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士信見過楊善會,他其實在歸順竇建德後,就一直想會會楊善會。
他和楊善會交過手,當時是不分勝負。
可當年僵持的時候,竇建德命他去打孟海公,按照竇建德的想法,就是先平山東孟海公和王薄,後啃硬骨頭。
在竇建德眼中,隋軍一向都是硬骨頭。無論是羅藝,還是楊善會。羅士信因征山東,所以錯過了和楊善會再戰的機會,那之後,楊善會數敗河北軍,羅士信其實憋着一口氣。
他覺得自己遲早還會和楊善會一戰,可他從未想到過,他和楊善會竟然以這種方式見面。
帳外殺聲雷動,帳內卻如暴雨前的沉凝。
竇紅線有些不安,輕輕的扯下羅士信的衣袖,臉上滿是淒涼憂悒。她早就知道河北軍越來越糟,可她無能為力,如果真的有重來一次的選擇,她會如何做,她不知道!
很多時候,再選一次,本來不見得會更好,不然怎麼會有不停的選擇,不停的遺憾。
羅士信捂住肋下,卻感覺刺心的痛,但這種外傷,遠不如心傷。士為知己者死,他這一生,充斥着失落和背叛。在別人眼中,他不過是個數姓家奴,可在別人痛罵的時候,他從未忌恨。甚至在別人提及張須陀的時候,他還有種快意的痛,他對別人苛責,對自己從不饒恕。他是羅士信,他已無從選擇,在他看來,他只能一步步的捱到路的盡頭。這時候他碰到了竇建德,竇建德對他很器重,竇紅線對他很好,他並非絕情寡義之人,他不說,但不意味他不做。在旁人都看不清大勢的時候,他卻已知道,竇建德不戰就死!
這是命,這是竇建德命,也是他羅士信的命。
河北軍或許任何一個將領都可以降,但竇建德呢,不能降,降就是死。所以他選擇幫助竇建德,也就是選擇陪他一起打天下,或者陪他去死。
當然,打天下的希望渺茫,死的機會更大一些,可他何必在乎?
他做了許多,任憑旁人去痛罵,無須旁人去理解!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或許自負、或許狂妄、或許叛逆,但他還是選擇自己走的路,哪怕是錯。
可他沒有想到過,竇建德並不信他!
這無疑給與羅士信重重的一擊,楊善會一直為河北大敵,驀地投靠了竇建德,他竟然不知道!楊善會帶人伏殺蕭布衣,他竟然也不知道!他是竇建德的心腹,這麼大的事情,他竟然不知道?竇建德到底隱瞞了他多少事情,他還是不知道!
他本來以為,竇建德算是自己的知己,可終於發現,竇建德知道他,但他還是不了解竇建德!
所以他沉默無言,心灰若死。
楊善會終於開口,開口就是指責,「羅士信,我需要你給我個解釋!」
羅士信不語,楊善會尖銳道:「你是問心有愧,所以不敢回話?」
羅士信霍然抬頭,「我有向你解釋的必要嗎?」
竇建德微皺眉頭,沉聲道:「士信,楊將軍說,他要殺裴行儼的時候,你不但出手阻撓,還傷了楊將軍?」
「不知道什麼時候,不得善終變成了楊將軍?」羅士信一字字道。
竇建德臉色微紅,轉瞬釋然。原來楊善會一直對抗河北軍,竇建德和一幫兄弟稱呼楊善會,都是不得善終。羅士信這麼問,當然有質疑嘲諷的意思。
「現在我們的大敵不是楊將軍,而是蕭布衣。」竇紅線終於道:「沒有誰能憑藉自身的力量對抗西梁軍,我們若不想滅亡,只能聯合起來對抗!」
「對抗之後呢?」羅士信冷冷問。
竇紅線為之一滯,竇建德嘆口氣道:「士信,無論如何,裴行儼都是蕭布衣手下大將,亦是蕭布衣的左膀右臂楊將軍殺他,本來是一番好意,你」
「爹,士信那時候,並不知道楊將軍是我們的人。」竇紅線辯解道:「或許,他還以為楊將軍是敵人。」這個理由很牽強,竇紅線也覺得說服不了自己,更何況說服旁人,但她還是要說。因為無論羅士信做什麼,她都覺得有情可原。這種看法簡直不可理喻,但是女人有時候,就是如此。
如果非要竇紅線給個理由的話,那只能是,因為愛!
因為愛,這個理由其實已足夠。
羅士信捂着肋下,卻已垂下頭來。他就算是個木頭人,也能感受到竇紅線那深情無奈的愛,他暫時不想辯解,他不想竇紅線為難。
竇建德雙眸也有了無奈,「紅線說的也有道理。楊將軍,你來這裏一事,按照你的本意,本來是絕對隱秘,所以士信也不知情。這不過是場誤會,還請楊將軍諒解。」
楊善會冷哼一聲,「我不希望,再有這種誤會。」
竇建德舒了口氣,知道楊善會已既往不咎。他現在能用之人越來越少,就算是稻草,也想抓住,更何況楊善會還不是稻草。
「其實我找兩位將軍來,是想研究,下步如何來做?」竇建德問道。
帳外還是喊殺震天,可竇建德並不着急,因為他不信西梁軍今夜能攻陷牛口,可他已沒有留在牛口的必要。
汜水大敗,其實河北軍已有疑慮,竇建德看似固守牛口,不過等楊善會的這一擊。
楊善會算到蕭布衣會來,卻終究還是沒有殺了他,竇建德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不知為何,並沒有太多的失落。
或許因為他本來就沒有太多的期望。
蕭布衣對竇建德而言,已是一座大山,難以逾越的大山,他在重壓下,已疲已倦,只有迴轉河北,或許還能堅持片刻,在這裏,不但河北軍如熱鍋上的螞蟻,他也一樣。
不同的是,多年的征戰讓他養成鎮靜的姓格,他喜怒不形於色,他不想自亂陣腳。
楊善會很快明白竇建德的心意,沉聲道:「牛口已如雞肋,食之無味。今夜西梁軍雖是急攻,急切中卻是難以盡下。若依我意,不如奮力反擊,以壯聲勢。我們以逸待勞,西梁軍如若死傷慘重,斷然攻不了太久,等西梁軍一退,士氣低落,我等馬上分路撤離牛口,過運河去黎陽,再做打算。不過要防西梁軍消息靈通,隨後追擊,末將願領軍八千斷後,可保河北軍無憂。」
竇建德望向羅士信道:「士信,你意下如何?」
羅士信本來想,無論楊善會說什麼,他都反對,可他畢竟不會拿兵士的姓命開玩笑。無論如何來看,楊善會的計策,可說是眼前最好的方法,可羅士信總覺得,這裏有些不對。
「我可以領軍斷後。」羅士信虛弱道。
「士信,你受傷很重,需要休息。」竇紅線輕聲而又堅持道。
竇建德已做了決定,「那就請楊將軍領軍反擊,清晨撤退,楊將軍斷後!」
楊善會施禮道:「末將必不辱命,不過末將還需要長樂王的手諭,以防旁人不聽號令。要知道,軍無紀不勝,若有人不聽指揮,末將也是有心無力。」
竇建德長身而起道:「我和你一起並肩作戰!」他路過羅士信身邊的時候,見到羅士信茫然的臉,又瞥見女兒淒婉的表情,嘆口氣道:「士信,你好好休息。紅線,你照顧他。」
出了營寨,見月已西落,竇建德舒口氣道:「這個夜真的漫長。」
楊善會也望着月亮,眼中帶絲詭異道:「不過很多人已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他們若知道這點的話,就不會覺得夜長。」
戰鼓起、戰意升,河北軍本來群龍無首,人心惶惶,見竇建德親自領軍,調度分明,不由間勇氣大作,開始了求生的反擊。
**
羅士信淒涼的立在帳中,腦海中轟轟隆隆,只記得竇建德說的一句話,「我和你一起並肩作戰!」
可惜這個你,並非他羅士信。
他留在這裏,只為竇建德器重,可現在竇建德器重已在旁人身上,他留在這裏還有什麼意義?
「士信,我扶你去休息。你的傷口,應該好好包紮一下。」
見到羅士信傷口不住的流血,流的竇紅線心都抽痛,她忍不住握住了羅士信的那隻手,血跡斑斑。
羅士信用力的掙脫了那隻手,可見到盈盈淚珠,潔潔白玉,終於還是伸手出去,握住那隻手,一生一世。
「紅線,我一生都在錯」
竇紅線淚眼淒迷,「那我陪你一起錯!」
她說這幾個字的時候,纖細的五指緊緊的握着愛人的五指。十指緊扣,生死不棄。
羅士信眼中也有了感情,那是種繁霜落盡、秋葉飄零的感情,他自認不是好人,但他感謝上天,給了他個好的愛人。
他突然不想再抱怨什麼。他得到的其實已比誰都要多!
不知過了多久,羅士信這才道:「紅線,我總覺得,楊善會並不容易相處。他好像,藏着什麼秘密,我只怕他會對你爹不利。」
「或許是」竇紅線從溫情中恢復回來,不想多想,「你們積怨還不深,士信,他是名將,你也是,如能聯手,說不準能讓河北起死回生。」突然感覺羅士信的手冰涼一片,竇紅線問,「士信,你不舒服嗎?」知道問的比較愚蠢,竇紅線又道:「我先替你上藥,明曰要衝出去,你不能有事。」
羅士信木然的望着腳尖,良久才道:「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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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夜的確有些長,蕭布衣想到這裏的時候,抬頭向東方望過去,晨曦尚在層層遠山之外。
他身後,還是跟着數十勇士,每一人都是血染衣襟。可眾人腰杆還是筆直,因為他們都知道,西梁王也是一夜未眠,甚至比他們還要辛苦。
可這一仗,他們終於勝了,這些已足夠。
思楠就在蕭布衣身側不遠,也是望着遠處寂滅、蒼宏的山。
他們已出了坐忘峰,繞過山谷,來到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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