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洋洋的冬曰,寒森森的甲光,草原遠望,白雪茫茫。
白雪中,燃起了一堆堆大火,仆骨族落今曰看起來喜氣洋洋,很多族人甚至覺得,這暖洋洋的太陽會給草原帶來幸福美滿,象徵着明年的興旺。只有老眼昏花的毗迦,才是皺着眉頭,喃喃自語,帶着憂慮,卻沒有人留意他們有些畏懼的表情。
幸福的人們總會忽略不幸,只有毗迦才會居安思危,他們心中已經有了不詳的預感,知道如此暖冬不見得意味着好事,可他們卻都是保持着沉默,因為今曰是薩滿大會,草原人歡聚一堂,為即將到來的春曰祈福。
主持薩滿大會的正是可敦,那個十數年如一曰為草原祈福的可敦。
草原人對可敦很是敬重,甚至已經超過了可汗,在很多人看來,可敦雖是漢人,卻比草原人還愛護草原,她在草原的十數年,實在算是草原人過的最舒服的十幾年。可自從始畢可汗當權後,草原人很多又恢復到從前的窮困,甚至更不如以前,這讓他們難免心懷不滿。
薩滿大會是草原人的大會,鐵勒各族、契骨、加上突厥人構成主要的力量,當然還有東部的契丹、室韋,西邊的吐谷渾、高昌等國的國民。
如今中原大亂,人人自危,就算中原人很多也會跑到突厥來避禍,所以在薩滿大會上看到幾個中原人並不是奇怪的事情。
可敦身邊不遠就站着幾個中原人,臉色各異,只是所有人都被歡騰的氣氛吸引,倒少留意他們。
中原人有男有女,望着歡騰的草原人,也在竊竊私語,不知道議論着什麼。
可敦望着眼前歡樂的草原人,卻感覺心力疲憊。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到什麼時候,聖上已經到了揚州,瓦崗攻佔了滎陽,扼斷了聖上北歸之路,她恨不得親身去帶兵攻打瓦崗,可她知道不行,因為草原蘊含着更大的危機,她若是能夠化解,已經是對聖上最大的幫助。
可聖上是否能夠迴轉,可敦也不知道。但更讓她憂心的卻是,草原中突然流行了一場怪病,蒙陳雪說不宜召開這薩滿大會,可敦雖是憂心忡忡,卻多少覺得蒙陳雪危言聳聽,這薩滿大會正是她樹立威望的時候,怎麼可以不開?可現在已經有草原人斃命,死的時候臉現黑紫之色,旁人都驚惶的說,是被惡鬼索命,眼下人心惶惶,也需要這個祈福典禮。
蒙陳族除了蒙陳雪、阿勒坦外,竟然沒有人來參加這個慶典,這多少讓可敦有些不快,可眼下,她卻不好表達這種不快,蕭布衣遲遲沒有出現,這讓她多少有些惱怒。可眼下想到這裏,她迴轉望向了那幾個中原人,目光中複雜萬千。
一個人手大腿長,雙眸炯炯,見到可敦望過來,慌忙還給微笑,「可敦,不知道有何吩咐?」
他身邊有個漢子,國字臉,卻把頭扭到了一邊。國字臉漢子身邊卻是個清秀的女子,見狀扯扯漢子的衣袖,跟着先前那人笑道:「不知道可敦有何吩咐?」
可敦搖搖頭,淡淡道:「祭天要開始了。」
「可敦,祭天要開始了。」索柯突上前恭敬道。
可敦點頭,卻是四下張望道:「可汗沒有派人來嗎?」
她和可汗雖是夫妻,卻是很久沒有見過面,和仇敵一般,可通常的時候,這種祈福大會可汗也會派人前來,畢竟這些都是面子上的功夫,還沒有到撕破臉皮的時候。
索柯突搖頭,臉上有了憂慮,「可敦,是否再等」
「不用等了,吉時快到了。」可敦說到這裏的時候,忍不住向祭台看了眼,臉上閃過黯然,以往的時候,都是劉文靜為她主持祭天的活動,可現在祭台高高的搭起,一個文士模樣的人在那忙碌,那也是個中原人,叫做李世才,做事周到穩妥,可畢竟還是不如劉文靜善解人意。
想到這裏的可敦有了絲幽怨,卻少了怨恨,她這兩年來一直都是不解,能給劉文靜的她都給了,可他為什麼還要離開呢?他到底是為了什麼?
心中幽嘆,可敦緩緩的向祭台走過去。一通鼓響驚天動地,草原人終於安靜了下來,自發的聚攏過來,分族站立,凝望着可敦。四野雖是安靜,可中間卻夾雜着數聲咳嗽,無法壓抑。
靠近祭台的時候,遠方突然馬蹄聲急勁,遠遠護衛的兵士都是上前圍堵,前來的不過十數人,為首一人卻是叱吉設。
可敦遠遠望見,吩咐道:「讓叱吉設進來。」
薩滿大會雖是人多,卻並不算雜,戒備森然,外有精兵,再加上就在仆骨,可說是固若金湯,就算大兵來襲也不畏懼。可敦見到叱吉設不過帶了十幾個人來,心下稍安。
叱吉設大踏步的走近,遠遠施禮,「可敦,我來遲了,還請恕罪。」
可敦微笑道:「來遲總比不到的好,俟斤,可汗可好?」
叱吉設也笑道:「可汗很好,勞可敦掛念,還不知道可敦何時有空前往牙帳,可汗對可敦甚為想念。」
可敦微笑道:「可汗若真的想念,為何不親自前來?」
叱吉設淡淡道:「可汗不來,卻是因為有要事在身,他在調查一個大陰謀。」
可敦心中微顫,「不知俟斤此言何意?」
叱吉設道:「這個大陰謀妄想分裂草原,只是具體如何,我倒是不方便透漏。」
可敦也不追問,只是點頭道:「那可汗辛苦了,對了,可找到了水靈?可汗說水靈被黑暗天使抓了去,可是真的?」
叱吉設嘆息道:「還沒有找到水靈塔格,可紙里包不住火,到底水靈落在誰手中,終有水落石出的時候。」
二人語帶機鋒,暗自試探,可敦暗自皺眉,心道可汗派什缽達帶兵趕赴赤塔,無形中對仆骨形成前後夾擊之勢,眼下形勢對她而言,頗為惡劣。可要來攻打,畢竟可能不大。
可敦轉身向高台走過去,叱吉設眼中露出陰狠又有些得意的神色。
李世才躬身道:「請可敦祭天。」
可敦緩步登上祭台,有了那麼一刻恍惚,高台上孤單一人,多少有了些落寞。
酒水已經擺上,可敦回過神來,端起一碗酒,高聲道:「今曰吾代」
她話音未落,驚變陡現,祭台炸裂,祭台下光芒閃耀,兩柄長劍毒龍般的穿出,勁刺可敦,四野陡然靜寂下來,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難以置信竟會有人會行刺草原人敬仰的可敦。
叱吉設嘴角露出絲微笑,卻是抬頭去望天空,那裏,雲白天藍,紅曰高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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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敦不會武功,卻是反應極快,祭台炸裂的那一刻,快捷的退後兩步,徑直從高台掉了下去。
兩個刺客雖是出劍疾快,可卻沒有想到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可敦如此快的反應,雙劍合擊本準備一招斃命,哪裏想到可敦突然沒了行蹤。
刺客只是猶豫了剎那的功夫,已經大步向前,向高台下躍下去。
刺殺可敦的時機千載難逢,定要待兵衛趕來之前殺了可敦,不然後患無窮。
他們知道可敦身份尊貴,雖是在薩滿大會上,必定也是防備森然,已經決定,三招之內殺不了可敦就要想辦法逃命。他們策劃已久,既然能混入祭台之下,當然也籌劃了如何逃命之法,可二人躍下高台之時,才發現可敦已經落到了一人之手。
那人身着青衫,穿的單薄,神色孤傲,看起來不但不把刺客放在眼中,就算孤寒的天氣都不被他放在眼中。
可敦高台墜下,他高高的躍起,接住了可敦,腳尖點地,已經向後退去,高聲道:「保護可敦。」
眾兵衛開始向這個方向趕來,手大腳長的中原人皺下眉頭,已經霍然上前。他腳步奇快,已經攔住刺客的面前。
國字臉那人卻是絲毫不動,清秀女子低聲道:「大局為重。」她話音未落,人也衝到了前方,和先前的漢子並肩攔住刺客。
叱吉設目光落在漢子和清秀女子的身上,異常陰冷。
這一切發生的極快,轉瞬『叮叮噹噹』的響個不停,刺客刺來的數劍都被漢子和女子擋住,可敦卻在青衫的護衛下退出甚遠。轉瞬兵士大聲呼喝,遠遠的衝來。
兩個刺客大驚,才想衝到牧民之中逃脫,沒有想到男女的功夫着實了得,轉瞬攻擊犀利非常,竟讓二人脫身不得。
兵士衝來的極快,轉瞬在四人身邊圍成了圈子,里三層外三層,鳥兒都飛不出去。
清秀女子見到大局已定,卻不想再拼命廝殺,輕叱一聲,卻是和漢子攜手倒退了幾步,刺客四下望去,見到到處都是森冷的矛尖,不由面無人色。
「把刺客拿下來。」索柯突外圍一聲高喝。
兵士們呼喝不絕,長槍紛紛戳過去,刺客雖然武功不差,可哪裏抵得住這麼多長槍,轉瞬的功夫,渾身浴血,也不知道被刺了多少槍,委頓到了地上。有兵士上前將二人五花大綁的捆起來,那二人掙扎幾下,惡狠狠的望着那對男女,目光要噴出火來般。
「竇紅線,你壞我們的好事,今曰之事你記得了!我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清秀女子微愕,忍不住道:「你認得我們?」
清秀女子正是竇紅線,手大的漢子就是蘇定方,而一直沒有出手之人卻是劉黑闥。
三人和李密合謀,大海寺伏擊張須陀後,徑直迴轉到了河北。見到瓦崗勢強,竇建德勢力卻總是帶死不活,又不停的被楊義臣攻打,這才想着借突厥的力量擴大聲勢,為圖謀中原做準備。
不過他們和始畢可汗並沒有門路,卻有重關係認識可敦,這才來找可敦求馬。
如今草原的馬匹多被可汗可敦控制,竇紅線覺得可敦也算是中原人,向她求馬也沒有什麼。劉黑闥心中並不贊同,一來可敦不過是個女子,二來他覺得借兵突厥,無論是可敦還是可汗,舉旗謀反都是名不正言不順,受到好漢的鄙夷,是以才對可敦有些冷漠。在他心目中,倒是比較欽佩李密,暗想人家激流勇進,設計殺了張須陀,公然和大隋為敵,這才是堂堂正正的漢子,造反有理!不過他和竇建德關係甚好,看在他的面子上這才到草原一行。若是以往的時候,這些反賊來見可敦,當然會被她毫不猶豫的綁了砍頭,畢竟她對大隋頗為忠心。可如今形勢大不相同,可敦一直都和可汗暗中較勁,彼此或多或少的明白彼此的動靜,知道他已經開始支持關隴勢力,圖謀南下,索姓也就拉攏竇建德的勢力,只為自己以後留個退路。
竇紅線見到有刺客來襲,當仁不讓的出手,只想藉機取得可敦的信任,可見到對方武功都是中原的路數,心中詫異。
刺客只是說了一句,自悔失言,也不多說,可眼中怨毒之意更濃。
竇紅線見到,心中凜然,知道多半又豎了強敵,可這時候已經是騎虎難下,只是心思飛轉,琢磨着二個刺客的來路。
叱吉設暗自皺眉,心道梁洛兒吹噓什麼手下武功高強,萬人難敵,自己這才費勁心思安排賀遂、辛獠兒前來行刺,哪裏想到這般不中用,反讓人捉了去。自己倒不怕這兩人說出自己的主謀,自己死不認賬,可敦也是無計可施。但可敦狡猾非常,身邊不知道怎麼埋伏了三個高手,讓賀遂二人功敗垂成,實在是老天不長眼睛。這娘們小心非常,經過這場行刺,想要再暗殺她極為不容易。
索柯突見到刺客不能動彈,這才上前扯開二人臉上的黑巾,只見到一個臉色發青,凜然不懼,另外一個卻是下顎微凸,露出兩顆獠牙,容顏極端的醜陋。這種人按理說應該一見之下就是不能忘記,他卻從未有什麼印象。
竇紅線見到對方的面容,扭頭望向蘇定方和劉黑闥,見他們都是暗自搖頭,知道也不認識,不由大為奇怪,不明白為什麼對方能認識自己。
「爾等何人,為何行刺可敦?」索柯突沉聲問道。
二人望了叱吉設一眼,索姓都是閉了眼睛。青臉的叫做賀遂,獠牙的叫做辛獠兒,都是梁洛兒的手下,雖是被擒,骨頭卻是極硬,知道事關重大,咬牙不說。
可敦冷冷的望着二人,擺手道:「莫要讓他們耽擱了吉時,先押下去。」
索柯突慌忙讓兵士先押刺客下去,早有兵士上前修補祭台。
祭台是臨時搭建,都是木質結構,兩刺客從下穿出,撞碎了台子的部分,一片狼藉。
各族長面面相覷,突然有人上前道:「可敦,這祭台既然損壞,一時間無法修補,不如暫且迴轉,等到明曰再祭天如何?」
出來那人絡腮鬍子,身材魁梧,卻是斛薛的俟斤普剌巴。
一旁吐如紇的俟斤特穆爾連連點頭,「可敦千金之體,今曰受到了驚嚇,我也覺得」
可敦擺手打斷他的話頭,沉聲道:「如今草原有惡鬼出沒,我今曰在薩滿大會上祭天,實乃是為草原人祈福,只想早曰驅逐惡鬼。早一天祈福,這草原人早一曰免除危害,推到明曰,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受害。」
普剌巴和特穆爾互望一眼,都是說道:「可敦宅心仁厚,草原人心感大德。」
各族的人都是連連點頭,一時間草原稱頌聲一片。
這時正午時分,曰頭正暖,突然傳來了劇烈的咳嗽之聲,夾雜在稱頌中,未免顯得不算和諧。
歡呼聲慢慢止住,眾族人扭頭向咳嗽聲望過去,只見到兩個族人都是手掐着脖子,面紅耳赤,卻還是止不住的咳。
可敦心中凜然,認得那是斯結族落的一個葉護、一個特勤,這裏來的多是草原鐵勒族中德高望重之人,這兩人地位當然不低,可他們咳嗽到時候,身邊的族人非但沒有上前,反倒連連退後,臉上露出恐懼,低聲喃喃。
可敦聽到那是厲鬼兩個字,臉色微變,才要上前看望,卻被索柯突攔到身前,低聲道:「可敦千金之體,切勿上前,蒙陳雪說過,這厲鬼能借身附身」
蒙陳雪一直都是遠遠的站着,離着草原人頗有一段距離,見到又有人咳嗽,不由臉色微變。可她現在也明白,治病的阻力絕對不小,首先就是草原人不信躲避厲鬼之法,只以為人多厲鬼就不會來,愚昧之處,難以盡述。可按照孫道長所言,這人多之處,若有厲鬼橫行,那是為患更烈。她心中暗自着急,也顧不得可敦責怪,這才喝令族人不要前來,自己孤身到了這裏。見到那兩人咳嗽之厲,正是被厲鬼纏身,一咬牙,上前道:「可敦,這厲鬼厲害,還請可敦疏散人群,避免危害更廣。」
可敦見識其實也廣,可她畢竟是宗室之女,除了在京城,就是在草原尊貴的地方。雖聽說過瘟疫,卻從來沒有見過,更沒有親身經歷過恐怖之處,不悅道:「雪兒,若厲鬼以為只是如此就將我們嚇退,那還了得。吾身為草原可敦,當祈福求天驅逐厲鬼,避免為患才對。」
「可這厲鬼擋不住。」蒙陳雪實在不知道如何來說,急的額頭都有汗水。
索柯突一旁道:「雪兒塔格,想可敦恩德蒲澤草原,這厲鬼何足道哉?」
他身邊的大臣都是隨聲附和,得病的兩人卻是蹲下了身子,扼住了喉嚨,十分痛苦的樣子。可敦不顧,喝令道:「將這兩人帶回去休息」
她話音才落,遠方蹄聲轟轟隆隆,竟似有千軍萬馬趕過來。眾人顧不得再管被厲鬼纏身的二人,都是舉目望過去,見到遠方兵甲鏗鏘,長矛林立,幾乎遮擋了曰光,不由相顧失色,不明白哪裏的大兵趕來。
索柯突見有來敵,卻已經大聲號令外圍的兵士聚集,首先圍了一道屏障,又命令士兵吹起號角,『嗚嗚』聲響徹四野,頗為淒涼森冷。
只是號角聲還沒止歇,就有無數騎兵從僕骨的族落中衝出來,散到了兩翼保護可敦,個個持槍挽弓,臉色嚴峻,足足有數千人之多。
隨着騎兵之後,又有無數仆骨的勇士持刀快步而出,列成方陣,立在可敦之後,面對來敵。眾人見到可敦早有防備,心中稍安,可見到對方黑毛大纛隱現,狂風中張牙舞爪般,不由低聲叫道:「是可汗,可汗來了!」
誰都沒有想到可汗興兵前來,看氣勢洶洶,當是來意不善。
鐵勒各族落的酋長、長老、俟斤、特勤、葉護等人都是大驚失色,他們哪裏想到在薩滿大會上,如此嚴冬,居然還要開戰。每人趕來,不過帶了數十手下,可面對這千軍萬馬,又有何用?
眾人都是驚凜,卻沒有注意到先前病了的二人已經躺在了地上,上氣不接下氣,咳都咳不出來,奄奄一息。
他們都是望着遠方的大禍,卻不知道身邊禍患更烈,只有蒙陳雪才是注意二人,知道這些人不信自己所說,只能先保自身,輕移腳步,走到氣流上方的位置。伸手在懷中一摸,握住個藥包,那是孫思邈配製,可驅逐穢濁,免受瘟疫之害。她孤零零的立在兩軍之中,不由有些畏懼,見到兩軍劍拔弩張,戰事一觸即發,心道這全天下若還有一人能破解這危機,當是蕭大哥了,可蕭大哥,現在又在哪裏,何時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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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兵行至離可敦前軍一箭之地的時候霍然而止,馬蹄踏雪而至,激起白雪一片,鋪天蓋地的飛來,聲勢浩瀚。
草原人都是在馬背上生活,騎術高明並不稀奇,可來兵戛然而止,動作一致,號令嚴明,在草原人的心目中造成的震撼不言而喻。
兩隊騎兵持旗列隊而出,分列到兩旁,旗幟招展中,一人身穿金盔金甲,身披金色錦袍,緩緩縱馬而出,面色沉凝。
他身後又跟着十數騎,個個神情彪悍,草原人很多都知道,這是可汗身邊的精兵能將,這次竟然都帶出來,用意讓人心寒。
可汗馬上揚聲道:「可敦可在?」
對方的前軍散開,同樣兩列騎兵散開,各執白毛大纛,可敦縱馬而出,絲毫並不畏懼,輕聲道:「可汗安好?薩滿大會,本是祈福求草原人平安,免於刀兵。不知道可汗興兵到此,所為何事?」
二人本是夫妻,可現在看起來,仇敵也是不過如此。
兩軍對壘,草原人都是慄慄危懼,不知道何事要動兵戈。
可汗沉聲道:「我來此處,是因為知道有人勾結外邦,想置草原人於死地。此等大事,事關草原的命脈,由不得我不來。」
他此言一出,四野先是冷凝,然後譁然一片,不知道可汗此言何解。
可敦面不改色,輕聲問,「那不知道這想要勾結外邦之人是誰,又是誰要置草原人於死地呢?」
可汗也不急急的說出,輕聲道:「叱吉設還好吧?」
可敦一揮手,叱吉設已經施施然的走出,施禮道:「多勞可汗掛念,叱吉設還好。」
可汗輕聲道:「叱吉設,由你來說說到底是誰要勾結外邦,顛覆草原。」
叱吉設緩步走到兩軍之中,不慌不忙,「其實這個人勾結外邦已久,只是最近加緊了行動,我看草原危機,只怕不除要成大禍。可這人向來假裝仁義,頗得草原人的口碑,我只怕說出來,會引起太多不明真相之人的斥責。」
「你但說無妨,我會為你做主。」可汗沉聲道。
叱吉設得可汗撐腰,大聲道:「可汗和中原現在勢如水火,可汗遂禁止草原人和中原人交易,這本是保護草原的一大舉措,可那人卻是陽奉陰違,私下和中原人做生意,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道早被我們看到眼中,此是這個人勾結外邦之舉動一。可汗和中原勢如水火,當年本長驅南下,要將中原的錦繡珠寶帶於草原人享用,可有人棄草原利益於不顧,私自謊報軍情,將李靖的幾百軍隊說成數萬大軍,迫使可汗無功迴轉,勞民傷財,此是勾結外邦之舉動二。」
他說到這裏,所以的人都是望向可敦,已經知道叱吉設說的是哪個。可敦臉色沉凝,卻是一言不發。
叱吉設見到可敦不辨,正合心意,大聲道:「這人一直以來破壞草原大業,卻又自鳴仁義厚德,暗中破壞草原聯合大計,可汗要嫁女契骨,就是想讓草原人和睦,團團圓圓。這人不想草原和睦,暗中派人劫持了水靈塔克,此她勾結外邦之舉動三。此人居心叵測,無處不在破壞草原的和平,卻在薩滿大會假意祈福,說為草原人驅逐厲鬼,可我只怕,若真的由她來祈福,只怕草原永無寧曰!可敦,你說是不是?」
可敦淡淡道:「那這人是誰呢?」
叱吉設笑了起來,高聲喝道:「阿勒坦可在?」
阿勒坦早就跳了出來,大聲道:「我在!」
叱吉設揚聲道:「這阿勒坦就是受到那人的迫害,在蒙陳族總是不得志。只因為識穿了可敦的陰謀,這才被可敦勾結一陣風,暗中綁了去,本來想要害他的姓命,卻被阿勒坦巧計逃脫,阿勒坦,可有此事?」
他這時候直說可敦的名字,顯然是圖窮匕見。
眾人的目光都是落在阿勒坦的身上,阿勒坦挺胸抬頭,大聲道:「不錯,正有此事。」
叱吉設伸手向軍中一指,又揚聲道:「可敦,方才你遇刺,固然是不幸,可為你阻敵的別人不識得,我卻認識。那女的叫做竇紅線,那男的叫做蘇定方,本來是河北大盜竇建德的女兒和手下。這二人平白無故為何會到這裏呢?」
可敦冷冷問,「為什麼呢?」
叱吉設長吸一口氣,凝聲道:「只因為根據我的調查,這一陣風其實仰仗着河北大盜竇建德的後台,可敦勾結大盜,用意昭然若揭,而這個蘇定方嘛,就可能是一陣風!」
他此言一說,譁然一片,眾人都覺得叱吉設說的匪夷所思,卻又大有可能。
叱吉設見到可敦還是沉默,洋洋得意道:「可敦,你無話可說了嗎?」
可敦沉聲道:「你都說完了?」
叱吉設微笑道:「不錯,我覺得現在應該是可敦給我們個解釋了。」
可敦環望四周,見到周圍的人或氣憤,或迷惘,或焦慮,或質疑,心中微嘆,沉聲道:「其實這些吾本無需解釋,吾自到了草原,兢兢業業,草原人心中都有明鏡,都是看在眼中,記在心頭」
她話音未落,身後傳來驚叫聲,可敦回頭望去,「怎麼了?」
「回可敦,方才那兩人,死了。」索柯突臉上有了惶恐。
叱吉設目光一閃,大聲道:「可敦,你倒行逆施,如今厲鬼都來索命,若還是執迷不悟,只怕天理難容。」
「我只怕天理難容的不是我,而是可汗。」可敦嘆息一口氣,環望四周一眼,「我只知道,啟民可汗在時,風調雨順,草原人衣食無憂。可現在的可汗呢,又讓草原人得到了什麼?」
可汗臉色陰沉,卻是一言不發。
「叱吉設,你說我假傳消息,害可汗無功而返,但是當着這些草原人的面前,你可否念念當年的消息,哪一句不是我和眾族人斟酌而定?難道我假傳消息,這些酋長、長老也是一樣嗎?至於蘇定方是什麼一陣風,更是無稽之談,你隨意說個人就是一陣風,我還說你就是一陣風呢。可對於水靈,我只能說很關心,卻是不知道她的下落」
「可敦,你說的倒輕巧。」叱吉設眼珠飛轉,一時間無計可施,可汗卻是沉聲道:「可敦,你若是沒有異心,不妨和我一起迴轉牙帳,向突厥長老表明心意,我就信你。但水靈失蹤,有人說是被仆骨之人捉去,我倒要到仆骨族落中搜上一搜。」
可敦臉色微變,「立可汗之時,第一條就是不能干涉各族的內政,可汗要搜,只怕於理不合。我問心無愧,為什麼要向突厥長老表明心跡,難道這裏的長老比不上突厥的長老?我只怕懷有異心的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吧?」
可汗冷聲道:「我為草原人着想,又有什麼異心?如今中原烽煙四起,正是我們草原人南下取得富貴之時,可敦多方阻擋,我只怕」
可敦輕聲道:「我只知道當初可汗親率四十萬大軍圍困雁門,月余不能拿下。你可知中原城池中,雁門不過是九牛一毛?你連個雁門都拿不下,怎麼能進取中原,冒然出兵,我只怕整個草原會盡喪你手。」
二人唇槍舌劍,草原人的心思也是搖擺不絕。
可汗暗自痛恨,沉聲道:「擒賊擒王,你又如何知道我的打算?若不是當初後方不穩,我怎麼會無功而返?這次當求先尋出破壞草原安定之人,所以無論如何,水靈我一定要找,可敦,你若是不讓的話」
「你要怎的?」可敦絲毫不讓,知道這絕非搜尋水靈那麼簡單,而是事關她的堅持和威望,這步退後,讓可汗攪亂仆骨,她再無翻身之曰。
可汗『嚓』的一聲,拔出馬刀,凝聲道:「今曰我尋水靈,任誰都是不能阻攔!若有攔者,殺無赦!」
他命令一出,眾兵士齊齊的上前幾步,可敦卻不退後,身後的兵士也是上前,眾草原人都是大驚失色,只怕這一場仗打下來,草原會元氣大傷。
有人卻是放聲笑了起來,「可汗,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不過你要在仆骨尋找水靈,還是大有不妥。」
那人聲音嘹亮,雖在千軍之中,卻讓眾人聽的清清楚楚。
聲音從可敦身後的草原人中傳出,竇紅線聽到,不由心中大動,和蘇定方互望一眼。蘇定方皺眉道:「這聲音好熟,這人中氣十足,是個好手!」
竇紅線輕嘆一聲,低低的聲音,「蘇將軍,這人不但是好手,而且是好手中的高手,赫赫有名的蕭將軍的聲音你也聽不出來嗎?」
蘇定方失聲道:「蕭布衣也到了草原?他來草原做什麼,也是和我們一樣的目的嗎?」
竇紅線搖頭不語,可敦臉色微動,吩咐索柯突一句,前軍讓開一條路來,一人施施然的走出來,雙眉如刀,器宇軒昂,雖在千軍之中,卻如同閒庭信步。
有人已經低聲喊道:「艾克坦瑞艾克坦瑞!!!」
草原人一陣搔動,有振奮,有激動,艾克坦瑞在突厥語中就是馬神的意思,負責衛護草原的安危。如今可汗可敦竟要交兵,草原人除了一些好戰分子,多半都是不願看到,馬神一出,他們都覺得事情大有轉機,難免振奮。
始畢可汗自從他出來後,就是一直望着他,良久才道:「蕭布衣?」
蕭布衣微笑道:「可汗也知道我的姓名,幸何如之!」
始畢可汗長吁一口氣,「蕭布衣,我知道你有大能,甚至在千軍之中能擒得莫古德」
他才說到這裏,叱吉設心中凜然,大聲道:「保護可汗!」
呼啦啦的一隊兵士已經擋在了始畢可汗的身前,叱吉設緊張非常,只怕蕭布衣重施故技,蕭布衣只是微笑,動也不動一步。
始畢可汗微惱,暗想這一下就墜了威風,卻知道叱吉設也是為了保護自己,不好責怪,只是揚眉道:「蕭布衣,就算你有通天徹地之能,難道想憑一己之力阻我嗎?」
蕭布衣笑道:「我何須阻你?我來此不過想要告訴你,水靈不在仆骨。」
「那又在何處?」
蕭布衣伸手向後一指,身後不遠處又走出一人,摘下氈帽,露出如瀑的秀髮,如花的容顏,正是水靈。水靈凝望可汗,輕聲道:「爹,莫要再錯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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