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寂靜的夜,月光被雲層裹住,只露出些許微光,落了一地慘澹。
林子裏很暗,光影斑駁間,只聽得陣陣陰冷的夜風,伴隨着凌厲的刀劍交纏聲呼嘯而過。
異常高大的青年手握長劍,身如鬼魅,手起劍落間,血色四濺。圍攻他的黑衣人已死了大半,剩下的幾人見抵抗不過,轉身欲逃,然那青年卻一個閃身攔在了他們面前,並不願放過一個。
「你……你不能殺我!」有人忍不住驚懼地叫了起來,「我是……」
還未說完,冰冷的長劍已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的胸膛。
看着那張驟然砸在自己前方,滿是鮮血的臉,阿茶死死地捂着嘴巴,用盡全身力氣方將即將衝破喉嚨的尖叫聲壓了下去。
她藏身的草叢只有半人高,稍有不慎便會被發現,只能拼命地往下壓着身子,可驚懼之下,眼中打轉了許久的眼淚卻到底是忍不住「啪嗒」一聲掉了下來。
已解決完所有人,正準備離開的青年腳下猛地一頓,轉頭就朝她藏身的地方看來。
恰逢雲層褪去,月光大盛。
阿茶清晰地看見了那人的臉。
長眉鳳目,俊朗逼人,卻是滿臉陰霾,滿目殺意。
「誰?」冷冽如冰的嗓音輕敲在阿茶心上,帶起陣陣刺骨的寒意,同時,腳步聲響起。
就在阿茶渾身顫抖,幾乎要忍不住嚇昏過去之際,附近的草叢突然晃動了一下,緊接着一道黑影閃電般躥了過去:「喵嗚。」
原來是只野貓。
青年這才轉身走了。
等確定他已徹底離開,阿茶方滿身冷汗地跌坐在地。
雖已是初春,可山林之間的夜風還是異常寒冷,尤其這會兒她渾身是汗,更是風一吹便如置寒冬臘月,叫人止不住的哆嗦。
這樣的冷意……似乎有些熟悉。
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這樣滿身是汗地躺在寒風之中,滿心驚懼地看着什麼場景,眼淚灑了滿地。
可是……是什麼時候呢?
阿茶茫然地想着。
「阿茶……我的阿茶……」忽然,耳邊傳來一個悽然輕幽的哭聲。
阿茶下意識地抬頭看去,卻一下子對上了不遠處那張死人的臉。
他,或者說她,此刻正吐着長長的舌頭,瞪着暴突的眼睛,滿臉悲傷地朝她爬來,而她的手……
「啊——!」阿茶猛地睜開眼,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驚魂未定地坐了起來。
「阿茶?怎麼了?」
熟悉的聲音一下子將阿茶從方才那駭人的場景中拉了回來。
原來是夢。
抬手擦去額角的冷汗,阿茶眨眨眼,好半晌才重重地舒出了一口氣,回了一聲:「沒事,姥姥,就是看到一隻蟑螂!」
崔氏帶着笑的聲音從外頭飄了進來:「蟑螂有什麼好怕的,總歸是你打死它,它又不能吃了你,好了,快起來吃飯吧!」
「誒,知道了!」阿茶語氣平常,身子卻十分虛軟。又想起夢中那殺人如同切蘿蔔的青年如今就住在自家隔壁,更是冷汗涔涔,心中慌得厲害。
那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情。
崔氏突然生病發燒,情況危急,偏村里唯一的大夫那晚有事不在家,她心急如焚,便連夜上了山去尋一種能退燒解熱的草藥。雖然並不大懂藥理,可那藥草十分常見好認,倒也沒費她太多功夫,可誰能想到,就在她準備下山之際,不遠處的林子裏突然傳來一陣打鬥廝殺聲……
和平村村如其名,素來和平安寧,平日裏雖也會有偷雞摸狗,打架鬥毆之類的情況,但從未鬧出什麼過見血要命的大事兒,那是阿茶平生第一次見到死人,還是這麼多死於非命,死狀悽慘的死人。
因為這事兒,她嚇得做了整整半個月的噩夢,還小病了一場,可沒想好不容易緩過了神來,那兇手卻直接從夢裏走出來,活生生站在了她眼前!
阿茶覺得,世上再沒有比這更可怕的事情了。
還有,那晚死了那麼多人,可村中卻至今半點消息都沒有,這說明那兇手殺了人之後又折回來把屍體處理了,而那時,若她稍有不慎被發現……
阿茶不敢再想下去,忙連着深吸了好口氣,抬頭朝窗外看去。
天已亮,旭日東升,明媚的陽光灑落大地,驅除了夜晚殘留的涼意,襯得春光暖暖。
可她卻一點都不覺得暖和。
方才夢裏那駭人的寒意仿佛如影隨形,叫她哪怕裹着被子還是陣陣冰涼。
寒意……對了!
阿茶突然想起了夢最後的那個片段。
那個讓她覺得死狀很可怕卻怎麼都看不清臉的女人是誰?那晚死在她跟前的明明是個男子,且山上除了她也並沒有其他姑娘!
又想起她悲傷絕望的聲音,阿茶心中不知為何竟緊緊揪了起來。腦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很快閃過,她忙去抓,卻什麼都沒抓住……
「阿茶,起來了沒?」
「來了!」阿茶猛然回神,雖心中仍有些疑惑,然到底只是夢境,又實在想不出什麼東西,便也不再深思,只匆匆穿好衣服綁好頭髮便跑了出去。
***
收拾好心情,又洗漱了一番,阿茶這才打着哈欠進了大堂。
崔氏正在盛飯,抬頭看見小姑娘臉上的疲憊之色,不由有些心疼:「這幾日太辛勞了,要不今兒就別上山了,在家歇一天吧?」
「那哪兒行啊,邵家等着的呢。」阿茶笑了起來,比劃着自己的胳膊道,「姥姥放心,我強壯着呢!您瞧,多麼有力量的胳膊!」
家裏只有祖孫兩人相依為命,這一老一小的種不了地幹不了粗活,因此便只能做些輕巧的諸如織布、刺繡、摘野菜之類的活兒來維持生計。
崔氏手巧,刺繡手藝不錯,因此多數時間都是接活兒在家中做,阿茶在這些事兒上面沒多少天分,幫不了崔氏太多,便時常外出尋些賺錢的機會,比如上山摘野菜野果,或是挖一些常見的草藥、漂亮的野花,托人拿到鎮子上去賣之類的。
而這春夏季節,萬物生長,正是她最繁忙的時候。
尤其是這段時間,邵家來了幾位親戚,說是非常喜歡吃這山上的野菜做成的糰子,所以阿茶每天都會上山摘野菜,然後將摘來的野菜收拾好送到邵家去。
邵家是和平村裏有名的富戶,祖上原是木匠,憑着手藝發家,後機緣巧合做起了生意,便慢慢有了家底。如今家有良田百畝,屋舍數處,莊丁過百。
邵家老爺名義,人如其名,是個爽朗仗義的大善人,見阿茶祖孫生活困苦,每每總出手相助,多有庇護。阿茶感念他的恩情,也不願白白佔人便宜,便時常摘些新鮮的蔬果送到他家去聊表心意。
而這幾日,因野菜需求多,邵老爺便請阿茶幫忙多摘些,並付了不少的酬勞,阿茶推脫不過收了那錢,便每日都儘量多摘些,然後從中挑出最好最新鮮的送過去。
崔氏心裏是十分贊同阿茶所為的,只是見外孫女勞累,心疼之下忍不住了才這麼說,這會兒見阿茶堅持,便也不再多勸,只趕緊夾了一筷子雞蛋到她碗裏:「是是是,強壯有力的阿茶姑娘,快多吃些,再長得壯一點,姥姥就不用擔心了!」
「好嘞!」阿茶也樂了,「嗷嗚」就是一大口。
崔氏好笑地看着她:「這都十五歲的大姑娘了,還這般孩子氣……」
阿茶不以為意:「十五歲多小啊,姥姥,人都說長命百歲,算起來我還有好多個十五歲可以過呢,難道不小嗎?」
崔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小小小!可旁的姑娘,這十五歲早都嫁人生娃啦!若不是你……」
說到這裏,她猛地頓了一下,笑容一下子變淡,「若不是你娘去的早,那姓阮的又……我的阿茶,也早該嫁人生娃,有自己的家了。」
說到最後,崔氏低下頭,無聲嘆了口氣。
阿茶看着她,心中並未泛起什麼波瀾。母親去的時候她年紀尚小,並不記得什麼,至於傳聞中那個負心薄情的父親……多年未見,他對於她來說,也不過只是一個叫人反感的陌生人罷了。
她不會為這樣的人傷心難過。
可崔氏顯然不一樣。
她恨那個男人,且這恨壓在她心裏多年,一日深過一日,並未因時間的流逝而消散開來。
阿茶心中擔憂,面上卻不顯,只笑着夾了一筷子菜到崔氏碗裏:「我才不要嫁人生娃,我只要姥姥,這世上再不會有人像姥姥待我這般好了,我可捨不得丟下姥姥跟旁人走!」
崔氏回神,似喜似悲地看了她一眼:「傻丫頭,姑娘家哪裏能一直不嫁人呢?會被人嘲笑的。」
阿茶無所謂地笑笑:「笑就笑唄,橫豎是他們浪費了唾沫星子,我又不會少塊肉。」
崔氏到底忍不住笑了出來,抬頭無奈又寵溺地看着她:「你呀……」
阿茶沖她眨眨眼,往嘴巴里塞了一大口飯。
「對了,中午你早些回來,我昨晚與豆子說了,讓他今天中午來咱們家吃午飯。那缺德的兩口子走之前竟把他家灶台弄塌了,那孩子今天沒法做飯……」
「噗!咳咳咳——」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2s 3.9756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