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期,你說讓我同你回府。如今我族已滅,罪已定。蒙你不棄,竟仍願娶我為妻麼?」紀晗抬眸,眼波含情如一池春水輕漾,語調也帶着纏綿。
對上這般動情的目光,韓遇心頭一跳,脫口而出:「我、我可能……無法娶你。」
話一出口,他便懊悔地避開了紀晗的視線。
原本他是不打算告訴她真相的,等她成了他的人,木已成舟。那時候他再另娶,就算她有千萬不願,也只能接受。
可不知為什麼,一對上她的目光,他心下不忍,就這麼說出來了。
「為何?」紀晗委屈道:「是因為我現在的身份?你是怕連累韓府?若是如此,我以後不同你往來便是……」
「不,不是。」韓遇急急地打斷了她:「只要你願意隱姓埋名,身份我自可為你換一個。只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母親前幾日已為我與禮部尚書之女定親。對不起長安,我……」
韓遇臉色尷尬,轉而又連忙道:「不過你放心,我縱使娶她,也不會不顧你的。我會將你帶回府中,只是要先委屈你當一段時間侍婢,等這陣風頭過了,我自會抬你為妾。」
他停頓了一會,瞄了紀晗一眼,猶豫着開口:「況且你在這詔獄那麼久,誰知道你的清白有沒有被……」
韓遇越說越沒底氣,聲音也息了。
紀晗眼底最後一抹溫柔如微弱的火光般漸漸冷卻、消散,最終盡數熄滅,只餘一片灰燼。
原來他還真的是早就留了一手。
王府一覆滅,便另撿高枝,鋪就自己的青雲之路。
「韓遇,你想要娶何月珍是父母之命,也是因為她可助你平步青雲,這我明白。但如今我已一無所有,你想帶我走,又是為了什麼?」
紀晗實在是想不通,前世他也是如此,對她不聞不問,卻非要把她禁錮在後宅,讓她不得自由,這到底是為哪般?
「我……」韓遇張了張口,本想解釋說是因為在乎她,可話到嘴邊打了幾個轉,終是咽了下去。
大概就連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認,這其中大部分原因不過是男人的虛榮心作祟,想要賢妻美妾皆得,名利美人雙收罷了。
哪怕今天來詔獄,他也只是來碰碰運氣的。
以他的身手,能將她帶走自是美事一樁,畢竟看着原先身份高貴的郡主,從此後不得不隱姓埋名,委身於他,也是一件快事。
但若是詔獄守衛森嚴,帶不走她,也無傷大雅,不過是個女人罷了,犯不着冒太大風險。
可如今被那麼一問,他突然覺得難以啟齒了。
「長安,你別生氣,你我相識數年,我總不會棄你不顧的。」韓遇聲音乾澀。
紀晗沒有生氣,有什麼好氣的呢?
不值得啊。
她只微微一笑,笑前世的自己。
這該是有多傻,才會看不透這個男人的心。
見她不說話,也看不出表情,韓遇也不知道如何再開口。
一時之間,氣氛陷入僵持,周遭又恢復了冷寂。
耳邊唯有更漏悠長,聲聲入耳。
時間好像過的很慢,很久。
久到冰冷的空氣也在這沉默中凝結,久到韓遇以為這個女子可能打算永遠不和他說話了。
紀晗確實不打算說話。
一片沉默中,她忽然以手撐牆,借力支撐住身體,緩緩站起。
這個簡單的動作,紀晗做得很慢,很吃力。
每當牽扯到身上的傷時,她都控制不住地顫抖,卻始終一聲不吭。
韓遇見狀幾次想上前去扶,可每次手還未觸碰到她的身體,紀晗就已經側身避開了。
嘗試了許久,紀晗才終於站定,單手扶牆,搖搖欲墜。
她喘息了片刻,輕聲道:「子期,我曾陪你讀過那麼多詩,你可知我最喜歡的是哪一首?」
再次開口竟是風花雪月。
「哪首?」韓遇很是納悶,但依舊順着她問道。
紀晗閉了閉眼,隨後凝視着他,一字一句念道:「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她念得抑揚頓挫,頗具清雅韻致。
韓遇卻感覺胸口像是被重重地砸了一下,臉色越來越難看。
她竟然說她乾淨得如山上白雪,如雲間皎月!
她的意思是她不願為妾,不願屈就,不願被玷污!
「長安,你這是什麼意思!不是,我是說,我們可以在一起長廂廝守的!」
韓遇急了。
「子期,」紀晗盡力挺直腰背,同韓遇對視,「這是我最後一次,這般喚你。」
她的語調已不再纏綿,美眸也不再含情,眼神冷靜而堅決。
「如今我是罪臣之女,罪無可恕;而你,卻是少年將軍,前途無量,你我委實不該再見。今日一別,便是永別,自此再無干係,望君珍重。」
因為疲憊和傷痛,紀晗說話有些斷斷續續,但她的神情卻透出一種高貴。
那樣的高貴,讓人幾乎忘了她正身處牢獄,滿身狼狽。高貴得就好像她仍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女,仍是素王府的掌上明珠,讓人不敢逼視。
「你!你已經迫不及待地要趕我走了?你竟是甘願流放也不願與我為妾?!」韓遇滿臉不可置信,他覺得眼前的少女實在太陌生了,就好像從未相識過。
「韓將軍,你甘冒風險入詔獄,長安感激不盡。」紀晗屈身行禮,姿態端雅:「不過今日除夕,本就念着一個團圓,還請早些回去吧,莫要耽擱了。」
韓遇看着她,心口像有一團火在燒,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她憑什麼就敢這麼回絕他。
哪怕他對她的心思不單純,但不管怎樣,即使為奴為婢為妾都比顛沛流離來得強,不是嗎?
顯然,韓遇不會理解,當一個女子徹底死心的時候,哪怕是給她明珠千斛,她都不會再回頭。
更何況是為奴為婢。
緩了緩情緒,韓遇冷笑道:「好!很好!長安郡主,如你所願!」
說完,他一拂袖,轉身離去,不再回頭。
「乓」,牢門顫動了一下,被他的氣勁帶上。
韓遇一走,紀晗似是再無力支撐,滑倒在地。
然而她覺得自己心思卻很清楚,沒有比現在更清楚的了。
韓遇,你心中既已有了決斷,就不該拖泥帶水、舉棋不定。名利美人、賢妻美妾,這世間之事,安能皆得兩全?
所以,這一世,我便替你做這個決定。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你既心意已變,我便與君長相絕,也算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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