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風雲(四)
沉甸甸想着心事,接下來一路上的風景,楊重貴根本沒心思去看。待發覺隊伍忽然又停下來時,已經身處於一處非常狹窄的谷地之內。
「報,將軍,前方谷口被人用鹿砦堵死了!」負責頭前探路的斥候跑得滿頭大汗,紅着臉向楊重貴行了個禮,氣喘噓噓匯報。
秋老虎正肆虐,沿途又全是崎嶇不平的山路。失去戰馬代步的斥候們,本事和體力都有些跟不上趟兒,反應速度,也遠比平時遲緩。
「多遠?鹿砦有幾重?附近有沒有發現伏兵?」楊重貴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飄蕩在外的所有心神,都迅速收攏回了體內。
雖然是奉命過來接人,可從史弘肇手裏拿到命令那會算起,到今天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對聯莊會而言,郭榮、趙匡胤、鄭子明三個都是外來戶,既無根基,又無威望。誰知道在這大半個月時間內,此地究竟會不會有其他意外發生?!
「沒,沒發現伏兵,這條山谷越往裏越窄,兩側的山頭也不算太高!」斥候們手扶自己大腿喘息了了片刻,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吐沫,硬着頭皮回應。
此番行軍是在大漢國境內,周圍也沒有任何敵軍,大傢伙實在無法理解,自家將軍為何要整天都緊繃着神經?
誰料想一句話沒等說完,左右兩側山樑上,忽然響起了悽厲的號角,「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宛若龍吟虎嘯。緊跟着,在隊伍的正前方肉眼看不到的某個位置,有人扯開嗓子大聲斷喝道,「來者何人?前方是聯莊會的地盤,請速速退後,或者主動說明來意!」
「屬下知罪,屬下知罪,請將軍責罰!」斥候們聞聽,臉色立刻紅得幾乎滴出血來。跪倒於地,大聲謝罪。
「楊將軍,楊將軍,是郭公子的手下,郭公子的手下。您趕緊上前面說一聲,免得雙方起了什麼誤會!」縣令孫山也跌跌撞撞地跑上前,拉住楊重貴的一隻胳膊不停地搖晃。
「知道了,着什麼急!」楊重貴厭惡地一甩胳膊,將此人甩了個趔趄。隨即,狠狠瞪了幾名偷懶的斥候一眼,大聲吩咐,「都愣着幹什麼?還不跟我一起去讓人家驗明正身?!你們這群懶鬼,真是越活越倒退了!」
「是!」斥候們頂着一腦門子汗珠,怏怏地爬起來,抽出兵器,團團護住楊重貴的前後左右。
「行了,對方沒打算動手。否則我早就被射成刺蝟了!」楊重貴伸開胳膊,將斥候們劃拉到一邊,邁步前行。
左右兩側山樑上,有大量的旌旗在來回晃動。如果有惡意的話,這會兒早就是萬箭齊發。此刻再做提防,純屬於見兔思犬。除了讓自己心裏舒服一些,起不到任何作用。
「是!」眾斥候又低低答應一聲,鐵青着臉跟在了楊重貴身後。心裏頭,把此番大夥要接應的目標,罵了個狗血噴頭。「什麼玩意兒啊,老子千里迢迢過來保護你,你卻給老子設埋伏!」
「有本事跟別人使去,你要是真有本事,就不會被困在這山溝溝裏頭了!」
「裝模做樣,明知道我家將軍不會跟你們為難。要是真的來了敵軍,還指不定被嚇成什麼模樣呢!」
……
「你等別不當一回事兒。咱們將來打仗,不可能總騎在馬上。若是哪天殺入了別人的地盤兒,戰場豈會由着咱們自己挑?」仿佛能猜到手下人的想法,楊重貴一邊抬頭打量山間的佈置,一邊低聲教訓。
就在剛剛聽到號角聲那一刻,他心中其實也有些惱怒。然而走了這短短二三十步之後,他心中的惱怒,卻已經迅速消散。代之的,則是發自內心的欽佩。
不愧是郭威親手**出來的將才,郭榮在排兵佈陣方面,早已得了其父的真傳。這山谷里的陳設看似簡陋,不過是幾十根砍倒的老樹,或者幾十塊隨意推下來的山岩而已。然而,樹幹和山岩結合起來,卻令被困一方,舉步維艱。如果山頂上那些疑兵全部換成弓箭手,再於弓箭頂端綁上塗滿了油脂的棉花或者麻布,點燃後亂矢齊發。被困方恐怕立即就得陷入混亂狀態,根本不用埋伏者靠近了砍殺,光是自相踐踏,就得死掉一大半兒!
「來者何人,前方是聯莊會的地盤,請速速退後,或者主動說明來意!」正看得過癮之時,喝問聲再度從山谷轉彎處某塊岩石後傳來,帶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楊重貴聽了,卻絲毫不覺得刺耳,快速向前走了幾步,衝着不遠處的岩石鄭重拱手,「大漢國宣威將軍楊重貴,奉史樞密之命,前來接郭公子返回汴梁。」
「原來是楊將軍,請恕小人先前眼拙!」不遠處的岩石後,忽然跳出一名身穿灰綠色衣服,頭上綁滿了雜草的大漢,躬身給楊重貴行禮,「在下郭信,乃樞密副使郭公貼身侍衛。奉我家少將軍之命,於此處警戒宵小。先前得罪之處,還請楊將軍勿怪!」
「無妨,無妨,爾等身居不測之地,多一些戒備乃是應該!」楊重貴當然不會跟別人的親兵一般見識,笑着側開身子,再度輕輕抱拳,「史樞密的軍令和本將的印信都在後面,我馬上就可以派人拿過來由你查驗。」
「不敢,不敢!」郭信聞聽,再度躬身長揖,「在下曾經見過楊將軍,不會認錯人。在下奉命前來保護我家公子之前,也早就聽說了史樞密派您來接應的消息。將軍請在此稍候,在下這就給我家公子傳訊。他得知將軍到來,肯定會親自出寨恭迎!」
說罷,從胸前大襟後扯出一個竹哨子,奮力吹響,「嘀——嘀嘀嘀——嘀嘀嘀」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草叢後,岩石間,樹梢上,竹哨子一個接一個,傳遞起相同的聲音。當最後一聲哨音剛剛落下,群山間,立刻湧起了一陣歡快的鼓點。「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將此間主人的喜悅和歡迎之意,快速送進每個人的耳朵。
楊重貴聞聽,心中頓時又喊了一聲佩服,「好高明的手段!怪不得把孫山等人嚇了個半死!若再給他們兩個月時間,恐怕不用任何人幫忙,他們自己就可以一路殺回汴梁!」
「好手段,好一個竹笛傳訊!只可惜沒用到正地方!好在楊將軍手裏拿着朝廷的將令,知道自己過來接的是誰。若是換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自己進了哪家綠林好漢的老巢呢!」同樣是發現了此間主人的本事,呼延琮心裏的感覺,卻跟楊重貴大相徑庭。從滑竿上艱難地欠了欠身,冷笑着奚落!
「貴客有所不知!」聽出他話語裏的嘲弄之意,郭信再度躬身行了個禮,非常鄭重的補充,「最近大半個月裏頭,至少有三伙來歷不明的山賊試圖攻打李家寨。我家公子如果不施展一些手段自保,恐怕根本等不到楊將軍來接!」
「這定州的治安如此之差麼?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半個月內有三伙山賊招搖過市?不會是你家公子招惹了什麼不該招惹的人吧?否則,全天下的山賊怎麼都盯上了他?」呼延琮再度冷笑着撇嘴,舌尖處隱約已經分出了叉!
他心中惱恨柴榮等人打着自己名頭狐假虎威,所以故意在話語中給對方設置陷阱。誰料還沒等郭信上當,定州縣令孫山在一旁已經被嚴重誤傷。上前幾步,躬下身子,淌着滿頭冷汗解釋:「這位將軍有所不知道,此地靠近太行山。那呼延琮素來無法無天,想必是拿了別人錢,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派遣手下登門生事!」
「你……」當着和尚面被罵了禿驢,呼延琮被憋得一口氣沒喘勻,差點兒直接吐血而死。「你哪隻眼睛看到賊人是呼延琮派來的。你莫非早就跟呼延琮暗中勾結?!」
「下官只是推測,推測而已!」孫山不明白楊重貴的好友,為何一聽見呼延琮的名字就會如此憤怒。擦着頭上汗珠,大聲解釋。「總之,這裏,這裏靠着太行山太近了。距離縣城又稍微遠了些。所以,所以下官有時候,真的,真的是鞭長莫及!」
「恐怕不是鞭長莫及,而是故意把鞭子收起來了吧!」見到他窘迫成如此模樣,呼延琮心中突然有靈光一閃,撇了撇嘴,大聲冷笑。「怪不得你眼巴巴地要登門謝罪,原來,原來是心中藏着這麼多小鬼兒!」
「不是,不是,不是!」孫山額頭、面孔、脖頸等處,瞬間汗出如漿。擺着手,連連喊冤,「真的不是,將軍,您莫瞎猜。這位,這位郭壯士,你切莫聽他瞎說。下官,下官……」
「行了,見了郭公子之後,你當面跟他說吧!」見再繼續糾纏下去,大漢國官吏的臉就被孫山給丟盡了,楊重貴忍無可忍,厲聲喝止。隨即,又快速將頭轉向郭信,「麻煩你跟你家公子說一聲,楊某跟這姓孫的,只是巧遇。彼此之間,沒有任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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