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今日守城大將的升遷宴說起來實在是微妙。
馬慶、李武雄兩位新貴均未到場不說,馬氏和李氏都差人來喚回了自家的家主。偌大的席面,數得上頭面地人物就只餘下馬如龍和白有貴兩人。不僅如此,連一向周到穩健的馬如龍也顯得心不在焉,無意與諸人應酬。
席間最沒負擔的大約就是韓老么了。
下午韓老么親眼目睹王氏把小九姑娘飛羽穿心,晚上仍舊可以心無旁騖地飲酒吃菜。倒不是他真那麼沒心沒肺,只是大小事務他都會同他哥說明,自己要做的就只是謹守大哥吩咐。一旁的韓督刑嫌棄老么吃相不雅,但說了幾次老么始終不改,就懶得再費唇舌。韓督刑用筷子撥弄盤中的食物,嘆氣道:
這個笨弟弟啊,什麼時候能懂事啊。
王氏殺人一事可大可小。雖說殺人乃是不赦的大罪,但此間亂世,死個把人隨便一個藉口就能搪塞過去,更何況是一個無籍無貫的青樓女。死了也很難追究出什麼。糟就糟在王氏乃是馬氏的大嫂。
秋天,看似李哥舒讓出了鎮守一職,可實際上,李家乃是建城元老又任了二十多年的城主,培植恩養的死忠之士數不勝數。即便李哥舒願意退,他的擁簇也不願不能他退。
若繼任的鎮守軟弱無能倒也罷了,但馬闊精明剛健,短短一月就或有意或無意地肅清了李家不少殘黨。族中又有馬如龍、馬踏雪一干威望極高的軍營宿將,更令人吃驚的是,現在又冒出一個驚才絕艷的馬慶,攜「單騎退白馬」的餘威奪了守城大將的銀印。說不得頃刻間,這青江就真得從面子到里子換了天了!舊勢力難免人人自危,想做一做困獸之鬥。這個當口,若馬家鬧出什麼家醜,萬難不被抓住大做文章。
而更深一層,馬氏一家所以崛起,除了各自的本領不談,更重要的族中固若金湯,團結無二。這王氏殺人,殺得可是自己的兒媳,馬慶的結髮,這如何能給馬慶一個交待!母子生隙,可着實壞了馬氏治家之本。
韓督刑的根基淺,如果真想保住自己得來不易的富貴就必須得牢牢攀附其中李、馬中的一家。若居中搖擺,最後只會把兩家都開罪,不論最後誰掌權都會把自己給剔除。而馬闊雄才大略又起於微末,並沒有所謂的門閥偏見,乃是韓督刑回報最高的選項。目前為止,他的選擇的確不錯。但韓督刑幼年實在是過得太苦,苦到他沒有一刻敢放鬆手中的權柄。所以也難怪他謹小慎微,一聽見王氏殺人,就茶飯不思,渾身不自在。
每到這個時候,他就很想踹韓老么的屁股,狠狠地踹:
「留老子一個人操心爛攤子,死小子就知道拿我的銀錢去鬼混!」
「小王八羔子記吃不記打,罵死罵活都不開竅。」
「你他娘的吃這麼多,你好歹長兩斤肉啊,還瘦的跟猴子一樣。」
雖然恨鐵不成鋼,但韓督刑對老么是真真正正地,絲毫不保留地耗幹了心血。小時候打狗搶廚餘,從軍後刀頭吮血,若不是韓督刑無師自通懂點修行法門早就橫死了,可他拿的每一口飯食,每一分俸祿自己都不捨得用,而是都給了老么。老么其實也是懂事的,也沒糟踐過任何東西。只不過認了馬慶這個小無賴做大哥,老么那點小九九哪裏還守得住自己的錢袋子。
而韓督刑對老么的新「大哥」實際上頗看不慣。
「小兒有幾分才華,可太過活潑好事兒,一點也不如馬闊沉穩。而且小小年紀出入青樓,盡玩些飛鷹走狗的玩意兒,這次居然背着家中長輩在城外就把親事給定了,簡直胡鬧!別人都道他單騎退白馬,可實際上不就是在城外醉了一回酒,睡了一晚跑回來!那些閒人不過是收了馬如龍的鼓動,才說出那些離奇的神鬼故事。說到底退白馬的是那聲啼叫,哪裏會是他一個黃口小兒。
希望老么別跟着他學壞了誒。」
可即便韓督刑對馬慶頗有微詞,礙於馬闊的面子,他也儘量不動聲色將其留在督刑隊中。
「亂世啊亂世,亂世哪有英雄,都是提着腦袋混飯吃的苦命人。」
所謂庸人自擾。韓督刑也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可就是靜不下心,做一分事就會擔十分的心。他勸慰自己說,去馬氏舊宅的只有韓、馬兩家的親信,說不定瞞住就無事了。再者說,自己難道還能越俎代庖,替馬闊行事不成。自己能少想一點就少想一點兒吧。
他的顧慮太重,實在沒心思再在宴席待下去,就起身到了迴廊處。
此時夜色已濃,凸月高懸。
韓督刑背手望月,心中惆悵。長吁短嘆間,不期白有貴已走到身旁。
白有貴偶然路過,見到韓督刑又是心思鬱結的模樣,便有心勸兩句。韓督刑察覺來人後,折腰執後生之禮:奉常大人。
白有貴擺擺手:你我共事也有十幾年了,何故還行這麼隆重的禮節。
韓督刑折腰再拜,說道:初入青江之時,奉常大人對我有一飯之恩,救我兄弟倆於飢貧。後又舉薦我去軍營,才有了我的營生之本。解困、知遇二恩德我一刻都不敢忘記,行後生之禮是理所當然的。
白有貴扶起韓督刑,說道:真不知道當初勸你從軍是對還是不對,依着你的性子,好好清修甚至學些文章作藝也都比惹這官場是非來得強。
韓督刑的性格太過敏感,確實不容易在這魚龍混雜、勾心鬥角的權謀之地討生活,可命運已經開了這個玩笑,他再想哭也只能呵呵附和。他自己也深知如此,不卑不亢地回道:
我又有什麼資格選擇呢?
白有貴說:後悔了?
韓督刑說:不悔。
白有貴又問:真不悔?
韓督刑察覺出白有貴言語中的異常,便問:奉常是有什麼指教嗎?
白有貴捻了捻稀疏的鬍子,確認四周沒有旁人窺探,便說:馬鎮守托我捎給你一封書信,不知你要還是不要?
白有貴從寬大的袖中抽出一份捲起的錦帛,封泥印有四個小字:青江鎮守。封泥已經開裂,顯然被白有貴拆過了。不過這封信既然要經白有貴之手轉交,其中的內容自然也是要讓他知道。
韓督刑本能性地往前伸手要接住密信,卻被白有貴一把按住。白有貴猶豫一會,還是說道:你務必思慮清楚。若有違所願,就不要收這信,我自會和馬鎮守交待。
韓督刑並不猶豫,輕輕撥開白有貴的手。他把書信摺疊工整放回自己的衣袖之內,重複先前的話:
我又有什麼資格選擇呢?
白有貴不由苦笑:交接這小小一方金印,怎麼牽扯出如此多事端。
韓督刑全不防備白有貴,由衷說道:得了高位自有得了高位的考量。你我不在其位,又如何能知曉那個位子上的野心。馬大人得印之前,事事恭謙忍讓,從不結黨成派,營中皆言其有「大樹將軍」之風;哪裏像青江舊人一個個頑固抱團。老鎮守選他繼任,藏着什麼心,明眼人誰看不出來。可誰又能想到馬鎮守如此剛健敢為,短短一月內就敢亮出爪牙與老鎮守一較高下。與其說李哥舒低估了馬鎮守,不如說是低估了這金印的魔性了。誒,白大人,說起來若是你我能時常這樣聊一聊,或許我這心病早就好了。
白有貴說:何時都不算晚。
韓督刑說:其餘我都不悔,就是大人當年叫我學些藝,我偷懶糊弄了,現在倒是真覺出可惜。不然這個時候想唱個小曲兒都找不到調。
白有貴清唱一段:
金雀釵
紅粉面
花里暫時相見。
知我意,
感君憐,
此情須問天。
韓督刑說:花里暫時相見,不過穢夢一篇;此情須問天,誰又真能得天垂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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