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雲飛秋夜、秋風、秋思。//www.yibigЕ.com
秋天,總是讓人浮想聯翩。秋天,可以是繁茂的終點;秋天,也可以是頹敗的起點。但無可否認,秋天,是一個決斷的季節。
嚴酷的冬天,就要來臨,大雁要決定何去何從,人也一樣。
但有能力推動命運齒輪的人,畢竟是少數,所以他們的決定,就顯得至關重要了。
天上,繁星點點,愛麗絲突然發現,躺在床上望着純白的天花,和躺在草地上仰望漆黑的星空一樣,都可以讓人什麼都想,又什麼都不想。
已經五天了,激情的紅暈似乎還殘存在自己肌膚的角落裏,仿佛直到現在,自己還可以回想起那個晚上,傑特的男性魅力,是如何慢慢地融入自己的靈魂。
然而,自己怎麼都高興不起來,雖然上天若是再給自己一次機會的話,自己還是會這樣做,但自己總覺得,自己好像……虧欠了拉茲點什麼。
即使自己和拉茲之間並沒有諾言,即使自己和他並沒有約定,但自己心裏,卻依然有股愧疚的負罪感。
夜,是美麗的,夜,是單純的。在這個只有黑白兩種顏色的世界裏,風,正緩緩地演奏着光與影的變奏曲,只不過在曲子裏面,充滿了感傷的氣息……
愛麗絲突然覺得,自己已經完全融入這片迷濛虛緲之中了。
時間,在一片恍惚中,回到了十年前……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秋日,八歲的自己跟着九歲的拉茲,跑到了皇宮裏最高的那座塔樓上。
「愛麗絲,利卡納美嗎?」拉茲歡快地遙遙指向那無盡的遠方。
「嗯!」看着那繁華的街道、顏色鮮艷的各式房子,自己點點頭。
「長大後,如果我當上利卡納國王,我一定會好好對待我的子民,把利卡納建成為最富強、最美麗的國家。嗯?是了,愛麗絲,你的夢想是什麼?」拉茲轉過頭,笑問道。
「我要做世界上最美麗的新娘子!」
「嗯!那好辦!我讓帕斯特娶你好了。」
「我不要嫁給那個什麼王子,我要嫁給你,在你身邊,每天唱歌跳舞,幫你解悶。」
「那好啊!不過……」
「不過什麼?」
「父皇說:王子只能跟公主結婚……」
「哐啷」一聲,回憶,突然像被錘子打碎的鏡子般,一下子爆碎了。在那破碎成千萬片的碎鏡片中,每一片,都影着自己呆立當場的樣子。那樣子,木木的、呆呆的,空洞的瞳孔中,失去了所有的生氣。仿佛有個專吃小孩子靈魂的惡魔,突然間一口把自己的靈魂給吃掉了。
但,自己很清楚,其實,真正粉碎的,只是自己的心,而不是那段回憶。
世界,突然冰冷了起來,冷風吹過,裸露在空氣中的肌膚,一陣刺寒。突然間,臉上的冰冷觸感,讓愛麗絲的思緒回到了現實。
「我又哭了……真沒用……王子……只能和公主結婚嗎?」輕輕拭擦着臉上的淚水,愛麗絲再次陷入了惆悵中。
自作多情嗎?為什麼?我只是想留在你身邊罷了……無法自控,淚水,再次潸然而下。
她,想起了自己所作的一切……一切。
「知道嗎?拉茲……美麗,讓我成為了眾人眼裏的明星,但你可知道,我學唱歌、學跳舞,我所學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你能好好地看着我。每天晚上,我都會仰望星空,祈禱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會真的發生在我們的身上。但為什麼,我每一次都只能痴痴地凝望着你日漸成熟的背影,為什麼我永遠都只能在沒有燈光的房間中默默哭泣,為什麼?」
美麗的眼淚,聚成溪流,悄然滑下,落到大地中。大地,仿佛感染到這美麗眼淚中包含着的酸甜苦辣,也跟着哭了起來。
風、疾掠而過,揚起了細沙,拂過了小草,發出陣陣低微的沙沙聲。
這一切,讓獨自落淚的愛麗絲,顯得格外的孤單、寂寞。
童話,尚未開始,就已幻滅。
忽然,她想起了五天前的那個早上,她剛醒來的那個早上。傑特走後,拉茲就來了。
窒息的氣氛、尷尬的表情、僵硬的動作,單是這些,自己就猜到了一切。然而,即使是這樣,心中仍僥倖地期待着那不可能出現的可能。
但……
「對不起!愛麗絲,我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之前和之後的話語,自己全沒聽到,聽到的,只是這判詞般的字句。
這次,破滅的,是自己最後的幻想,不切實際的幻想。
雖然自己也知道,如果自己和拉茲真的在一起,那麼自己的美麗,將會在婚禮的那一瞬間凝固,然後,像被做成標本的蝴蝶般,永遠地成為這個宮殿、成為拉茲這個人的裝飾品,但儘管如此,自己依然期盼着,這個青梅竹馬的童話,可以有個完美的結局。
然而,一切都不可能了。
夜,深了,在靜默中,仿佛有天鵝振翅飛翔的聲音。聲音,由近到遠,好像,放飛的,不是那虛無的聲音,而是自己童年的夢想。
夢想,越飄越遠,一直飄到,那遙不可及的遠方。
清冷的淚,繼續流,愛麗絲再次喃喃自語:「風!我不知道,該恨你,還是該喜歡你。我不知道,你吹走的到底是希望還是絕望,我也不知道,你送來的到底是新的希望還是另一個絕望……拉茲,以前,我閉上眼睛,想到的總是你。我總是期待着,你在我臥室窗口下面,叫我的名字。連隨手寫下的名字,也是你……」
說着說着,愛麗絲的手指頭,開始在草地旁的泥土上,寫起字來。
「但,自從我聽你和爸爸的勸告,接近傑特之後,我就常常寫錯你的名字……」她,慢慢地坐起身子,以一種不知是憂是喜的眼神,望着地上的字——傑特。
「最近幾天,你的名字,已經變成傑特了……」哽咽着,愛麗絲用左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天!我到底該不該愛上這個男人,這個我連真名都不知道是什麼的男人!」不錯,對於她來說,傑特就像一本永遠讀不完的書。好像能輕易讀懂,但卻讀不完。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能給自己意外的驚喜,或者是意外的驚嚇……
她,想起了跟傑特一起的點點滴滴,從晚會上第一次認識,從每日留意他千奇百怪的作戰方式,從隨軍近距離觀察,她發現了很多,但不明白的更多。
傑特。拉洛,本身似乎就是矛盾的代名詞。有騎士一樣的正氣,但也有狐狸一般的狡猾。對敵人殘忍冷酷,殺人從不皺眉,對自己人卻好得不得了,從不錯怪任何一個部下。會信守承諾,卻僅限於同樣信守承諾的對手。萬金不能收買其心,理應是忠肝義膽的他,卻公開與貴族對抗。
更奇怪的是,擁有善良正直之心的他,竟然會跟牛頭怪、黑暗魔女這些恐怖的外族在一起……
到底,你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呢?
愛麗絲忽然發現,自己想接近他、了解他,結果自己就像陷入泥沼的旅人,越陷越深。仿佛他那親切和善、比任何人都要真切的笑容,就是他的蜘蛛網,自己這隻蝴蝶,被他抓住後,就再也飛不走了。
但,到底是自己不願飛走,還是他太厲害,現在,連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傑特……如果你是獵手的話,那麼,你一定是最溫柔的獵手……」宛如要好好地感受那殘留在身上的溫暖餘熱般,愛麗絲輕輕地用雙臂摟緊自己的身體。
不知不覺中,愛麗絲想起了父親今天下午跟自己說的話:「女兒,命運是人自己定的。如果,你認定自己的人生是一場悲劇的話,那麼你的人生就一定是悲劇。但若是你勇敢地去尋找自己的幸福,那麼,你就能真正找到自己的幸福。」
「爸爸!連你也支持我跟傑特……」
「這是最好的選擇,不是嗎?現在,老國王讓希亞洛繼任,利卡納勢必陷入黑暗的恐怖統治當中。我相信你也希望看到利卡納有一個仁慈英明的國王吧!」
「我當然希望拉茲能當國王,但這和傑特……難道說,你希望我……讓傑特全力支持拉茲……」
「女兒,我知道我這樣說,你可能覺得虛偽。但事實就是這樣,你跟拉茲是不可能有結果的。而現在,你喜歡的人剛好是掌握兵權的傑特,這不正好……」
「不!我不想聽!」
當時,自己就這樣跑了。可是,隨着時間的流逝,自己越發討厭父親了。
爸——為什麼你總是希望在女兒的幸福和國家利益之間找一個合適的平衡點呢?不!應該問,你為什麼總是只顧你自己,而不斷變法子,用女兒的幸福換取最大的利益?
縷縷的悲哀,像蜘蛛絲一樣,慢慢地纏住了愛麗絲的心。她發現,在自己的身邊,竟然連一個真心為自己好,幫自己着想的人也找不到。
對於父親的野心,她還是很清楚的,自始致終,父親想的,都是如何把教廷的勢力擴展到整個利卡納,甚至整個大陸。
雖然自己並不抗拒用神聖的教義感化更多的人,但若是用宗教來控制整個國家,這就不大好了。更何況,如果拉茲在教廷的扶植下上台,那麼以後拉茲勢必受到教廷的制約,甚至是完全受控,那這是自己決不願意見到的。
那……怎麼辦呢?
突然,她,想到了傑特。摸索着,從懷中拿出一個水晶球,輕聲念出咒語後,水晶球開始綻放出美麗的七色琉光。
水晶球里的顏色,代表着傑特的心。借着『天平之心』這個只有信奉愛與美之女神的神官才能使用的法術,自己得以偷偷地窺探傑特的心。法術很簡單,首先用自己愛慕之心,感動女神,然後把法術施在水晶球上,最後托人把水晶球放到施法對象的身邊,拿回來,自己就可以憑着水晶球的顏色,看到對方的心意了。
簡單的法術,複雜的感情。看到水晶球之後,愛麗絲的心河,更加紊亂了。
每一種顏色,代表一份愛意,所以,傑特的愛人,不止一個。但可以從這同樣明亮的光芒中,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他對每一個愛人的感情,都是真切的。
那麼,自己又是不是能夠接受……
夜空中,天星閃爍,流星飄逝。在這仿若充滿悽美氣息的星空下,愛麗絲作出一個屬於自己的決定……
天亮了,楓葉滿地,天地間,充滿了蕭美的靈動。
利卡納城外,皇家墓園裏,拉茲正在母親的墓碑前,輕念着:「母親大人,你那個天下和平、萬民幸福的願望,我無法幫你實現了。不過,你留給我的那顆『天使之淚』,看樣子是用不上了。父皇真正想要的,不是我的堅貞和忠誠,而是流傳萬世的帝業。現在,我只能寄望利卡納多出幾個像傑特那樣的守國大將,和能說服我二哥的諫臣了……」
突然,從拉茲背後,傳來一個清美堅定的聲音:「沒有這個必要!」
拉茲轉過頭,難以置信地看着身後的玉人——愛麗絲。
「……你瘦了。」再次凝望這副業已清減的絕美面容,拉茲有種說不出的心疼。
愛麗絲聞言,淡淡地一笑。不知怎的,拉茲總覺得,在她依舊動人婉約的笑容中,有一份難以想像的悽苦。
「拉茲,我怎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還有那顆悲天憫人、誓要救萬民於水火之中的仁慈之心。」金色的髮絲,隨風飄蕩着,但在眼前逸動的秀髮,卻完全無法阻隔眼中的堅定。
拉茲,報以同樣苦澀的一笑,道:「有心無力,一樣沒用。我覺得自己很沒用。我什麼都不能堅持下去……我常常對自己說,在當國王之前,要狠心地放棄一切。只有當權力到手後,我才能放飛自己的理想,實現自己的抱負。但……我什麼都沒有堅持下去。狠心,不能狠個徹底。仁慈,不能自始致終。連對你的愛……也是這樣……」
愛麗絲突然呆愕了,但很快回過神來,淚水悄默地滑落。
「拉茲!我很高興,原來,你曾經喜歡過我。」
「愛麗絲,我……」
「你不用說了!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我現在要問你的是,如果你當上國王,你會不會像你所說的那樣,把利卡納建成一個和平美好的國度?」
「這當然,但是……」
「我很滿意你的答案,我覺得,這就夠了!」
「愛麗絲,你……」仿佛發覺到,愛麗絲話語中那怪異的陰雲,拉茲無法自控地上前兩步,想抓住愛麗絲的手,但被她躲開了。
「請你記住,我永遠都支持你!」
「慢着,你到底……」
「現在,我就去幫你完成你的願望。但請你記住,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了。以後,若是你我還有見面的機會,請你……請你自重身份!」愛麗絲轉身飛奔的同時,美麗的淚線,以一個同樣美麗的弧度飛散出去。
淚水,落在地上,仿佛在一瞬間裏,滋養出一根看不見的藤蔓,牢牢地綁住了拉茲的雙腿。拉茲,動不了,無法動,只能無奈地看着昔日戀人的孤單背影,既快又慢地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
十步、九步……一步,終於到了,站在傑特的病房門口,正伸手準備敲門的愛麗絲,突然間猶豫了。不知怎的,心,忽然像有隻兔子闖了進來似的,蹦蹦直跳。
我……真的準備好面對傑特了嗎?如果,他不答應,那我……是不是也會嫁給他?略微一呆,自問了兩個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問題後,愛麗絲舉起的手,像鏽死了的機器般,怎麼也敲不下去。
正在此時,傑特那好聽的男音從房裏傳出:「愛麗絲嗎?進來吧!」
心中一緊,旋即一松,愛麗絲輕輕地推門內進。只見,傑特身穿純白色籃邊武士服,在窗台邊上負手而立,若有所思地眺望着窗外的景色。
她心裏有種奇怪的感覺,總覺得,今天的傑特比以前的他,更成熟、更穩重,是生死之間的徘徊,還是風雨的歷練,讓他迅速地成長?在那不可捉摸的朦朧中,那寬厚背影里透出的英偉,悄然抓住了愛麗絲的心。
「你好!」愛麗絲先開口。
「你好!」
仿佛是隱蘊着太多的話語,兩人的開場白顯得單調而生硬。但,傑特首先回過神來,一笑,道:「你是不是想問,為什麼理應身受重傷的我,不是躺在床上?」
「問一個對方自己會說出答案的問題,不嫌太笨了嗎?」俏目一轉,愛麗絲輕描淡寫地回應道。
但,正當傑特為愛麗絲的機智所折服的時候,愛麗絲突然低頭說到:「但再聰明的女人,也會有笨呆的時候……傑特……你還好嗎?」低低的語調,有種黯然的落寞,以及濃濃的關切。
現在輪到傑特不知說什麼好了,好一會兒,才答道:「我可是蟑螂元帥啊!」
什麼?蟑螂元帥?好不要臉的男人!儘管心中如此批評,愛麗絲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而那蕩漾的如雲金髮,和那旖旎的笑容,馬上讓傑特觸電似的呆住了。
幾秒鐘過後,笑聲漸止,兩人,再次回到了剛開始的尷尬中。
「你瘦了……」走過來,輕輕地撫弄着愛麗絲額前的金色劉海,傑特黑亮的眼珠里,泛盪着憐惜的流光。
沒有回答,也沒有抗拒,愛麗絲就這樣,任由傑特撫摸着自己的秀髮。她,忽然開口了:「我們……出去走走好嗎?」
「……好!」
蒼天、席地,兩人,並肩坐在一片草地上。
肩雖然並着肩,但傑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愛麗絲身體那不自然的輕微僵硬。
這感覺,很怪異,她到底是來跟我修好,還是……傑特忽然發現,自己猜不到愛麗絲的想法。無論是哪個想法,自己都找不到足夠的理由說服自己。
於是,空氣開始在異樣的靜默中沉澱着,越來越冷。
發現再這樣下去,結果只會是無謂的尷尬,所以,愛麗絲小聲地開口了:「傑特……」
「嗯!」
「今天早上,爸爸問我一句話……你要不要猜猜看,父親問了我什麼?」
「好……」
「第一個字是『你』,然後中間空了四個字,最後兩個字是『傑特』。嘻嘻!你猜得到嗎?」愛麗絲那平靜的話語中,帶着一點睿智的調皮,但最關鍵的不是她的話,而是她的眼睛。
此刻,她那水藍色的清澈眼眸中,明明白白地訴說着女孩子特有的羞澀和對幸福的希冀。
於是,感情的美妙波動,飛速直達傑特的大腦。
這感覺,好棒!好美!傑特那在寒冷空氣中快要凍僵的大腦迅速運轉起來……
答案,早已得出,可是傑特不知道這個答案,是不是愛麗絲想要的,所以,儘管自己呼吸加速,臉龐微微發紅,連眼睛裏都充滿着激情的焰火,但過了十幾秒鐘,傑特還是不敢把答案說出來。
這時候,愛麗絲那略帶鼓勵的眼神,讓傑特一口氣把答案說了出來:「我的大小姐,你的老爸該不會是問:」你喜不喜歡我『吧?「
連傑特自己都沒有發現,在自己調笑的語氣中,充斥着不該有的、出賣內心所想的顫音。但,仿若是進一步的鼓勵,愛麗絲很自然地把身子挨過來,柔若無骨的右手,輕輕地按在了傑特的左手上,以一種不知是喜是哀的聲調,低聲問到:「我的答案……是肯定的……那……你的呢?」
長久的期待、暗藏心中良久的希望,突然間得到了肯定的回覆,你叫傑特如何不欣喜若狂,內心如何不歡欣雀躍。
無法自控,傑特一把摟住愛麗絲,用力地把心中的女神完完全全地擁抱在懷裏。感受着那份柔美的溫潤,感受着如蘭的吹吸,傑特真想放聲狂叫,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蟑螂!
「我也喜歡你!」深情的一吻過後,傑特用嘴巴輕輕吸去了愛麗絲那突然而至的淚水。
「傑特……我好高興……」愛麗絲仿佛說夢話般,喃喃地說道。
猛然地,傑特發現,愛麗絲的手,並沒有摟住自己!
你的心裏,還是有條不可逾越的鴻溝嗎?在此時此刻,傑特的思緒,悄然跳線,他,想起了『他』對自己的警告;想起了愛麗絲的種種不自然;還想起了彼此的立場。
突然間,傑特明白了一切——愛麗絲是來當說客的。
身為教廷第一號人物的父親和青梅竹馬、不知是否舊情人的拉茲,大概,只有這兩個人,才能羈絆着這位睿智女神的慧質蘭心吧!
但無論是誰,若想獲得我的全力支持,給出的條件就必須比希亞洛高。對於拉茲和納特羅大神官兩人來說,除了虛名,他們能給的,就只有半壁江山和愛麗絲了。
為了成王而狠心把舊愛讓出,拉茲那傢伙還做不到,那麼,會這樣子逼愛麗絲的,只有她老爸了。
想不到,早已蠢蠢欲動的教廷,終於忍不住出手了。由於教義的限制,納特羅必須找一個代言人,那個人就是拉茲。而另一方面,他還得找一個強力的幫手,清除敵對勢力,那麼說,這個人,就是我自己咯!
可惡的混蛋!如果是卡奧羅肯幫你,你連自己的老婆也會讓出去吧!想起那個為了讓自己的勢力進一步擴張,而不惜把女兒高價出賣的大神官岳父,傑特心裏頓時燃起不平的怒火。
愛麗絲是無辜的!想起如果等愛麗絲親口說出條件的話,自己和她日後即使還能在一起,也定必會心存芥蒂。畢竟,交易似的感情,誰都不想要。政治婚姻給人的感覺,就像有一隻可惡的小鬼,躲藏在彼此心臟的陰暗角落,不時出來揪扯弄疼你的心。這感覺,想起來已經不舒服了,更何況,要永遠忍受?
想到這裏,傑特突然說話了:「愛麗絲,有件事我想跟你說。」
「嗯?」正苦於不知如何開口的愛麗絲,突然被傑特一弄,反而不知所措了。
正在愛麗斯茫然之時,平板單調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我不喜歡希亞洛,我想讓拉茲當皇帝!」
本來,應該是大逆不道的話語,在這時候,突然變成天音般動聽。這幾天,扎在心中的那根感情毒刺,就這樣被傑特拔掉了。
姑且不論傑特的想法如何,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再也不用承受那比噩夢還要可怕的悲劇式命運了。
突然鬆了一口氣的愛麗絲,腦海更加混亂了。
「傑特,你怎麼會……」如出谷黃鶯般美妙的女音,原來在顫抖的時候,也是同樣地動聽。看着愛麗絲的反應,傑特知道自己的賭注壓中了。
「我只做我認為正確的事情。更何況,現在沒有比拉茲更適合的人選吧!是了,我這樣做,你支持我嗎?」
傑特那微淡的笑意,似乎已經融入到愛麗絲那比夜空還要深邃的眼眸中。一切的負面因素,就這樣被傑特掃出了感情的大門。如果說,感情世界,需要一個平衡點,那麼,這個平衡點,世人通稱之為諒解……
感情的結晶,化作如注的清淚,愛麗絲突然發現,今天的自己,已哭得太多,那是不是以後不用再哭呢?不知道,以後的一切,就交給傑特吧!
伴隨着嗚咽的哭泣聲,漣漣的淚水,浸濕了傑特的衣衫。但傑特卻覺得很幸福。
「我聽說拉茲在附近拜祭母親,你知道他在哪嗎?我想私下單獨見見他。」
「嗯!」
夜晚、密室、密會。
「傑特,你好!」拉茲禮貌性地伸出了手。
傑特用力地握住了拉茲的手,道:「我還好,你呢?」
「還可以。」
「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其實只被活埋了半個小時。」傑特突然湊上前,神秘地說道。
「半個……小時?」
「其實,我是借着被追殺這個機會,去了異人村一趟。」
「異人村?」
「這件事說來話長,不過,我想你會感興趣的。」於是,傑特花了半個多小時,將自己在異人村的所見所聞,還有修羅界入侵的事情,簡要地告訴了拉茲。當然,其中關於麗和自己那個恐怖未來岳父的事情,被傑特省略掉了。
「什麼?你就是砍掉半個教廷騎士團的赤發魔王……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醒悟到自己失言,拉茲慌忙道歉。
「沒關係,不過,正如我所說的,時間不多了。再這樣下去,大概一年到一年半左右,就可以達到修羅之門打開的臨界點。」
拉茲沉吟了起來,的確,傑特帶給他的信息量太大了。如果傑特說的都是真話,那麼這個世界的力量分佈圖就要重新改寫。更何況,縱觀歷史,千百年來,天界、魔界、修羅界派人滲入人界的活動,從來沒停止過,有正式記載的大戰,也有十幾場。可以說,雲飛大陸,一向是眾強爭霸的舞台。所以,傑特的話,並不是危言聳聽。
良久,拉茲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仿佛要讓自己的肺部充滿空氣,使自己能更好地承受從四面八方洶湧而來的澎湃壓力。
「傑特!我們打算怎麼幹?」
『我們』跟『我』,這兩個詞可是有天淵之別,聽出內里門道的傑特,發出了爽朗的笑容。
「第一步,當然是先幫你登上利卡納的王位。」
「然後呢?」感覺到拉茲的嘴巴,意有所指地微微一嚅,傑特立刻猜到了他的想法了。
無權無勢的拉茲,如果是教廷扶植他上台,他的下場大多是傀儡。
夢想固然重要,但若是進行一場禍國殃民的內戰之後,不但夢想沒實現,反而讓一個野心家掌握大權,這就不好了。
「然後你備戰,但不開戰。我則四處壓制戰爭的火苗。」
「慢着,你準備叛出利卡納?難道你……」稍微安心的拉茲,突然想起了什麼,馬上驚問道。
「放心吧!我不想立國稱王。」傑特淡意平純的眼睛裏,連一絲微波都沒有泛起,仿似他只是說家常而已。
「你不想?」
「出來混了這麼久,對人類社會的認識深入了不少,也看慣了。怎麼說呢?拉茲……你知不知道現在大陸上的國家歷史有多長?」
「利卡納五百多年,希曼三百多年……」仿佛跟不上傑特跳躍性的說話模式,拉茲略微一呆,才答話道。
「這就是了,每個國家,都有其悠久的歷史和文化淵源。國家和民族的概念,早已根深蒂固地植在每個人的心裏。說實在的,也沒有哪個國家的人民,願意馬上跟滅掉自己國家的征服者,去打另一個征服者吧?」
「的確。」
「與其統一整個大陸,然後讓一群烏合之眾加上隨時會在你背後捅刀子的盟友,一起去對付強大的修羅界。倒不如想法子不讓大門打開好了。」
「你想讓利卡納成為你的根據地,作為解決一切紛爭的決定性力量嗎?」
「不!但凡以國家為依歸的武裝力量,用得不好,就會成為演繹霸權主義的利爪。而且,這樣的力量,對於其他國家來說,缺乏說服力,也更具威脅性。」
「那麼,你的意思是……」
「我想模仿異人村,建立一個沒有國王的自由國度,收容那些不為人類社會所容的異族。同時說服各國國王,讓其停戰。」
「如果他們拒絕呢?」
「那我就活用百族的力量,強行佔據各國的邊境,阻斷各國之間戰爭!」說到這裏,傑特的眼睛裏,耀起灼灼的神光。從這神光中,拉茲深切地感受到傑特那份堅定不移的信念。
「好!我幫你!那我要做些什麼呢?」
「備戰!萬一我失敗了,那麼利卡納就是抗擊修羅界的最後一道防線。」
「但是,你把所有的戰火都引到自己身上,那豈不是……」拉茲沒有說下去,但傑特已經感受到拉茲心中那深深的憂慮。的確,最壞的情況是——同時跟大陸八大開戰,而且所有的戰線都處於腹背受敵的狀態。況且,這並不能保證死亡人數不超過臨界點。
可是,傑特一拍拉茲肩膀,大笑道:「放心!會死人的戰爭,誰都會打。能夠打不流血不死人的戰爭,那才叫厲害。雖然我不能保證每次都不流血,但少流血應該問題不大吧!」
想起傑特往日種種行徑,拉茲臉上露出果然是蟑螂的表情。
「那……對於這次爭位,你有何打算呢?要知道,在十個小時前,我連想都沒有想過。」
「具體的安排,納特羅大神官應該做得比我更好。你嘛——給我保住性命,在你的大哥和二哥分出勝負的那一刻,跟我衝到皇宮裏就行了。」
「就這麼簡單?」拉茲一面不信,印象中,但凡做大事,定必要聯絡一大堆部下,最起碼也應該讓他動用他那支剛組建了一半,就被父親解散了的騎士團。
「我知道你想動用他們。但你想想,要一支剛組建就被解散,而且連忠誠都尚未牢固的部隊,來為你攻擊皇宮。這樣做,恰當嗎?」
「對不起!」
「你不用道歉,這不是你的錯。現在,你的優勢在於你是局外人,起碼在你的兩位大哥心中,你並不是最重要的敵人。雖說無論誰當權,最後一定會殺掉你,但起碼不是現在。」
想到自己三兄弟,最後都得落到骨肉相殘的結局,拉茲微微聳動的雙肩,越放越低了。但他也知道,以他二哥和龐勒斯的性格,他們是不可能放過自己的。
想起這些,拉茲的心,就像墮入到完全沒有光亮的深海,冰冷、而且駭人。
接下來,傑特開始為拉茲分析卡奧羅和希亞洛雙方的可能戰況。
如無意外,雙方爭奪的重點一定是皇都。畢竟,高舉叛旗的卡奧羅也不敢打持久內戰。第一,力量對比不利。第二,即使藉助外力取勝,也讓國家元氣大傷。所以他必定是以軾父殺弟為第一選擇。只有失利,才會想辦法退出皇都,回到自己封地進行持久戰。而他的優勢在於勢力龐大,無人能估量其一擊之威。只要搞亂局勢,他就可以輕易地混水摸魚,摘取勝利的果實。
希亞洛的優勢在於穩!名正言順的他,在老國王的全力支持下,可以說是掌握了主動權。因此,響應卡奧羅號召的貴族勢力必定不多。原則上,只要傑特關好國門。然後讓那個久未露面,但實力超群的第一軍團守住利卡納城的外圍,擋住一切可能來犯的軍團。那麼,他們父子就可以用禁衛軍慢慢清除城裏的叛亂分子。
聽完分析之後,拉茲不住地點頭。
「沒錯!獅鷲軍團一定不是陣容完整的雪鷹對手。可是,到現在我還是不清楚,大哥該如何取勝。」
「這就是他的問題了。再來看看我們的實力吧!」接着,傑特就開始分析我方形勢了。
現在,向帝都增派人手是很愚蠢的。不但會被其他兩方的探子得知,而且還會引來足以致命的懷疑。拉茲的優勢將會蕩然無存。然而,除去那些到時候臨時加入的騎士不說,在帝都的兵力還是不少的。起碼,一整隊教廷騎士團,大概已經秘密入城,躲在教會裏了吧。
其次,就是傑特自己了。除非他手下的八個軍團被全殲,否則誰也無法忽視他那強大的武力。但是,他只有在打敗外敵這個大前提下,才能幫拉茲參與皇位爭奪。更何況,在第一軍團守護下,能夠衝進去的,只有他的精英部隊了。
「我的精英部隊嘛,怎麼說呢?有點麻煩……」
「麻煩?那……能否向異人求援呢?還有,你本身的力量到底有多少呢?」傑特一看拉茲就知道,拉茲在打自己的主意了。這是當然的了,如果有一個力敵千人的絕世高手,那麼這仗也不用打了。
但不行就是不行,傑特臉上一紅,道:「我的力量到底有多少,我自己都不清楚。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絕對沒有當年那麼變態。現在,你看到我有多少,就多少。至於求援嘛……異人村始終要相對中立,按規矩,那群老傢伙等於退休人士,是絕對不能出手的,所以能給我們的幫助很有限。」
傑特停了停,繼續道:「至於為何我不能用修羅界的力量,讓他們自己內訌……呃,是這樣的,由於我的力量大幅度下降,號召力不足……」傑特不好意思地搔着頭。
「這樣子嗎……」拉茲那顆不安的心,再次受到打擊。這也是,這計劃怎麼看也是漏洞百出,要知道,幹這種事,失敗的下場就是死亡哦。
可是,這也很難怪傑特。這傢伙,不論是打要塞還是大作戰,從來都沒有詳盡計劃的。每逢太鷹問及這是為什麼的時候,這傢伙總是回答:「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請大家記住,只要目標是好的,那麼過程不重要,而且……陰謀也是好的。」
當然,傑特不能用這種混蛋理由來敷衍拉茲。
「放心!說到秘密行動,我絕對有把握。我手下嘛,劍聖和魔導士雖然不多,但十個八個總找得出來。」
「真的?」拉茲睜大了不信的眼睛。
「不信,你上來看看!」傑特露出了等着看戲的惡作劇表情。
於是,兩人走出密室……
第二天,拉茲決定留在傑特的軍營里,因為,這裏實在是太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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