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氏回到崇安侯府時,已是華燈初上。
簡君安與簡潯一直等着她,簡潯因多少猜到了幾分事情的因由,心裏還能稍稍平靜些,簡君安就要着急多了,偏簡潯又不能把自己的猜測告訴父親,到底太匪夷所思了,萬一不是呢,萬一父親疑心她是怎麼知道的呢?簡君安惟恐平氏出什麼事,如何能不着急與擔心?
以致一開始父女兩個還在屋子裏等,最後索性去了二門門廳處等,如此平氏一回來,他們便能見到,便能知道到底是什麼事了。
好在他們終於還是將平氏等了回來。
眼見平氏的馬車越駛越近,簡君安不待馬車停穩,便上前急聲問起平氏來:「夫人,你還好罷,一切都還順利罷?」
平氏知道他着急,忙撩起車簾答道:「我很好,一切都順利,大爺不必擔心。」
簡君安親自扶了她下車,又借着廊下燈籠昏黃的光,上下打量了她一回,見她的確不像有事的樣子,方鬆了一口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且先回屋歇歇,換件衣裳,用了膳就去見父親罷,我與他說你是娘家有事回去了,誰知道你這麼晚才回來,父親問了你好幾次,不讓他親眼看到他,他怕是一整晚都睡不安生了。」
平氏點點頭,一家三口被丫頭婆子們簇擁着,回了正院。
進了屋子後,平氏別說換衣裳用膳了,連茶都來不及吃一口,便將屋裏服侍的都打發了,再讓賀媽媽去門外守着,誰也不許靠近,然後正色說道:「大爺知道今兒皇后娘娘為何會傳我和古氏陸氏進宮去嗎?原來真正想見我們的人不是皇后娘娘,而是沫丫頭,她沒有死,而是被今上救下來,如今已是今上的雲貴嬪了!」
這話一出,簡君安少不得大吃一驚:「怎麼會這樣,宮裏見過沫丫頭的人不知凡幾,旁人也就罷了,太后娘娘也是見過她的,萬一回頭讓太后娘娘認出了她來,她的下場,豈不是比之前還要慘?皇上也是,後宮佳麗三千,待出了先帝孝期後,他又立刻就能選秀,為什麼非要罔顧人倫綱常,去招惹沫丫頭呢,他這分明就是在害沫丫頭,之前沒了,她好歹還能得一個忠貞的名聲,如今可連名聲都別想有,真正是面子裏子都丟光,指不定還會遺臭萬年了!」
簡潯卻是心道,果然如此,看來簡沫與明貞帝的緣分,還真是上天註定的,無論如何兜轉,二人終究還是走到了一起,就是不知道,明貞帝對簡沫到底有幾分真心了。
明貞帝的心思,以前簡潯不知道,如今卻是約莫能猜到幾分了,那就是先帝和太后喜歡的,他一定不喜歡,先帝和太后不喜歡的,他反倒另眼相看,也許對簡沫,他也不乏這樣的心思?
只盼他待簡沫的好,能多持續一段時間,好歹持續到宇文修打進皇宮去罷,不然簡沫的身份,遲早會被太后知曉,屆時若再沒了明貞帝護着她,她豈非又只剩死路一條了!
平氏已接着簡君安的話道:「螻蟻尚且貪生,何況皇上想做什麼不做什麼,豈是沫丫頭管得了的?如今只盼皇上能一直護着她罷,等她將來有了一兒半女後,太后看在孫子的面兒上,也許就不計較旁的了呢?」
頓了頓,有些欲言又止:「就是,就是沫丫頭如今變了不少,今日除了狠狠教訓了陸氏一頓以外,我聽她的意思,對二叔也是恨得很,二叔的官職,便是她求了皇上,給降了的,又與古氏說,以後想怎麼打罵陸氏及她生的三個孩子都可以,打傷打殘了都算她的,還讓我回來,替她在族裏物色一個年紀小些的孩子,過繼到古氏名下……我便是受她所託,送古氏和陸氏回去,再把今日之事細細的告訴二叔,才會耽擱到現在才回來的。」
把簡沫許她的那些重謝,皇上說了會照拂自家,兩個兒子的前程,他也會放在心上這些話,通通都略過了沒說,倒不是她不信簡沫的話,而是她根本沒想過要沾她的光,有些人共患難可以,同富貴卻是沒有必要,何況是這樣如履薄冰的富貴。
說得簡君安越發神色大變,道:「她讓古氏想怎麼打罵陸氏及陸氏生的三個孩子,還降二弟的官也就罷了,都是他們自己種的因,如今自然只能自己承受惡果,可過繼之事怎麼可能,二弟又不是沒有親生兒子了,父親也勢必不會同意的,除非是我們將沂兒過繼給二弟,父親方有可能會同意,但那一灘子渾水,我怎麼捨得沂兒去趟?」
話沒說完,平氏已急道:「大爺,我嫁進簡家這麼多年,從來都沒違背過公爹的意思,若他真要咱們將沂兒過繼給二叔,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也是絕不可能同意的,還望大爺屆時別怪我!不過,沫丫頭應該沒有這個意思罷,不然她當時也不會讓我替她在族裏物色了。」話雖如此,臉還是白得嚇人。
她卻不知道,簡沫一開始並非沒打過這個主意,將簡沂過繼給了古氏,簡君安與平氏為了自己親生兒子的利益,也只能全心全意的為古氏撐腰了。
可一想到平氏對兩個兒子的疼愛,想到大伯一家其樂融融的樣子,再想到簡沂在她進宮前,說的將來他長大了,一定會進宮救她的話,簡沫又覺得自己做不出這樣的事來了,自家那個污穢不堪的大泥淖,她自己都拼了命的想要擺脫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又怎能再將無辜的堂弟拉進去呢?
還是擇一個家裏日子不好過的族弟罷,那樣方算得是等價交換,誰也不虧欠誰……所以簡沫才會請平氏在族裏替她物色的。
倒是簡潯不疾不徐的說道:「爹爹,母親,你們且不必着急,我覺得二妹妹應當的確沒有這個意思,這種事總得你情我願,不然若最後事情成了還罷,我們為了二弟,不忍氣也得忍,可若沒成,以後我們可就再不會管二嬸的死活了,二妹妹就算做了娘娘又如何,家裏的事也是鞭長莫及,還得靠着我們保二嬸高枕無憂。便是祖父,知道這事兒後,也定不會同意的,且由得二叔煩惱去罷,指不定我們在這煩惱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他為了讓討二嬸和二妹妹歡心,以達到自己的目的,自己先把事情辦成了呢?」
這樣的事,以簡君平的為人,還真不是做不出來。
簡君安與平氏聞言,方心下稍松,只臉色都仍十分不好看。
簡潯想了想,為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只得向平氏道:「母親,你當時都嚇了一跳,陸姨娘一定更是嚇得夠嗆罷?二叔呢,他知道後又是什麼反應,誰讓他當初待二妹妹一點慈愛之心都沒有,待二嬸也是半點餘地都不留的,二嬸再是自找的,他也不能那樣呀!」
平氏勾了勾唇,道:「陸姨娘的確嚇得夠嗆,一開始還能強撐着色厲內荏的說沫丫頭『你就是做了娘娘,也該講道理』,後來被教訓了,就再嘴硬不起來,只能磕頭求饒了。至於你二叔,哼,更是變臉跟翻書似的,簡直讓人嘆為觀止……」
簡君平在家裏久等陸氏和古氏不回,也是着急得不得了,惟恐二人尤其是古氏在宮裏出什麼岔子,累他連現在的官位都保不住,更別說早日官復原職了。
以致越想越後悔沒有早早將古氏送去莊子上,早早讓她「病死」,人都死了,再是皇后娘娘親自傳召又如何,也只能作罷了,那他不就可以不必急成這樣了?
所以瞧得平氏送了陸氏和古氏回來,平氏和陸氏的臉色都有些不好看,古氏反倒一臉的興高采烈,得意非凡,簡君平立時氣不打一處來,上前就將古氏自馬車上扯下來,怒罵道:「你這瘋婆子,今兒又給我惹什麼事了,才讓大嫂和靜娘急成這樣?惹了事,你還一臉的得意,果然是糊塗到無藥可救了,我今兒就當着大嫂的面兒,一掌打醒你,看你還怎麼傻笑!」
說着,揚手就往古氏打去。
「慢着!」卻叫平氏給沉聲喝住了,道:「二叔如今怕是打不得二弟妹了,不然你問陸姨娘,至於個中因由,且待進了屋後,我再細細與二叔說來。」
十分不恥簡君平的所作所為,且不說旁的,只當着她這個長嫂的面兒,都對古氏說罵就罵說打就打,也算個男人,就不怪簡沫再不肯認他做父親了!
簡君平聽得這話有異,他怎麼就『打不得』古氏了,難道今日皇后娘娘竟對她讚賞有加不成?因忙向陸氏望去,就見陸氏不知何時已紅了眼圈,一見他看過來,便笑得比哭還難看的微微沖他搖頭。
簡君平就越發納罕了,見古氏冷笑着扔下一句:「你打呀,打了我才好立刻十倍百倍的還給你!」徑自進了門去,只得對平氏做了個「請」的手勢,將平氏也請了進去。
等在花廳里彼此坐定以後,簡君平立刻問起平氏來:「莫不是今日進宮,發生了什麼事?還請大嫂不吝告知。」
對古氏竟大大咧咧的與平氏對坐了主位,都不說讓他一下之舉十分的不爽,但見古氏一進來便讓陸氏跪下,陸氏竟也乖乖兒跪下了,又覺得一定發生了大事,只得堪堪忍了下來。
平氏卻讓所有服侍的人都退下後,才開門見山把事情與簡君平說了,末了道:「貴嬪娘娘說了,我把一切都告訴二叔後,二叔自然就該知道怎麼辦了,怎麼樣,二叔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沒,趁我這會兒還在,可以一一問我。」
簡君平早已是呆若木雞了。
乍然聽得簡沫不但沒死,還做了明貞帝的貴嬪,十分得其寵愛後,他的第一反應與陸氏先前一樣,自己再怎麼說也是她的親生父親,那她就算做了娘娘又如何,也得敬着自己,那自己豈不是很快就可以官復原職,甚至更上一層樓,再膽大一點,將來做國丈也並非不可能了?
他立時高興得意得只差跳起來,只是他還來不及跳,一瓢冷水就自他頭上潑了下來。
他的官職是簡沫回了皇上,才會被貶的,簡沫恨他入骨,如今知道了古氏這些日子的遭遇後,甚至連一聲『父親』都不肯叫他,而是對他直呼其名了,——這個不孝的東西,就不怕老天爺降一道雷下來劈死她嗎!
可這話如今的簡君平哪還敢說出口,他的前程乃至身家性命,如今可都掌握在簡沫的一念之間了,亦不敢說什麼去向太后揭發她身份的話,太后可是皇上的親娘,就算如今與皇上在朝堂上鬧得十分不愉快,那也是嫡親的母子,知道了這樣的事後,惱怒歸惱怒,又豈能不想盡一切法子,替皇上遮掩兜攬的?
屆時簡沫有皇上護着,指不定還能保住一條性命,他卻是必死無疑的,太后不殺他,皇上也要殺他,叫他怎麼敢冒這個險?
且也不捨得冒這個險,這可是一條通天的捷徑,誰知道錯過了這一次,他這輩子還能不能遇上下一次,他一定要抓住了,藉此機會真正飛黃騰達,一步登天……好在古氏對他一直都沒忘情,要哄好她還是不難的,只要哄好了她,要將女兒哄得回心轉意,也不是難事,就是少不得要先委屈靜娘母子幾個了。
這般一想,簡君平心中有了主意,忙向平氏道:「多謝大嫂關心,我沒什麼問題,也知道該怎麼做了,一定會按照娘娘的心意,把事情都儘快辦好的。」
方才還後悔懊惱沒將古氏早早送去莊子上早早讓她「病死」,這會兒卻是無比慶幸古氏還活着,他給她的休書也一直沒送到衙門和族裏去備案了,不然女兒才真是怎麼也不可能原諒他了。
又忍不住暗暗得意,想不到他的女兒竟這般有出息,在那樣的絕境裏,也能讓她掙出一條生路來,還是一條康莊大道,到底是他唯一的嫡女,遠不是庶女能比的。
平氏見簡君平一臉的前倨後恭,眼裏還閃着狂熱的光芒,約莫能猜到他的心思,就對他越發不恥了,哪還肯多留,說了一句:「既然二叔都明白了,那我就先回去了,省得你大哥在家擔心。」起身欲走。
「大嫂且慢!」卻被古氏給叫住了,笑道:「累大嫂忙了一整日,卻連一口水都沒喝上,我心裏實在過意不去,還請大嫂留下喝杯茶再走不遲。」
喝命陸氏:「賤婢,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給大嫂和我沏茶來?」
陸氏跪得腿都快麻了,關鍵身上到處都尖銳的痛,卻不敢不聽古氏的話,忙掙扎着起來,給平氏和古氏各自斟了一杯茶,恭敬的奉到二人手裏。
平氏也還罷了,淡淡的接過來,淺啜起來,古氏卻是喝了一口後,便將茶盅直直衝陸氏身上砸了出去:「賤婢,這麼燙,你是想燙死我啊!」
陸氏被砸得一個趔趄,眼淚立時下來了,卻不敢哭出來,更不敢叫痛,只得跪了下去:「都是賤妾的錯,求夫人息怒。」心裏已是恨不能生吃了古氏,可想到自己的三個孩子,到底絲毫也不敢表露出來。
看得簡君平頗是不忍,他到底心疼了陸氏那麼多年,遂賠笑上前勸起古氏來:「夫人,到底這會兒大嫂還在呢,你要調教屋裏人,好歹也等大嫂離開了,再慢慢兒的調教也不遲……啊……你……」
話沒說完,「啪」的一聲,臉上已是挨了古氏一掌,痛還是其次的,關鍵是那種當着旁人的面兒,竟被一個自己素來棄如敝履的女人扇了耳光的恥辱,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簡君平渾身的血都衝到了腦門上,想也不想便沖古氏揚起了手。
古氏卻是絲毫不懼,只望着簡君平挑釁道:「你打呀,你打呀,今兒你不打下來,你不是男人,就是個孬種!只可惜,你今兒怕是當定孬種了!我今兒索性把話撂在這裏,不但今日,以後日日我都是想什麼時候打你,就什麼打你,想怎麼罵你,也怎麼罵你,這個賤婢和她生的那三個賤種更是一樣,以後你們全都等着活在地獄裏罷!」
簡君平猶在半空中的手,就慢慢放了下來,心裏都快慪死了,還只能強擠出一抹笑意來,道:「夫人,我知道你心裏一直惱着我,我讓你出一出心裏的氣,也是應當的,你放心,這一巴掌我不會放在心上的,以後更會好好待你,我們可是結髮夫妻,生同衾死同穴,生死都要在一起的,等你出了心裏的氣後,我們就好好過日子,我以後再不惹你生氣,再不讓你受委屈了,好不好?」
又向平氏道:「讓大嫂笑話兒了,實在是她太過高興太過激動了,我這就送大嫂出去可好?」
平氏對他的不要臉已是徹底無語了,也懶得再留下看他們一家的鬧劇,說了一句:「不必二叔送我了,我自己出去即可。」自顧去了。
走出老遠,都還能聽見古氏的怒罵聲:「你以為我還會信你的鬼話,還會給你和賤人母子好日子過?做夢!對了,你不是已經休了我嗎,還叫我夫人做什麼,難道是知道我女兒有出息了,又貼了上來,還要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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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來了,本來都捨不得更了,剛接到表姐電話,周六搬家吃喜酒,要去另一個城市……可已經承諾了,不能食言而肥,現在已經夠肥了,只好更了,大家還不麼麼我?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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