,指斥牛仙客非宰相之才,此事犯了阿兄最大的忌諱,也活該被拉出去當庭重杖,死去活來之後,仍不免流配嚷州。」
「觀主,這世上真有推背圖?」
見固安公主好奇地問自己,玉真公主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想了想便嘆道:「信其有,便有;信其無,便無。我也不敢保證這是後人托李淳風之名偽作,還是其他。畢竟,太宗年間的史書說,那袁天罡只是一遊方道士,善於相術,和深得太宗皇帝信賴的李淳風不可同日而語,也不知為何將這兩人混為一談
固安公主生平不信命理,只信自己,於是並沒有繼續追問,等到杜仙蕙被霍清牽着進了屋子,她就更加不會提這些煞風景的話題了。然而,等到陪着杜仙蕙度過了一段極其輕鬆的時光之後,黃昏時分,另一個消息相繼傳來,卻是張九齡因薦周子諒而被貶荊州長史。
玉真公主知道李隆基對於當初太平公主擅權一直耿耿於懷,因此即便和杜士儀交好,可也從不涉足政務,再加上張九齡和杜士儀除卻同為中書舍人一陣子,卻還談不上多少私交,故而她聞聽這消息,只是感慨了一句世事無常而已。而固安公主當面沒說什麼,等到回頭和張耀獨處的時候,便忍不住冷笑道:「李林甫好手段。還真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置人於死地。張九齡一直養虎為患卻不自知」
「可是貴主之前於此袖手不理,雖是因為赤畢與那周子諒有私怨,而且通風報信張九齡也未必相信,恐怕還有別的緣由吧?」
「不錯,赤畢雖奉命從我不久,但我還了解他幾分,別說那是宇文融的私怨,就算是他自己的私怨,他也絕不會置於大事之上。你想,周子諒鬧出這麼大的事情,必然會牽連到張九齡。而張九齡一去,滿朝文武都因為李林甫的暗示,一個個成了立仗馬,力挺東宮的最後一重壁壘已經不存在了。試問這時候若不是廢立太子的最好時機,還有什麼是最好的時機?」
張耀點了點頭,繼而低聲說道:「只可惜宮中不比他地,雖是赤畢盡力施為,也只收買了一些外圍之人作為眼線……」
「外圍的人方才最好,如此陛下異日雷霆大怒要清洗的時候,方才不容易牽連到我們。惠妃已經悄悄請過三位相士給壽王看過相了,自然,人人都說那是帝王之相,可那都是赤畢百般設法向楊洄舉薦的人,口口聲聲說雖有帝王之相,然則乃是垂暮登基,你想想惠妃如何能受得了自己至死都看不到希望?故而張九齡一罷相,她絕對就再也忍不住了,至少,她想看到壽王入主東宮而若能驅使太子和陛下兩敗俱傷,她坐收漁翁之利,那就更完美了。」
「所以,該透的話,我已經透給那位郎君了。惠妃的人一直盯着太子,通過咱們所得的訊息,也曾幫過太子兩次,所以薛鏽既然傳話,太子應會多加提防。」
固安公主說到這裏,臉色頓時變得嚴峻無比:「太子喪母失寵,確實可憐。阿弟囑咐過我,我也不吝幫他一把,可他身邊的眼線實在是太多了,陛下的,惠妃的,李林甫的,能夠通過駙馬薛鏽帶個話提醒已經是極限。而且宮中情勢瞬息萬變,他自身的根基實力又實在是太淺薄,只能寄希望於他能夠抓准武惠妃急功近利的機會,扳回這一局,若是他登基,對阿弟來說反而是機會。即便不成,惠妃一旦失寵甚至被廢,就能斷去李林甫一臂,如此玉奴雖只是壽王妃,日子還反而好過些。」
杜士儀固然可以在御前直言保下太子一次,但這一次早已離開了十萬八千里,而且也不會直接摻和這檔子事,所以,只能靠李瑛自己把握時機了。她可以在事前把大量情報信息送過去,但真正在事發的節骨眼上,卻絕不會涉足進去半分。
對於太子來說,即將迎來的是背水一戰。而對於武惠妃來說,那也同樣是不容有失的關鍵性戰役。自從進宮之後,她披荊斬棘走到了現在,雖等同皇后,可終究沒能摘下那榮耀的后冠,而東宮之中的太子即便死了親娘,也沒有母家為援,每時每刻仿佛都在危牆之下,可就是始終屹立不倒。現如今,李林甫為她拔掉了張九齡這最後一顆礙事的釘子,再不動手,且待何時?
「都已經佈置好了?」
瑤光站在武惠妃身後,輕聲說道:「從去給太子報信的人,到南薰殿中人,全都萬無一失。陛下少居南薰殿,這次若非為了齋戒,也不會搬進去。」
「很好,十八郎當初委委屈屈地養在寧王身邊,而後我又在廢后面前做小伏低多年,這十數年來無時不刻不想將他送進東宮,卻始終沒能成功。天可憐見,終於給了我這樣的好機會不愧我給李林甫說了那麼多好話,他果然深知我心,拔掉了張九齡」說到這裏,武惠妃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氣道,「那就如此,三日後見分曉,到底能否一舉功成,就看那一天了」
三日之後,卻是太子李瑛的正妻,太子妃薛氏的生日,儘管並非整壽,但因為薛氏為人賢惠,兄弟妯娌之中不少人都對她頗為敬重,即便如今李瑛這儲君之位岌岌可危,卻還有人親自前來大明宮中的太子居所祝壽拜賀。這其中,如忠王李等幾位年長而又素來謹小慎微的,派親信側近送了禮,年紀小的皇子們過來鬧騰了一陣子也就回去了,最終直到黃昏時分仍舊留下來的,只剩下駙馬薛鏽以及鄂王李瑤,光王李琚。
兩個是素來和李瑛交好的弟弟,一個是李瑛的妻兄,關係不比尋常,交杯換盞之間,李琚便忍不住說起了張九齡被罷相之事。他素有勇力,精善騎射,可如今成婚後幽居十王宅,如果沒有太子妃芳辰這樣的藉口,連家裏都出不去,此刻自然免不了言詞怨憤。當他說到「張九齡罷相,無非是告訴別人,東宮岌岌可危」的時候,鄂王李瑤不得不重重咳嗽了一聲。
「鄂哥,你也不用打斷我,是非如何大家心裏清楚要知道,阿爺從前對我們如何,可現在又對我們如何?咱們的母妃色衰而愛弛,而後鬱鬱而終,可阿爺寵着那個武惠妃,當年的情分全都忘得一於二淨了他對十八郎是百依百順要什麼給什麼,可武惠妃費盡心思給他娶了那位王妃,結果呢?聽說壽王妃最愛音律,十八弟卻一竅不通,夫婦倆形同陌路,這種亂點鴛鴦譜的事情,也虧他們做得出來」
「好了好了」這一次,連李瑛也不得不打斷李琚的抱怨。硬是塞過去一塊羊肉堵住了對方的嘴,他便氣定神閒地說道,「在我之前,大唐沒有幾位太子有好下場,我如果有什麼事,那也是時也命也。今天趁着你們來赴你們嫂子的生辰宴,我也有一事相托你們兩位弟弟。」
見李瑤和李琚全都為之一愣,李瑛拍了拍手,須臾便有六人魚貫而入,年長的大約十餘歲,年少的還在乳母襁褓之中。知道這是李瑛的六個兒子,李瑤和李琚全都為之色變。到這個份上,他們怎會不知道,這是託孤之舉?
「阿兄」
兩人異口同聲叫出了這兩個字,隨即對視了一眼,李琚便斬釘截鐵地說道:「若是真有那一日,我定然拼死為阿兄陳情。皮之不存,毛將安附焉?誰都知道我和鄂哥與阿兄最為交好,橫豎也是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那我也索性豁出去了,若是阿爺不聽,我就一頭撞死在殿上,讓天下眾人都知道,我大唐並非只有將卒武勇,我這個皇子也是有血性的」
儘管帶着幾分酒意說出這麼一句話,但李瑛和李瑤無不知道李琚就是這樣性子的人,一時間感動非常。而李瑤在沉默片刻後,也躬身施禮道:「阿兄,八弟既是如此慨然,我怎能附庸其後?我等兄弟之中,唯有長兄慶哥無子,他雖和我等看似不親近,但其實卻是愛護小輩的人,如若阿爺還有半分體恤骨血之心,不株連我等之子,那慶哥應該會照顧我們的兒女。至於我,關鍵時刻自當和阿兄同進退」
身為壽星翁,卻在一旁奉酒的薛氏聽到這句話,只覺得眼睛酸澀,幾乎掉下淚來。而駙馬薛鏽也為之動容,親自執壺給三位龍子鳳孫斟滿了之後,方才正坐舉手長揖道:「有鄂王光王這一席話,太子殿下已無憾了」
「說得不錯,真沒想到,我都已經一窮二白,眼看什麼都沒有了,還有你們這樣的兄弟」李瑛一手一個按住了兩個弟弟的肩膀,笑容滿面地說道,「我這個當兄長的沒有什麼其他的話好說,那就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眼看屋子裏一片其樂融融的氛圍,外間突然傳來了一陣喧譁,薛鏽雖是客人,這時候卻反客為主大步出了門去。而尚留在屋子裏的三男一女彼此兩兩對視,最後還是李琚率先開了口。
「不是咱們在這烏鴉嘴一說,阿爺就真的動念要廢立了吧?」
「八弟,住嘴」李瑤這當口也同樣緊張無比,捏緊了拳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卻又對李瑛低聲說道,「太子阿兄,越是到這時候,越是要冷靜」
李瑤有意加了太子兩個字,李瑛知道他是在鼓勵自己,因而感激地點了點頭,但面色依舊僵硬得很。那等待仿佛極其漫長,正當所有人都幾乎忍不住要出去探看的時候,薛鏽終於快步迴轉了來,卻是徑直在李瑛身前跪坐了下來。正當他要小聲稟報那個天大的訊息,李瑛突然開了口。
「五弟和八弟都不是外人,你直接說。」
薛鏽知道這是因為之前那兩位皇子表態的緣故。可那件事實在是太大了,他忍不住仍是猶疑片刻,這才壓低了聲音道:「興慶宮來人,說是陛下突然昏迷不醒人事」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9s 3.9172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