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霜降不鬧了。
她發呆。
早上起床,倒是睡足了自然醒的,卻是一覺到了八點。她在床上還呆坐了一刻鐘,才想到要下床。
家裏一片狼藉。臥室門裏門外都有滾出來的鮮花餅小包裝,許霜降的拖鞋啪嗒啪嗒地繞過,踩出了一室沉靜。她停在小書房門口,轉頭瞧進去,陳池的公文包放在書桌旁的椅子上,摺疊床上是空的,窗簾仍是拉開的。
許霜降移了眸,瞥向客廳地板上東一張西一張的銀行卡,像個遊魂一樣穿行到洗漱間的鏡子前。
她又發呆了一刻鐘。什麼都沒幹,只是看自己。
這是一張陌生的臉,盯的時間越久,好像就越不知道是誰的樣子。
鏡中的人,頭髮亂糟糟,嘴角下拉着,眼神空洞。花了一點時間恍恍惚惚地聚焦後,許霜降定定地看着,發現除了晦暗,便不能形容這張臉了。
良久,她抿了抿乾裂的嘴唇,挑眉睜大眼,有意識地換了一種表情。那依然板緊的臉上,仍然找不到往日惺忪起床後軟糯糯的憊懶,反而像敷着一層厲色。
這是一張越看越陌生的臉,沉默中滿布酸苦和戾氣。
原來我是這樣的。許霜降抬手撫上臉頰。
上班的時候,總有倒水喝茶的間隙,她閒下來就發呆。腦中就像塞足了厚爛的黑淤泥,一點靈光都容不進,鏡中那張痴呆的苦臉總在眼前晃,如果真的還要用力想,那就只有兩個名字,陳池和陸晴。
其他的細節,她的大腦再也無力調動起來細想。那些照片、胸針、咖啡、開着車的風景和歡聲笑語都像沉在黑淤泥里,沒法起出來讓她繼續心痛激憤。連陳池和陸晴在一起上班這個事實,往日一想起,心中就猶如針刺般疼,此刻卻也泛不出波瀾了。
她整個人一直很木。午間飯後湊在同事堆里,尚能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聽大家聊聊日常,但聽到別人哈哈大笑處,她的笑容總是十分輕,唇角微微彎起新月形,臉部的肌肉便自動懈怠了,沒法繼續拉扯成燦爛的大笑。
許霜降一向是個勤奮的員工,周三難得地請了假,周四上班又遲到,精神相當不濟,說笑都如蜻蜓點水般,前台施媛媛和方瑩瑩都關心地問過她有沒有受寒。
成年人的苦惱是,每一天都猶如被劈成兩半,無論家庭里發生了多麼糟糕的事,哪怕披頭散髮痛哭流涕,開出家門,走向街頭,走向工作單位,即使做不到像一個鬥士,也必須像一個正常的勞動者,和別人正常地交流,該拿出笑容的時候必須多少拿出一點兒。
自由地傷懷,是一件極奢侈的事。
許霜降被顧一惟招進總經理辦公室,掛着淡淡笑容,等待顧一惟談工作。
「專利的事情弄得怎麼樣?」顧一惟坐在大辦公桌後,最近這事他催得緊。
再急,育苗的周期擺在那,觀察數據不易得,組培配方的效果如何,還要等時間說話。許霜降將老道理一說,顧一惟也表示點頭,老話叮囑道:「抓緊點。」
他把幾份資料推到許霜降面前:「拿去看一下,每一種都擬個產品說明書出來。」
許霜降略略一翻,不由狐疑地抬頭。這是幾個關於溫室搭建和農具改進的實用新型專利。
「我們去年向別人轉讓過來的。」顧一惟靠着椅背,手搭在桌上輕點,「公司要增加點技術含量。」
許霜降輕笑了一下,她一向佩服顧一惟在這方面肯花心思。
「照着專利,試試把產品說明書寫出來。」
「我們要生產實樣?」許霜降訝異道,這和公司的主營範圍有點偏差。
「不是,我們自己的專利,不能一點配套的技術文件都沒有。」顧一惟吩咐道,「你看看市面上有什麼同類產品,參考參考弄個產品說明書,可以和小范商量着辦。」
許霜降臉上略顯為難,還是默默點頭。
顧一惟瞅了瞅她:「這兩天身體不舒服啊?」
「可能有一點點受寒,」許霜降將施媛媛她們的話搬過來,臉上浮起歉意,「早上一下起不來,進公司晚了一些。」
「一天兩天沒事。」顧一惟大度道,再次打量着許霜降,「如果撐不住,就回家休息。今天晚上不加班吧?」
許霜降只好搖搖頭。
「明天苗圃那兒要是沒什麼大安排,就別去了,讓小范幫你盯盯。」
「好。」
許霜降頂着生病的名義,渾渾噩噩挨過了一天,下班後她踱到地鐵口,卻發現不知該往何處去。她連娘家都回不了了,因為昨天她為了盤問陳池,沒有回去,她爸媽就認為陳池出差回來了,所以她今天回娘家,會令他們奇怪。
她無處可去,那個家令她難受。
陸晴進過她的家門,坐過她坐過的沙發,喝過她洗過的水杯,留下了她不喜歡的脂肪味,以後她拖多少遍地板,擦多少遍桌子,都抹不掉心中的這道灰。
電影院又成了許霜降的收容之所。
夜裏十點,許霜降不得不轉着鑰匙推開門,預備着再一次的爭吵,她很快發現自己提前的煩躁和疲倦全無必要。
陳池並沒有回來。
黑暗包裹着她,她靜靜地站在玄關處,望進去,屋中的沙發電視桌椅茶几都像是趴伏的怪物,一坨坨地將黑暗分塊,凝得更黑。
許霜降想着屋中以前亮起黃黃暖暖的燈光。燈光下,他們也曾相擁抵額,陳池的聲音那樣清醇:「霜霜,養家餬口的事由我來操心,所以你可以嘗試一些讓你更感興趣一點的工作。」
彼時,他們尚是好好的,她是那樣滿懷感動。
她也曾懶懶倚在沙發,陳池像對待小孩一樣仔細給她剪指甲。
她也曾餓着肚子等他下班一塊吃晚飯,飯桌上向他嘀嘀咕咕隔壁裝修戶的閒話。
她也曾主動給陳池按摩一兩下,然後誘騙陳池回報她捏腿捏肩半個鐘。
回溯,再回溯,多年之前,他們相識之初,她丟了錢包。
「霜降,不要悶在心裏不開心,如果損失大了,要記得和我說。」
許霜降淚流滿面,怎麼可以讓過去的時光把溫情留下,不要拿走?
「啪」,燈亮起。
她在淚光中慢慢逡巡,只看到滿地零落的銀行卡,依然是她今早離開時的樣子。
她一張一張彎腰撿起,拂了拂灰,推開小書房的門,將它們放在桌面上,放在顧四丫送的兩盒鮮花餅旁邊。
這夜,許霜降點上了謝驚蟄的頭像,默然片刻,寫道:「嗨,你好,今年春節旅遊我和你坐在大巴上的同一排座位,有點事兒想向你諮詢。」
「我記得,」謝驚蟄回得很快,「很高興你聯絡我,請問什麼事能服務到你?儘管說。」
「我想問問,女人如果不婚,以後過日子要注意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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