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霜降躺在床上,半闔着眼,揮着蒲扇。她施展的是龜息大法,除了扇風之外,停止一切活動,企圖以心靜自然涼的方式平下暑熱。
屋頂的吊燈居然發出的是暖黃的光,若是在冬天,會很溫馨,可是在夏夜裏,卻讓人心都無端燥熱幾分。不過,許霜降得開着,陳池還在外面沒回來呢,她尋思着,燈光可以給他指引方向。
門被拍響:「嬸嬸,嬸嬸。」
許霜降開門一瞧,小不點汪睿站在門外,仰頭望着她,樓下傳來汪忠德的喊聲:「睿伢子,下來,下來睡覺。」
許霜降挺急,她穿着睡裙,雖然可以當連衣裙看,但總是睡裙,她怕汪家舅舅上來捉孫兒,趕忙蹲下來問汪睿:「睿伢子,你找嬸嬸什麼事?」
&嬸,我想和你再玩會兒。」汪睿撲閃着眼睛。
許霜降瞅瞅汪睿,一時無法,只得向樓下喊:「舅舅,讓睿伢子玩一會再下來睡覺。」
&吧。睿伢子,一會兒就自己下來。」
睿伢子嘻嘻地跑進了房中。
陳池踏着夜色歸來,王忠德坐在門口乘涼,堂屋裏的燈光泄了一地,大黃就蜷在他腳邊。
&舅,我回來了。」
&毒水借到了嗎?」
&到了。」
&就好。」汪忠德將竹椅拎進去,關了大門落了鎖,交代道,「睿伢子在上面,玩得人來瘋了,去把他叫下來。」
陳池上樓推門進去,只見一大一小坐在前窗下的長條木沙發上,許霜降正拿着一本枱曆,兩人大手小手指着圖片,切切啜啜地說:「這個好吃。」
&來了?」許霜降抬眸喜道。
陳池過去探頭一瞧,卻原來是柑橘供銷社免費發的枱曆,上頭印着一籮筐黃澄澄的柑橘。他忍不住伸手,朝他們一人摸了一次頭:「這是在望梅止渴?」
&叔,什麼是望梅止渴?」汪睿睜大了眼睛。
&伢子,讓你表叔去洗澡,他外頭回來很熱的,嬸嬸給你解釋。」
陳池一邊拿衣物,一邊聽着許霜降在輕緩地說:「這是個成語,講的是口渴的人想到梅樹上結的梅子,就會流口水……」
&什麼呢?」汪睿不解地問道。
&如果給你一包梅子,你會怎麼樣?」
汪睿咕咚咽了一下口水:「吃掉。」
&吃掉之前呢?你剛剛做了什麼?」
汪睿眨着小眼睛:「我沒做什麼,在聽嬸嬸說話。」
陳池聽着許霜降的哀嘆,勾起唇,瞅瞅這兩人,打開門出去。等他一頭濕發回來時,許霜降迫不及待道:「快來講三國。」
&手伸出來。」陳池拿起棉簽,蘸上消毒水,見汪睿把小腦袋湊近來瞧熱鬧,不由發笑,一邊細細地給許霜降手臂上塗抹,一邊說道,「睿伢子,你想聽哪個?桃園三結義,溫酒斬華雄,千里走單騎,火燒赤壁,空城計,七步詩?」
&要都要。」汪睿喊道。
&哎,別再歪過來,碰到你嬸嬸,她會疼。」陳池換了一根棉簽,強硬地說道:「只能聽一個,小孩子晚睡不好。」
結果,陳池架不住汪睿哀求,給他講了兩個。許霜降一把扇子扇兩人,和汪睿挨着坐,聽陳池講故事。
&伢子,睿伢子。」汪忠德在樓梯轉台處喊。
&嘍。」陳池往汪睿腋下一夾,把他抱起,「爺爺在喊你了。」
汪睿滿是興奮的小臉瞬時無精打采,環着陳池的脖子,腦袋蔫搭在他肩膀上,嘟着小嘴望向許霜降。
許霜降朝他颳了刮自己的鼻子,汪睿一下樂了。
陳池拍拍他的小屁股:「給嬸嬸說晚安。」
&安。」汪睿學舌道。
陳池上來時,許霜降懶洋洋躺在床上,又使上了龜息大法。「怎麼這麼久?」她問道,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陳池笑着脫鞋上床,接過她的扇子,給她扇風:「睿伢子纏着我再講一個故事,我只好精簡着講了一個。現在伺候完小的,來伺候大的。」
&啊。」許霜降幽幽嘆道。
陳池靈光一現:「霜霜,我帶你上天台。」
月色如銀華般鋪滿山頭。
顧一惟蹲在門外場的水龍頭邊,稀里嘩啦地搓着髒衣服,他拎起汗背心,用力絞乾,直起腰兩手一甩,將背心抖開,一抬頭,眼眸微頓。
下方的那幢樓房,一樓二樓的房間都熄了燈,主樓的側外牆卻亮起了螢豆般的黃色光芒,雖然不甚亮,卻隱約照出三角屋脊的輪廓和半副白牆,以及那露台入口一小方的圍欄。在靜悄悄的山間黑夜裏,這圈微小的光亮讓他情不自禁地注目着。
有一人拎了長凳走上露台,顧一惟毫不困難地認出,那是傍晚時來借消毒水的人。汪家今天有三男丁,一老一少,還有一個青年,憑着光亮里現出的高挺身形,就知是他家新來的外甥。
隨後他伸手向着入口,牽出了一個裙裝的女子。
顧一惟甚至能看到女子手裏揚起一把蒲扇,對着男子面門扇風。
當顧一惟將背心晾到屋檐下的長竹竿上,再轉回身時,發現露台的燈已熄了,整幢樓房和夜色融成一體。他拿起肩膀上搭着的毛巾,將頭臉和前胸後背殘留的水珠擦乾,走進堂屋裏,撈起凳上的乾淨t恤,套到身上後,抬手拉了抽繩,將堂屋裏的燈關了。
顧一惟拎着竹椅走出門外,坐在月色下,和以往一樣伸長了腿,全身放鬆靠到椅背上納涼休息。
陳池攬着許霜降,坐在露台上。長凳不寬,許霜降坐得不舒服,陳池見她挪來挪去沒個消停,拿蒲扇拍拍她的腿:「靜下來。」
&在防蚊子。」許霜降咕噥道。
陳池索性拿着蒲扇給她全身拍打一遍。蒲扇真是防蚊扇風好利器,她一會兒就安靜下來享受陳池的周到服務。
蒼穹如洗,月輝如霜匹練。
&從來沒有見過這麼……」許霜降將頭擱在陳池肩上,喃喃說道。
&朗的夜空。」陳池笑着接道。
&不是,又明亮又柔和又安靜,」許霜降停了好久,輕嘆道,「我笨,形容不出。」
陳池拍拍她的膝蓋,隔半晌道:「我見過。以前我放暑假過來,晚上乘涼,都是這樣的。」他說得悠緩,充滿了懷念,「滿月時,山里特別清亮,初一三十,天上的星星多得數不清。外婆會端出一條寬長凳,擺上一碗葡萄,或者洗幾個番茄,我和表哥表姐圍着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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