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熱水壺嗚嗚地鳴響。
許霜降聽在耳中沒起身,打下了幾個字,忽然現手指對着的鍵盤按鈕整體錯位,電腦屏幕上顯出來一行不通順的字母,她斂眉刪了,定睛讀着光標處的語句,把原來的思路接續上,噼里啪啦地重新打上去。
嗚嗚的聲音尖利地盤旋在廚房。
陳池從小書房跑出來,奔進廚房,不一會兒,鳴叫聲停了。
水被噗噗地灌進熱水瓶中。
再一會兒,廚房熄燈,陳池走出來,經過茶几,他好笑道:「做什麼呢?這麼認真?把工作帶回來了?」
「唔。」許霜降專注地望着電腦屏幕。
「這可是星期五,我要打電話給顧一惟投訴。」陳池調侃着坐到許霜降身邊,還沒瞄清楚屏幕上的文字,就一拍大腿,「差點忘了。」
他又起身,走進小書房,很快,手裏拿着幾張票子出來:「霜霜,別人送了海洋博物館的參觀券,我們什麼時候有空,帶上爸媽去看看,爸爸一定有興趣。」
他坐回許霜降旁邊,忽而想起來:「咦?你的培訓課不是說到八月底結束嗎?怎麼我記得你上個星期還去了?什麼時候結束?」
說着,陳池瞅向對面電視牆上的留言板,上面只余幾個吸鐵石,原先壓着的許霜降的課程時間表已經沒有了。他再瞄向許霜降,目光掃到電腦屏幕,不由湊過去仔細瞧了瞧,那是酸鹼中和反應的化學方程式。
許霜降將參觀券的正反面都看了,讀完入館須知,抬眸迎上陳池的目光:「又開新課了。」
陳池一愣:「你不是和那邊說好上完暑假就不做了嗎?」
「做慣了。」許霜降數了數手中的票子,「明天我拿四張給我爸,給你留兩張夠嗎?」
「隨你。」陳池不解道,「霜霜,你怎麼還要做?這樣不是變成又要上班又要上課,沒有休息怎麼行?」
「反正我周都要回家的,順便講堂課,又沒什麼大不了。那邊上了幾年了,一直挺好的,有學生就繼續帶了。」
陳池皺起眉:「學生可以轉給其他老師。」
「這學期都已經接下了,上完再說。」許霜降站起身,「我把這四張票收起來了,那兩張你自己收着,我肯定去不了的。」
「我一個人要來幹嘛,中秋國慶放假,你不就可以去了。」
「是啊。」許霜降醒悟過來,彎腰拿起了剩下的兩張票,「那我都收了。」
「霜霜,」陳池拖住她,「能不能把這學期推了?我怕你太累。」
「有什麼累的,動動嘴而已。」許霜降道,「已經開課了,怎麼好推?」
「那上完這學期,就堅決不做了,你不用這麼拼。」陳池虎下臉道。
「我這叫做拼?不過是去爸媽家蹭飯順帶的。」許霜降瞅瞅陳池,笑起來,「知道啦。」
陳池這才鬆手,叮囑道:「你和培訓中心提前說,不要不好意思。」
「嗯。」許霜降推推他,「別影響我備課。」
陳池笑着再湊到電腦前:「怎麼還接化學課了?」
「教務主管讓我試試看。」許霜降低下頭,翻起了鍵盤旁邊的書。
陳池饒有興致地滾動着鼠標瞧許霜降的課件,再側頭,見她被他擠開去歪着身體探長脖子看書,不由把她扯了回來:「坐正,」他把胳膊橫過去,拿起茶几上的書,塞到許霜降手中,侃道,「讀書坐姿要端端正正,不要歪歪斜斜,小學老師的話忘了?」
許霜降瞟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點翹意,也不爭辯,垂眸繼續看。
陳池見她這麼聚精會神,輕柔地替她順了順頭:「連星期五晚上都還這麼忙。」
許霜降翻着書頁,不吱聲。
「好,不讓你分心了。」陳池笑着站起來,走到小書房門口,停步輕蹙道,「你明天上課,我有個活動,早上沒法送你過去,怎麼辦?」
「我搭地鐵回去。」許霜降沒抬頭,「你晚上去吃飯嗎?不吃早點說,省得我媽菜做多了累。」
「再看吧,就跟媽說我不吃。」陳池笑起來,「光你回去,媽也會做一桌子菜,我就是晚點過去吃,冰箱裏也肯定找得出很多菜。」
「嗯。」
許霜降從眼角餘光里瞄到陳池轉進小書房,再過一會兒,聽到他的電腦開機聲。
再沒有別的聲音,他們的房子靜悄悄地,各做各的事。
天蒙蒙亮,許霜降的手機鬧鈴響起。她快伸手摁熄了,側頭望向陳池。
他閉着眼,眉宇清潤。
陳池,陳池。
她看他,白天和黑夜。
陳池平時嘻嘻笑,給她逗樂子,有時一本正經和她說事兒,不管怎麼樣,她都覺得他可以仰賴,是她的主心骨,她有啥開心不開心,最終都要叨咕給他聽,才能把事情撂下。
到了暗夜裏,許霜降縮在他胳膊底下,額頭蹭着他的鬍子青茬,若是還沒有睡着,她就着一絲微光,悄悄掀起眼瞼,視線穿過他溫熱的鼻息,在寂靜昏暗中打量他的臉龐,更會有一種被保護的踏實感。
只有黎明時分,稍許有點不一樣。許霜降如果比陳池早醒,又沒有太急的事情,她便仍懶懶地偎着他。他比她骨架大,關節更有力,即使臥着,氣勢也比她更強。但天初明的陳池睡得已足夠恬靜,男人先天的那種強勢似乎斂了化了,在他合起的濃密眼睫里丁點尋不見,只蓄在他剛勁的頜骨線條里。他越這樣安睡,她的心越溫軟,每回瞧着瞧着,都忍不住想伸手幫他掖緊背後的被子,梳一梳他的短。
此刻,她的目光靜靜地逡巡着陳池的臉。
他那側五十公分外,是床頭櫃,陳池習慣睡下時將手機放到床頭櫃的邊角。
許霜降坐了起來,木愣愣望了對牆一分鐘,偏轉頭,在陳池臉上瞄一眼,目光投向那扁平的黑色手機。
她終於收回視線,撩開被子下地,徑直走出臥室洗漱,沒有停留,沒有折返。
等她收拾妥,回房拿包,陳池迷糊地招呼了一聲:「要走了?」
「嗯。」
「吃早飯了嗎?」
「沒有。」
「路上買點吃。」
「嗯。」
她輕輕地踏出門外。
「路上慢點。」
許霜降回頭,望向床上閉着眼睛含糊說話的人,視線掠過床頭櫃的手機:「好。」
她走了出去。
身後那隻,也許是潘多拉的寶盒。
聽說,盒子裏有嫉妒、謊言、憂傷和痛苦,也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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