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姨家的妹妹?」宿舍里的同學們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林虞也笑,待笑聲將歇,他耳邊聽到頭頂秋蚊子隔着蚊帳不死心地嗡嗡扇翅膀兒,林虞揮手朝蚊帳彈了彈,心裏倒是有些憂慮,生怕曹嘉奕把話給傳到許霜降那邊。女生最忌諱別人背後議論食量身材什麼的,許霜降要是知道,還不得把他恨死。
然而,他慢慢就發現了,其實曹嘉奕和許霜降並不怎麼熟,平時壓根兒就不太提及的,這層親戚關係,和他家那些堂叔表叔差不多,沒紅白喜事不怎麼勤快走動。
林虞問過曹嘉奕關於許霜降的事,曹嘉奕一問三不知。
那是在高一結束後的暑假裏,有幾個初中班上的積極分子想發起一次老同學聚會。
「寶姐姐,當年我們畢業後,頭一年搞了個聚會,你怎麼沒來?」林虞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印有花田風景的光滑銅版紙上划來划去,這問題,他當時沒從曹嘉奕嘴裏問出個所以然來。
許霜降歪着頭回憶,年代有點久遠,她只是粗略記得似乎有這回事。「哦,好像宋曉燕跟她爸爸去旅遊了,我……天太熱了吧。」
許霜降心裏這麼一分析,頓時覺得原因就差不離了。那回也不是所有同學都有空去,她最好的初中同學兼同桌宋曉燕去不了,她就興味索然了,再說,大熱天她確實不愛參加太過熱鬧的活動。幾個班幹部不知怎麼想的,還要大家都從家裏帶點食物交換,她媽那時候挺忙的,整天在家裏火爆爆,每晚要熬中藥調理身體,連着半月滿屋子飄着苦苦的味道,她聞着都頭暈,更不用說看她媽媽一天三大碗。許霜降不想麻煩媽媽幫她炸爆魚,自己又做不來,空手去難為情,左思右想就不去了。
「林虞,你怎麼想到那年聚會呢?去的人有我們上次多嗎?」許霜降隨口聊道。
「不太多,也是二十來個吧。」
「那時候你們都玩些什麼?」許霜降好笑問道。她想不出,一群只有零花錢的半大孩子,嘩啦啦聚一堆,除了在大街上遊蕩曬太陽外,還能上哪裏休閒去。
林虞側頭想了想,不確定地答道:「我記得先在校門口集中,然後找了一個街心綠地野餐,後來好像還去了公園,進沒進裏面划船就忘了。」
許霜降笑起來:「聽起來很一般。」
「年紀小,財政不自由,除了瞎逛還能想出什麼花樣?」林虞打趣道。
那年夏天,他還挺期盼老同學聚會的。他要面子,砸了一個儲蓄罐,拿着一堆零錢,到巷口買了一個油墩子,剩餘的錢,趁機求攤主老大爺給換成了整幣。林虞覺得,作為同學堆里挺有人緣的人,他雖然不是班幹部,但也可以請老同學每人一支雪糕。
另外,聚會前一天,他就讓他奶奶鹵鳳爪和豬腳,他奶奶做五香醬滷菜,在鄰里是一絕。他還通知他奶奶,第二天清早起來要吃冷餛飩,他奶奶果真也給他備好了。
林虞起床後,隨口吃了兩三個餛飩嘗味道,就把餘下的全部裝飯盒裏,小鍋里的鳳爪和豬腳,當然撈得一個不剩。
奶奶跟在身後追:「虞虞啊,你東西不吃,要拿去哪裏啊?」
「我同學聚會吃。」
「哎呀,你們這群小孩子,誰想出來的,這麼熱的天,東西窩在袋子裏,要壞的呀。」
「一會兒就吃掉了。」林虞頭也不回大步跑。
「在外面吃這些,手油光光的,」他奶奶拔高聲音提醒,「不要塗衣服上,找公共廁所洗手。」
林虞風一般把奶奶的喊聲甩在身後,轉出巷口,腳步一折,興沖衝到初中校門口集合。從早上八點一直等到八點三刻,陽光益發白亮,臉上額頭汗漬漬地,班裏的同學沒到齊,缺了小一半。
「還有寶姐姐和林妹妹呢,她們怎麼沒來?」他問語文課代表。
「我不知道,宋曉燕早就跟我說不來了,許霜降不清楚。」
「你不是和她一個學校嗎?」
「我們兩個班,平時也沒在一起,再說現在放假了,我問不到。」
班長問道:「你通知到位了嗎?」
「到位了,返校領成績那天,我一早跑到她班級去說的,她說知道了。」
那年頭通訊不便利,沒來也就算了。
林虞的鹵鳳爪、鹵豬腳和冷餛飩獲得了很大的讚譽,成為了當日野餐的主菜,其他同學大多帶些黃瓜西紅柿之類,班長挺好,帶了二十個白煮雞蛋,語文課代表想得也蠻周到,帶了一摞舊報紙、一疊塑料杯和一大瓶酸梅湯。
二十來個人頂着太陽,七走八走,相中了河邊一塊小綠地的楓楊樹蔭,鋪開報紙吃東西。
陽光總是躲不掉,從樹枝縫隙里漏下來,一絲涼風也沒有,女生們在草葉上發現了一隻天牛,那麼個小東西撩着黑白相間的細長觸鬚,就把她們嚇得驚叫連連,好容易才平靜下來。
經過的路人偶爾看他們一眼,又回過頭去走自己的路。林虞坐在報紙邊角上,不動聲色地踩死了一隻大頭黑螞蟻。他帶來的豬腳紅油赤醬,肉皮肥糯,女生們沒人動,一人一個捏了菜肉冷餛飩,秀氣地吃,男生們倒是大愛,可惜只有三大塊,幸好五香鹵鳳爪一人一個還有餘。林虞隨同學們去推讓,自己嘎吱嘎吱咬着半段帶皮黃瓜,無聊地看着大馬路。
馬路上的柏油被陽光曬得燙亮燙亮。
知了開始嘶啦嘶啦叫。
林虞光記得那天熱烘烘地,後面的節目似乎也沒什麼有趣的,反正跟着同學們走,也許還去了公園門口找免費公廁洗手,印象都不太深。不過可能他一整天只灌了一肚子果蔬加酸梅湯,回家時頂不住飢,到弄堂口的油墩子攤上,買了一個蘿蔔絲餅,仍把先前換來的紙幣找回了零錢。
這個小細節記得深,是因為老大爺的攤子傍晚時換成了他家老太太來守,老太太盯着那五十元紙幣翻來覆去瞧,不情願接,問道:「小弟弟,你有零錢伐啦?」
「沒有。」林虞瞅着老太太遲疑的樣子,急了,那是他當時全部的個人財富,從小攢到大的,真是從牙縫裏分兒角兒地擠出來的。夏天衣料單薄口袋淺,他不放心地折了幾層,弄得像塊小豆乾似地放在褲袋裏,展開來確實皺巴巴地挺難看。他咬准道:「這錢就是從你家換過來的,不信,你問你家裏的阿公。」
他眼一掃,指着旁邊的豁口搪瓷白湯碗,進一步佐證道:「阿婆,這裏面好多硬幣原先都是我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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