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醒來的時候,身上是溫香軟被,抬眼是青紗帳幔,空氣中有幾縷茉莉幽香合着中草藥的味道。
紀晗先是神情恍惚地眨了眨眼,然後,她看到了她的手。
這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細膩光滑、纖巧白皙,和幾年後那雙粗糙乾裂、形如枯槁的手有着天壤之別。
紀晗瞬間清醒了。
如果說那時在詔獄的醒來讓她不敢相信,而後來在雪夜不眠不休一夜奔走,讓她無暇思考。
那麼此刻,她便清醒了,真真正正地清醒了。
紀晗終於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已然回到了六年前。
六年前,她還不是紀晗。
她是素王謝昭的嫡次女謝晗,素王府人人皆知的掌上明珠。
一出生,父王便為她取名晗。
晗也,天將明也。
父王說,她會是他和娘親的希望,也將是素王府最明亮的女兒。
滿月那日,父王上書請求陛下冊封她為郡主,封號長安。
長安,這個封號在大夏朝是有些特殊意義的。
本朝開國皇帝有一愛女,就曾被封為長安公主。
所以當時陛下認為不合禮制,且她過於年幼,原是不同意的。
但後來父王三次上書,最後入宮與陛下一夜長談。
沒有人知道那個晚上他們說了什麼,只知道第二日,聖旨便下來了。
那天,王府所有人跪地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謝晗,素王之幼女也,為素王謝昭與王妃謝氏所出。身份貴重,性本靈慧,今冊封郡主,封號長安。佈告中外,咸使聞之,欽此。」
竟是親自下旨了。
她成為開朝以來史無前例的長安郡主。
萬千寵愛在一身。
她不愛刺繡女紅,那便不學。她不愛宮廷宴會,父王便想着法兒的找理由推脫。
她耐心不夠,總靜不下心看那些四書五經,卻偏愛山河異志、風月話本,一看就是一整天。
父王也不拘着她,只調侃說:「我家晗兒博覽群書,這是要當女狀元啊。」
有一次玩心大了,悄悄溜出府去騎馬,卻不小心從馬上摔了下來。
當她被下人抱回府時,滿頭是血。
下人噤若寒蟬,跪了一屋子,娘親急得直掉淚。
她自己反倒還忙着安慰大家。
看她這樣,娘親氣說她沒有姑娘家的樣子。
父王卻偏幫她說:「我謝昭的女兒怎能同一般弱不禁風的閨秀比?」
自此之後,父王只要一有空閒,便親自帶着她出府,手把手教她騎馬、射箭。
她還有一個姐姐。
和她不同,姐姐謝婉自幼便由當時最負盛名的女教習教導,父王娘親對她事事從嚴,無一天懈怠。
而姐姐也確實很優秀,不但貌美溫柔,又琴棋書畫刺繡女紅樣樣拔尖,無一不精。
所以,坊間很多人只聞素王府有嫡長女,而不知有嫡次女。
後來娘親有一回告訴她,嫡長女,佔了個長字,那就要代表整個王府的名聲和尊嚴。
而她,從來只要在長姐的名聲下,做她自己,做她想做的。
所以當她喜歡上韓遇的時候,她覺得將來一定是會嫁給他的。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本就時常見面。雖然因為韓遇的家世普通,父王娘親心裏都不太贊同,但敵不過她喜歡,也沒多說什麼,算是默許了。
她的一生都很滿足快樂,直到半個月前,那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天。
那天,姐姐說她一點都不似大家閨秀,硬拉着她去參加一些貴女們喜歡的小宴,她纏不過便去了。
出門時,她略作打扮了一番,父王還笑說:「我家晗兒終於長大了,知道愛美了。」
娘親送她們到門口,只說讓她們早些回來,府里晚上留飯。
但她怎麼也不會想到,這,就是父王娘親同她說得最後一句話。
接着一切都變了。
那天姐姐臨時有事便先行回府了。
臨近戌時,當她百無聊賴、萬般焦躁時,宴會終於結束了。
她和幾個貴女們一路說笑着朝王府走,然而還未走近,便看到素王府的滾滾濃煙漫天火光,照亮了半條街。
她瘋了一般想要衝進去,卻被天衣衛攔住了。
他們帶着聖旨,面無表情地宣佈:「奉陛下之命,即刻拿素王之女謝晗,入詔獄。」
她哭着下跪求情,只望能再見父王娘親和姐姐一面,即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當然,這是沒什麼用的。
天衣衛執行任務時,從來沒人能讓他們動搖半分。
被強行拖走時,她看着越來越遠的素王府,只覺得那些人的臉在火光中無比的冰冷。
再次見到韓遇,便是六年前的這一晚了。
前一世,她在獄中受盡折磨,身心俱疲,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那日她被帶走後,父王和娘親怎樣了。
所以見到他時,她還很是激動。
當得知父王娘親已去,王府滿門覆滅後,她萬念俱灰,只想一死了之。
同這一世一樣,韓遇安慰她,讓她跟他走,說他會護着她的。
不同的是,她當時只覺得這個男人總算沒有負了她,便真的和他走了。
之後就是被軟禁,被欺辱,直至被流放。
流放前一晚,何月珍以為終於成功地將她趕走,且永遠不得翻身時,興奮地和她說了整整一晚的話。
不過,何大小姐應當是做夢也想不到,所謂的流放,本就是紀晗自己設計的。
她是佈局的人,韓遇是這個局中的棋子,何月珍不過是被她利用了,介以順利推動這一局而已。
之所以這般算計,她為的只是一個機會,一個能逃離韓府掌控的機會。
那個時候,何月珍百般欺辱她。
韓遇雖然默不作聲,大概心裏終是有幾分愧疚的,所以有時會到她院子裏來坐坐。
一開始,她都會把他趕出去。
後來當她發現何月珍變本加厲,而自己根本無法離開韓府的時候,便開始了她的計劃。
韓遇再次來她屋裏時,她溫柔以待,暗中旁敲側擊地打聽了許多朝堂上的事。
韓遇的官越做越大,他在官場上見不得人的事情自然也越來越多。
不知道是因為在他心裏她實在太過單純,還是因為他需要一個能夠傾訴的人,很多事情韓遇都不避着她。
於是她便留了心,將韓遇做的所有貪贓枉法的事,一樁樁、一件件事無巨細地記了下來。
如此,她用了兩年多的時間。
在差不多的時候,她問了韓遇最後一次,是否願意放了她。
原本紀晗想着若是他願意放她出府,那麼他做的那些事,她就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咽回肚子裏。
今後是生是死,亦互不相干。
但韓遇冷着臉一口回絕,他說:「紀姨娘,你已經不是郡主了,既然已經是我的妾,就不要想些有的沒的。就算你不讓我碰你,我也不會放了你!」
至此,她對這個男人終於心死了。
她只能自己想辦法離開這裏。
幾天之後,韓遇因公事離開京都,府里那些看守她的人也有些懈怠。
紀晗知道這是她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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