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謀 第015章 琴緣

    夾層下，安靜地躺着一把古琴。

    或者說，是一把微型古琴，長不足三寸，寬不過兩指。

    這是娘親偶爾佩戴把玩的，紀晗拿起琴仔細端詳。

    伏羲式琴式，款式簡樸大氣，然做工卻精緻細膩。

    琴面與琴底以兩塊漆黑如墨的和田玉相接，天衣無縫。七根琴弦以純銀化絲烙進玉中，渾然天成。十三個徽位俱用了上等的羊脂白玉，相嵌在墨玉中，越發顯得晶瑩剔透。

    最奇妙的是，這把琴小歸小，卻是五臟俱全。岳山、龍齦、雁足無一不缺，又以碧玉做琴軫，底部甚至鏤出了龍池和鳳沼。

    這是怎樣奢華的用度、精細的心思才能如此巧奪天工！

    小琴觸手涼潤，良久才生溫。

    如果不是琴弦已鑲在玉中的，紀晗真想拿手指撥一下，看看用玉做的琴會不會發聲。

    這應當是娘親生前珍愛之物，所以父王才會如此珍而重之地把它藏在夾層中，生怕有什麼閃失。

    她把木盒再次拿起來搖了搖，確定再沒有其它東西了，才將其小心翼翼地藏好。

    回過頭再看天色，已是落霞滿天。

    紀晗又等了幾個時辰，換了一件素色無花交領襦裙，衣擺輕旋，起身出門。

    在離開京都之前，有一個地方她不得不去一次，不然無法安心。

    夜過子時，天色已漆黑，無風無月。路上除了打更的，已沒有行人。

    紀晗站在了素王府的門口。

    素王府門上貼的封條已零零落落，門前長街鋪滿了年前落下的枯葉，無人清掃。兩尊石獅拉攏着腦袋，好像也沒了昔日的威武。

    明明不過兩月光景，如今已冷落蕭肅，似是已經年。

    紀晗避過封條，伸手拿起已染了一層銅綠的門環，推門走進了這個她曾經住了整整十四年的地方。

    她輕車熟路地在這一片廢墟之中緩緩走着，灰塵沾染了她素色的裙擺，但她並不在意。

    這裏，是姐姐的繡樓，姐姐從前最喜歡在樓閣頂層倚窗憑欄望，柳眉輕顰。

    那時她覺得姐姐真美。不用言語，不用動作，僅僅是那麼一個神態，就自成一道風景。

    這裏，是父王的書房。父王的書房很少讓外人進，可她不是外人。

    在她五歲之前，一直覺得父王的書房是個神秘的地方，裏面一定要很多很多好玩的。

    所以有一次她看着父王從書房出來，一路走遠，便悄悄地溜了進去。

    結果門剛開，就聽到父王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晗兒想進來便進來好了，何必偷偷摸摸？」

    她本來就做賊心虛，一聽這聲音，嚇得走路都不穩，被門檻一絆就往前跌。

    父王趕緊上前扶住她，把她一把抱起，神情好氣又好笑，最終無奈道：「晗兒若是以後想進來，同父王說一聲便是。」

    她低頭扯着衣角問：「那父王書房裏好玩的東西是不是以後都歸晗兒？」

    父王哈哈大笑道：「是，都歸晗兒。父王同晗兒沒有秘密。」

    那一天她還怕父王反悔，嚷着要和父王拉勾。

    後來，她當然知道書房裏沒有好玩的。

    但從那以後，父王便時常親自在書房裏教她寫字，讀書，從五歲到十四歲。

    從跌跌撞撞的懵懂稚童，到窈窕嬌俏的豆蔻少女，時光如流水。

    還有這裏，這是娘親的悅琴居。娘親素來愛琴，也收藏琴，卻從來不彈。娘親的悅琴居里有一個房間是專門放琴的，古琴整整齊齊的掛滿四面牆壁。

    室內中間是一張琴桌，每一把娘親入手的琴，都會日日擦拭。

    娘親常說，每一把古琴，不論好壞，都凝聚着一個斫琴師的點滴心血，萬不可辜負。

    娘親還說，古琴皆有靈性，不可入無徳之人手中。

    現在，這繡樓，這書房，這悅琴居，這掛滿一室的琴，都成了一片廢墟，一片灰燼。

    一場大火，俱付焦土。

    她來這裏，是抱着萬分之一的希望，看看能否找到關於王府覆滅的蛛絲馬跡。但顯然，她失望了。

    這裏除了擾亂她心頭的一幕幕往事，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

    她繼續走着，「鐺」的一聲，腳下像是踢到了什麼東西。

    紀晗俯身，把那東西撿起來。是一把匕首，匕刃被大火烤得的烏黑，握柄更已扭曲不成形。

    但紀晗一眼就看出來了，這把匕首是她十歲生辰時父王請專人打造的。

    匕首剛打造完成時，成彎月形。握柄處鑲有十顆碎如寒星般的寶石，底部系有五色瓔珞，在陽光下流光溢彩。匕刃以寒鐵所制，薄如蟬翼，冷如冰霜，見血封喉。

    現在瓔珞已被燒毀，寶石也已零落，唯有匕刃鋒利依舊。

    當年父王將匕首交給她時曾說，若是將來他不能再護着她了，她就要拿起武器，學會自己保護自己。

    實際上，匕首打造完成後共有兩把，她和姐姐分別拿了一把。她的匕身上刻着一個「晗」字，姐姐的刻着「婉」字。

    現在，經大火灼燒，這把已分不清是誰的了。

    但紀晗猜測，應該是姐姐的。因為兩年前有一回她同韓遇出府玩，回來後就就發現匕首不見了，應該是落在外面了，反正再也沒找到過。

    而姐姐因覺得這等利器不適合女兒家攜帶，所以倒是一直收藏在她的閨房裏。

    紀晗將匕首擦拭了一下，放入衣袖中。

    她又轉了一圈，再無其他收穫。這一片廢墟中，似乎任何線索都被掩蓋了。

    紀晗正打算離開，忽然，她聽到一縷琴音。

    琴音很輕很飄渺，她凝神細聽，確定自己沒有聽錯。

    這是由一把很普通的古琴彈出的琴音。

    紀晗用娘親曾教過她的法子仔細分辨了一下，琴面應該是由十年以上的紅松木所制，底板以柏木所制，琴弦只是普通絲質，就連斫琴的工藝也很粗糙。

    可是，就是這樣一把普通的古琴，卻彈出了極不普通的琴聲。

    不，不是琴聲，應該是心境。

    琴音被琴身所限，略顯喑啞低沉。

    然而彈琴人所表達的心境卻不受任何外物所限，如九天明月，寧淡高遠，不拘塵世。

    紀晗聽出，他的技法不算繁複，卻流暢脫俗，進退自如。

    這是一曲憶故人。

    此刻夜深人靜，萬籟俱寂，琴聲纏綿悱惻，如泣如訴。有對故人已逝，相會無期的感懷；也有對故人心性高潔，志向高遠的欽佩。

    但卻沒有顧影自憐；沒有淒清孤寂。即使故人不在，即使前路坎坷，依舊從容，依舊淡然。

    是誰？誰在深夜彈這一曲？誰在已成灰燼的素王府彈這一曲？

    理智告訴紀晗，她現在應該離開，馬上離開。這種時候無論是誰，她都不應該跟他有任何牽扯，尤其還是在素王府這樣敏感的地方，也許一個不巧就會引人懷疑。

    但是，她的腳步卻被琴聲所引，鬼使神差地往琴聲所在的方向走去。

    PS：玉是否能做成琴，我沒有親手實踐過。不過呢，普通的木頭和銀絲或者一般的絲線，都是可以做出迷你古琴的，大家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在度娘上搜索圖片，還是很萌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