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狐碩大的頭顱居然近在咫尺,他甚至能感受到它粗重的鼻息,從瞳孔中看清楚自己的模樣。巨狐吸了一口氣,胸腔慢慢地鼓脹,繼而張開血盆大口狂吼一聲,口中噴出極其濃重的血腥味,還夾雜着無數的骨碎肉塊,像石子一樣打在騎士的臉頰上。
騎士臉上剎那間沾滿了無數血漬,也不知是自己流的還是袍澤的。他顫顫巍巍地把手放在刀柄上,說:狐...狸...殺...殺...
刀還未出鞘,騎士肩膀以上的部位已被巨狐一口吞沒。
驚馬狂奔逃走,背上仍舊馱着僵直挺立的半具軀幹。
事態失控的程度遠遠超過了預估,李家騎士眼下已潰不成軍。
無法猜度之前放手一搏是否有轉機,但這麼逃下去至少半數將士是不會有活路了。好在青江內城已遙遙在望,李哥舒心裏還有一絲僥倖,如果巨狐棄了自家轉而猛衝堅城,那麼倒有幾分把握將巨狐斬殺,至少李氏一行可以全身而退。
果不其然,警覺的馬闊早就在城頭上佈滿了弓弩手,自己亦是神臂弓在手。
巨狐跑至青江城數里開外,也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決不再靠近半步,任由李氏一族逐漸整頓好了隊伍,走出了它的視野。
城頭上的馬闊見狀,下令鬆了弓弦凝神戒備。
馬如龍也非常奇怪,依照巨狐奔走的速度衝撞至南門下也就是片刻而已,怎麼突然就停了,難道真是畏懼弓弩嗎?
馬闊不置可否,但他眼裏卻一直盯着在巨狐上空盤旋的白色大雕,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這種雕名為「逐雲」在中原極為罕見,近期卻不是第一次出現青江的上空了。逐雲雪雕介於妖與獸之間,甚至在武聖入霧池那段極盛時期,也曾有人類馴服過它。
但逐雲實在太過稀少,百年來妖族作戰也未曾帶過它,馬闊盯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名堂,也就無法理解巨狐異常的舉動。
它眼力奇佳,又能同時通人語和獸語,常常用作偵緝之用。但它能懂些人言,卻表達不出,不似在妖族陣中,雙方溝通無礙。這隻逐雲乃是雲樹妖陣的眼線和傳令使者,巨狐不敢進城亦是雲樹妖本陣的指令,巨狐不過妖陣小小先鋒,自然不敢違抗本陣中的軍令。
也多虧有這層原因,李氏傷亡小了不少。正在此時,李送青派來的傳令官恰好趕到,言說李武雄一行人已繞過了雲樹妖本陣,在西邊數十里處出現。李哥舒正愁沒有法子找李武雄,聞言立刻帶着那名傳令官快馬西行,一面找李武雄,一面找李送青所率領的本陣。
身後的巨狐煩躁地撕牙咧嘴、左右逡巡,可眼前如同有一堵隱形的牆壁一樣愣是不敢再往前邁上半步,竟就如此輕易地讓他們離開了。
李哥舒未出十里,迎面趕來有一股隊伍,車馬並行,婦孺青壯相雜。李哥舒看仔細了後氣得肝膽俱裂,這不是要李送青護送的隊伍嗎?怎麼亂糟糟地往回走了,難道族中譁變了嗎?
隊伍中認出這百十騎士乃是家主所統帥,瞬間就炸了鍋了。方才不敢哭喊只顧逃命的小孩婦人見了李哥舒後懸着的心總算一松,頓時哭成一團,一個說得清楚話的人都找不出。
李哥舒厲聲問:李送青何在?為何李送青不在此處?
李哥舒連問了幾句,結果下屬你一言我一語折騰了好一會還是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急的李哥舒腦袋都要炸了。李哥舒往日裏治軍、齊家都頗有手段,唯獨對婦人小孩管得稍微鬆了些;而這圍在身邊的全是驚魂不定的婦孺,哪裏又能說清楚。
良久,他總算問清楚了李送青在隊伍在後邊殿後。
李哥舒心裏咯噔一下,暗想八成是遭了埋伏了。
李哥舒深知回青江是傷亡必大到不可收拾,逃得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於是傳令下去三千餘本陣人馬原地休整,而後徐徐向西行仍舊依着計劃行往道城。說罷他就帶着幾十名幹練的騎士趕去援護李送青了。
只是他不曾想到,婦孺小童們早被後方慘烈的廝殺嚇破了膽,若他李哥舒親自安排倒也可以好好整頓離開青江,可就憑几十名沒甚威望的騎士就想把三千多驚弓之鳥再趕回網裏去簡直是痴人說夢。人群如大江滾滾,仍舊回流到了青江城。
本陣後頭李送青處,幾股勢力果然戰成一團,混亂非常。
先是十幾匹異瞳馬追趕銀裊來了此處,馬踏雪為護馬慶周全而跟着異瞳馬不放。三方你追我趕,爭奪不休,陰差陽錯下剛剛好擋住了李氏的轉移路線。
異瞳馬被大量的人類轉移了注意力,撒了馬蹄去沖陣。李氏好手被李哥舒帶走的七七八八,而且突然出現在此的異瞳馬總數不過十一,但個個強橫無匹,李送青一己之力哪裏擋得住。李送青只好讓眾人後撤,自己則帶着十幾個人迎上去延誤。
一個照面,十幾條性命救被卷進了異瞳馬震地隆隆的馬蹄中一命嗚呼,李送青也被撞翻在地,幸而他身法靈活,在地上滾了幾圈才將將免於被踩成肉醬。
李送青、李武雄都是那種寧折不彎的死板性子,根本不去掂量掂量敵我的形勢,翻上了另一匹馬匹就又衝着異瞳馬搏命去了。
銀裊腳下抹油早跑沒了影子,另一方的馬踏雪則勒住坐騎遠遠觀望,明知李送青不是敵手也不上錢援助。原本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指望馬踏雪出手搭救根本是痴人做夢,他不上前砍幾顆人頭就算對得起身上這副青江甲冑和灌輸了幾十年的人祖遺訓了。
但他留於此處還有另一個緣由。實際上,李哥舒鬧兵變之前馬踏雪已經領了軍命開赴前線偵查馬慶一行的下落;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李氏和馬家此刻公然決裂的事情。
他猶自不解為何李氏族人會在這裏出現,他腦中甚至掠過了這麼一個念頭:難道青江城已破?轉眼他就壓下了這個念頭,畢竟這些人衣冠整齊,輜重充足,不像是城破之後逃難出來的,更何況他現在還是能遠遠瞧見屹立不動的雲樹妖。
馬踏雪心中暗道:這老賊頭到底藏着什麼陰謀?
可李送青和異瞳馬過了十幾個回合漸漸不支,也不見李哥舒的蹤影,馬踏雪難免心裏有疙瘩:老賊頭怎麼不在?
他定睛一瞅,隊伍中果然是以老弱婦孺居多,叫得出名字的修行好手幾乎都不在。他便暗中猜想:如此看來,李哥舒必定是先轉移了家眷斷絕了後顧之憂,而後才與我等決雌雄嗎?
馬踏雪思來想去,這種解釋最有可能。
畢竟馬踏雪不常居高位、謀決拍板,思慮難免簡單膚淺一些。兩族有殺兄之仇,奪權之恨,已經是不論成敗但分生死的局面,如此的話,必定誰更懂破釜沉舟,一戰背水才誰更能取勝。
李哥舒何等老辣深沉之人,怎麼會在決戰前轉移家眷泄光全族的勇氣和決心,到時族人失了戰意銳氣,還怎麼能取勝!
如果能推測到這個層面,也不難猜出李送青此行必定是舉族西遷;可偏偏在這裏的是馬踏雪;而不是馬如龍或馬闊。
地牢那番徹談自後,馬踏雪收斂了不少,甚至有點收斂過頭了。這個當口居然猶豫着是否該上前幫上一把佯作天下太平;還是調轉馬頭接着去追銀裊。
此時,李送青已經遍體鱗傷。他倒也是個血性漢子,十一匹守境初相的異瞳馬合圍之下,竟然苦苦支撐了二十個回合不倒。要知道,李送青早年受過重創以致於十數年修為沒有長進,傷他的也正是異瞳白馬;如今新仇舊恨湧上心頭,李送青手中淬毒的短劍上下翻飛,真就將異瞳馬拖在了此處,族人也乘此間隙迅速地退走。
但人力總有窮盡,李送青亦不是武聖、大宗師這般不世出的奇才,終究抵受不了車**戰的碾壓。
李送青膝蓋一軟,跪倒在青蔥的草甸之上。
十一匹異瞳馬結成錐陣奔殺而來,無數碎草飛濺,三兩烏雲墜雨。
李送青不再多做掙扎,雙眼一合默然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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