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夜,陣陣涼風驅趕着熱氣,經受了一天酷熱煎熬的陽穀縣城在沉沉的睡去。
所有人都在睡去,但此時至少還有三個人無法睡着。
武大一切拾掇浣洗完畢,心中那股高興的勁頭仍在不停地激盪,他從來也未這麼高興過,兄弟回來了,有錢了,有面子了,自己可以昂首挺胸地過日子。
一高興就想起了小閣樓,想起了小閣樓上的那張床,他已記不清什麼時候上過那張床,或許說,自搬到陽穀縣來,在夜晚雖然上過小閣樓,那只是端茶倒水,根本就未上過那張床。
不是他不想上,而且潘金蓮不讓他上那張床,因此他也不敢上。
聽潘金蓮的安排,他就睡在樓梯下那間耳房。
剛睡耳房的幾天,也的確睡不着,可時間長了,武大也就習慣了,何況早五更帶半夜的和面、烤餅,大白天跑東街串西巷,那兩條短腳一刻也未閒着,晚上回來也已累得夠嗆,一倒上鋪也就不分東西南北,即使有時周公託夢於他,無非也是白天多賣幾個燒餅、多掙幾文錢的事。
今天他太高興了,高興得感到有條蟲在蠕動,使他心痒痒地,不能自制,他今天太想上那張床了。
他想着樓上那張漂亮的面孔,能對自己笑一下。即使每天瞧着,但總是瞧不夠,無奈白天要去賣餅,夜裏要撥弄麵粉,一天也未瞧上幾眼,那一笑更是值千金。
他想着那一對突出的肉包包,雖然他未看過,但在新婚之夜也揉過一把,可比揉面的感覺舒服百倍。但僅就那一次,潘金蓮就不讓他再揉了,說他的手太糙。以後每次揉面只要想起那一回,就使出全身的氣力把麵團壓扁。後來他實在按捺不住,也曾在潘金蓮睡着的時候,隔着胸兜偷偷揉過幾回,每次雖都遭到臭罵,仍心滿意足地傻笑着下樓。
他想着那新婚之夜,一股無比幸福的感覺立即溢滿全身,雖然潘金蓮拿了一塊紅紗巾蓋着臉,平躺在床上,四肢一動也不動,任他武大在那柔軟的身體上爬上爬下,胡亂搗鼓一番,他也滿足了。
可憐的武大,根本就不知道他那一晚上的努力是白費勁了,銀樣蠟槍頭,並沒有點破潘金蓮的那一道滾滾紅塵。
可憐的武大,此時多麼渴望着再來一個美麗的新婚之夜,對着那一個鳳鳴谷再來一次衝鋒,佔領那塊風水寶地。
他端着油燈悄悄摸上樓去,悄悄走到床邊。
他以為潘金蓮睡着了,他在床頭邊的小木柜上放下燈,向床上爬去。
他想像今天潘金蓮定會給他又一個新婚之夜。
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像。
他不知道這一廂情願的想像從一開始就想錯了。
待他知道錯了的時候,是感到腰上挨了潘金蓮一腳的時候。
潘金蓮此時並未睡着,聽見武大上樓,這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當武大開始往床上爬的時候,她明白了武大想幹什麼,她心頭厭煩透了,也就毫不客氣地給了武大一腳。
那一腳把武大從夢幻中踢醒,武大雙手抱着頭,心中喊道:「天哪,我兄弟回來了,外面已沒人再敢欺辱我,可在家裏還只是一個窩囊廢。兄弟啊,我該咋辦?」
沒人給他答案。
因為沒有答案,武大隻好垂頭喪氣走下樓梯,躲進自己的小屋。
本來潘金蓮就在心裏想事,這一下就更睡不着。
樓上樓下不時傳遞着床鋪的吱呀聲。
自今天一見武松,潘金蓮剛死的心一下子又似春風蕩漾,綠滿四野,就好像一個窮困潦倒之人,在窮途末路之時,突然撿到一塊金子;好似一個落水之人,撈到一根救命稻草。
潘金蓮也是窮苦人家出身,在九歲之時,父母將她與雙生胞妹潘金花一起賣給牛大戶家當使女,直到二十歲,姐妹二人還在牛大戶家劈柴、澆花、洗衣,給牛大戶的夫人端尿盆子。潘金蓮記得在十三歲那年,自己燒火做飯時,因柴濕煙多,嗆了牛大戶的小老婆,竟被那個潑婦使撥火棍把自己的一頭秀髮全燒光了,胞妹也因此遭到用鐵篦子梳頭的懲罰,血流滿面。
誰知,任是風雨、任是勞累卻未能奪去她們的美麗,姐妹二人出落得亭亭玉立,美貌壓倒了清河縣所有的女子,因此也遭到女人的妒嫉,遭到男人的騷擾,弄得姐妹二人整天局促不安,平時里也不敢出門。
這一下牛大戶高興了,高興自己家裏長着兩朵鮮花,可以近水樓台先得月,晚了會被別人採去。
有一天晚上,潘金蓮見妹妹還沒回來,就先洗完澡穿上內衣上床睡覺,誰知牛大戶偷偷摸進來,一下趴在潘金蓮身上,潘金蓮堅決不從,大喊大叫拼死反抗,一把抓破了牛大戶的麵皮。這下驚動了牛大戶的大老婆,大吵大鬧,又打了潘金蓮一個嘴巴,罵道:「都是你這個小妖精惹的騷。」
長得太美,有時確實也是一股禍水。
牛大戶丟了面子,心中惱羞成怒,對着潘金蓮發狠:「你美,我讓你美,我一定讓你這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於是牛大戶命人去尋找天下長得最丑的人。
機運的降臨,對於無論長得美和丑的人可說是公平的。
武大長得最丑。
一朵鮮花就插到了武大這灘牛糞上了。
待清河縣新任知縣聽說了潘氏姐妹的容貌後,想納姐妹倆為妾時,潘金蓮已名花有主,潘金花在一個好心人的幫助下,逃走他鄉。
潘金蓮嫁給武大那天,一開始也未作他想,武大雖人丑,倒是一夫一妻,總比當小老婆強。自新婚之夜後,心中就生出一種彆扭,面對一個醜八怪,心理上本來就有障礙,加之生理上未有得到釋放,一口怨氣堵在胸間難以化解。
但潘金蓮想到武大平時勤勤懇懇,惟命是從,盡心服侍,自己已養成了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習慣,想想也就罷了,將就着過吧。自己的父母已故,胞妹不知流落何方,已無一個親人,也只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潘金蓮想一陣、怨一陣、恨一陣,那眼淚濕透了枕巾。
她恨自己命苦。
她恨自己嫁不逢時。
武松今晚在衙門一時也未睡着,哥哥與嫂嫂的形象在腦中來回跑個不停。
他一見到潘金蓮,着實吃了一驚,根本未敢想像她就是他的嫂子。他的醜陋的哥哥怎麼能娶到一個天仙般的嫂子,他懷疑他哥哥領錯了家門。
當明白那美人確確實實就是自己的嫂子時,他為當時自己那不懷好意的眼光和想法而在心裏責罵自己。
他那倒地一拜也算是一種愧疚的彌補。
但此時,武松心中不免有點擔心,總覺得哥哥與嫂嫂雖還可說是「門當戶對」,但人不匹配,他們能長久地生活在一起嗎?
他們在清河縣受人騷擾而搬家來陽穀縣,而陽穀縣就沒有男人嗎?假如我不回來,以後他們會不會被吃腥的貓沾上?
武松竟想到了「紅顏禍水」這句話,但這句話用在自己的嫂嫂身上又不合適。
究竟是對是錯,是福是禍呢?
人是無法預測未來的。
武松是個英雄,但英雄也是人,武松也想不出一個怎樣的結果。
武大再丑,終是自己哥哥;潘金蓮再美,畢竟也成嫂嫂。
這是事實,事實是不容人改變的。
好在哥嫂已成婚一年了,在一起過着,也未聽別人說起過什麼?
想到這裏,武松也就坦然了。因為他並不知道潘金蓮的過去,並不知道潘金蓮心中想什麼。
武松未接觸過女人,他對女人沒有經驗認識,他不了解女人的心裏會想些什麼,他以前除了練武就是練武,但是今天偏偏就遇上一個女人,一個還是謎一樣的女人,一個讓他以後必須常常面對的女人。
武松畢竟是坦蕩之人,心中現在已無他念,只是希望着哥哥和嫂嫂過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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