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太子之命,下人送了一屋子的禮物來,大大小小,有玉器,絲綢等等數十件。徐妝洗被安排的院落本就不大,堆了如此之多的禮物。剪月在一大堆禮物間來來回回,挑挑揀揀,一副喜不自勝的模樣,笑着說:「天呀,這麼多的禮物,你當真是飛上天了!這麼多禮物,分我幾件好不好?」
徐妝洗根本沒理她,轉頭去和悄兒說話,臉上一副愁眉緊鎖的模樣,很明顯心情不好。
「太子什麼時候才會召我侍寢?」她說着下唇幾乎都要咬的失去了血色。
昨夜本是最好的機會,如今她並未侍寢又被太子封為良娣,入住潛邸總是名不正言不順。以為她不知道嗎?在這這潛邸里的女眷們面前始終低一個頭。她明明把世人相傳的旋舞學了個十成十,為何太子不為所動?
悄兒說道:「娘娘放寬心,今晚是十五,太子依律要陪伴太子妃。就算殿下沒有召娘娘侍寢,終究也不會召其他妾室侍寢。」她這才放心了一些,但是依舊沒有好臉色。
悄兒是齊王送給徐妝洗的新婢女,此女精通醫術。他說,將來她會用得到。
回想那天,已經過去三日了。可是,那天發生的一切,依舊曆歷在目。彼時,徐妝洗剛剛沐浴完畢,剪月也不知跑哪去,這屋子就她一人。
有人敲門,她應了一聲,「誰?」
來人不曾答話,她一開門卻見那個心心念念的人,倚在門前的柱子上。她的心跳,驟然加快。她的濕發還披在肩上,發尖上還吊着晶瑩的水珠。
她臉一紅,想把濕發藏起來,她急忙把濕發勾在耳後。然而,這卻是徒勞,濕發很快又滑落在她的臉頰旁,勾出她精緻的側顏。
「殿下……怎麼來了?」
她想過無數久別重逢的話,然而真真見了,卻一句也記不住了,話到嘴邊,全成了無用的廢話。
「來了,自然是有話和你說。」鄭淳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提步就往裏走。他一邊往屋裏走,一邊打量着屋子,一邊說道:「明日,你可準備好了?」
徐妝洗一笑,看看自己傷痕累累的指尖,「自然。」
鄭淳找了一處坐下,說道:「過了明日,你就再無法回頭了。」
「我絕不回頭。」徐妝洗給鄭淳斟了茶,她將瓷杯雙手奉上,手肘抬起,露出一段雪白的皓腕。鄭淳接過茶,眼睛一眯。她,似乎真的有些不同了。
「我看你的丫鬟用着不方便,就給你再備了一個。她叫悄兒,你只管使喚就是。」
「多謝殿下-體恤了,倒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徐妝洗會心一笑,剪月這些日子越發懶惰了,時常不見蹤影,就是回來了,做事也是不上心的。徐妝洗冷眼瞧着,也不多說,只想着,哪日尋了人來代了她。徐妝洗笑的時候,眯起了眼,臉上也甜甜的笑着。她的臉上像是有了一種別樣的魔力,讓人的目光膠着,放不開。
「悄兒會些醫術,到了那邊萬萬不可信外人。尤其是吃食和湯藥,一定要她親自檢驗之後才可以吃。」
「好。」她淺淺笑着。
兩人挨得如此之近,她的心跳得如此之快,她生怕哪一拍的心跳就被他聽了去。
一時間他無話,她也不語。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說道:「可否將當初我贈與你的那枚玉佩還給我?」
她倒茶的動作一滯,水滿則溢。她趕快收回了玉壺,起身從妝奩里,慢慢拿出一個通透的玉佩。正是當年,齊王贈與她的信物。她拿着那枚玉佩端詳許久,最終拿了過來。
他看向她,解釋道:「既是我貼身之物,宮裏人大多識得,你進宮之後帶在身邊落人口舌。將來,你成為千金之軀,自然會有更好的,不必再介意這一枚。」
她一時無話,默默地把玉佩遞給了鄭淳。
他接過玉佩卻沒掛在脖子上,而是收進了袖子裏。又坐了一會兒,他說:「早點睡吧。」便起身離開了。
她雖有話要說,但是此情此景,她的話在無法出口。兩人之間,僅是一句分別的話,都說不出口。他日,進了宮,二人再見時,又是怎樣的身份,又會說什麼樣的話呢?
待齊王走後,徐妝洗才發現齊王落了東西,她顧不得許多,飛奔出去,卻在小池塘邊遇見他。他在池塘邊背着手,站在月光之下。
此時雖已是冬末春初,但是小池塘還結着一層薄薄的冰。並在月光下,反射出清冷的光輝。她看見他,伸出手,丟了一件碧綠通透的物件進去。薄薄的冰承受不住玉佩的力道,玉佩破冰入水。
她飛奔過去,往池塘里看過去卻是一眼見不到底。她顧不得禮儀,問道:「殿下為何如此?我既然還給殿下了,殿下留着便是,卻非要沉於水中……難道,殿下要將往事盡忘?」
他轉過了身去,月光清冷,她卻看不清他的表情,過了好久只聽見他說:「前塵往事,不過是南柯一夢,各人都有前路要走,確實忘記來路比較好。」他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她站在原處,更深露重,她冷得一顫。
「娘娘……娘娘。」悄兒打斷了她的思路,她猛然抬頭。
她一時間有些茫然,但是很快又反應過來自己現在身在何處。一想到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對自己毫無留戀,再一次切斷了二人之間的線索與聯繫,她就真心為自己的這一腔熱情感到可笑。是她自作多情了,是她矯情了。
如此情況之下,談情說愛,花前月下只會拖慢她前行的腳步。在妓院的時候,鴇母不是說了嗎?斷情絕愛是第一步,做不到這一點,永遠沒有未來。娘娘如此,樓子裏的姑娘如此。
「娘娘在想什麼?怎麼平白無故地就哭起來了?」悄兒拿了絹子趕忙給她擦拭眼睛。
她擦乾眼淚道:「我不會再流淚了。」
她聲音雖然小,但是很堅定。說罷,第一眼就看見剪月抱了一大堆的東西正要走。她冷冷地說:「剪月,你給我過來。」
剪月還不知道風雨欲來,大搖大擺地走過來,還沒站穩,就被徐妝洗一個耳光扇過來。剪月先是耳朵嗡嗡作響,然後只聽見她冷冷地說:「你給我聽着,一些不該說的話,不該的做的事,你給我想清楚。」說罷,她頭也不回的走了。剪月好像還沒反應過來,站在原地發愣。
過了好一會兒,剪月才反應過來,氣得話都說不順了:「她、她,她打我!小姐都沒……她,她竟敢……」過了好一會兒,剪月才想明白了,這是悄兒來了的緣故。徐妝洗一個人有了兩個丫鬟,自然不再把她剪月放眼裏了,說到底是悄兒的錯。這個悄兒就是來擋她路的!
至夜,徐妝洗才剛剛更衣就寢,悄兒就推門進來,「娘娘,太子召您侍寢!」
徐妝洗一下從床上坐起,猛然掀開帘子,問道:「今夜不是十五嗎?」
悄兒也一臉為難,「正是,但是……」
她又問道,「悄兒,這……是福還是禍?」
悄兒眉頭緊鎖,扯過了一件披風為她披上,「姑娘,跟了太子爺總不是禍。快上路吧,娘娘。」
今夜正是乍暖還寒時候,風雪大作,白雪如鵝毛一般簌簌而下。她走出廂房,伸手接了一片,握在手心。悄兒和傳話的胡公公拿了傘便匆匆前行了。
她低聲問道:「胡公公,今夜殿下不是要和太子妃在一起嗎?為什麼召我?」
胡公公雙手縮回袖子裏,瞥了她一眼,「承徽娘娘,有些話可不是我們當奴才的能說的。」
她一下蒙了,「你叫我什麼?!」
「娘娘休要大呼小叫。」一個聲音陰柔的男子接話了,「娘娘已是太子殿下的人了,有些規矩還是該懂了。」
為什麼,一下降了兩級?這是怎麼回事?宮裏女子,一個個爭名逐利為的不就是這個位分?雖然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但是這個位分卻意外地比生命還要重要。她怒不可揭,反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我不去了,我要回我廂房!」她轉身想走,卻被後面的人抓了個正着,往後一拽,她一下跌倒在雪地里。
「不得對娘娘無理!」胡公公呵斥小太監如此,卻沒有伸手將她拉起。她坐在冰涼的雪地里,摔下來時手掌心磨破的地方火辣辣的燒着,眼睛一熱。可她硬撐着,就是不讓眼淚落下來。
「娘娘還是快進去吧,殿下已經恭候多時了。」胡公公不冷不熱地說道。
她環顧四周,看向周圍的這些人,他們一個個面無表情,就這樣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她一聲不吭地爬起來,就往院子裏走去,行至一半,看見不遠處光亮的屋子前站着一個人。瞧清楚了是太子以後,她越發快步走去,那不想,就要上台階時,未留意,眼見着就要被絆倒。
可是,卻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鄭旭本打算奚落她一番,可是就在接住她的一瞬間,看見了她紅紅的眼眶。大雪天極寒,她的臉被凍的瑩白,紅紅的眼眶就越發凸顯了。
彼時……旋舞也常常這樣看着他。他第一次遇見旋舞時,也是在大雪天,她一個人穿着一件小破皮襖子,拿着一個二胡,坐在街頭,眼睛紅紅地唱着小曲兒。他的轎子路過,他於心不忍,給她面前的小破碗裏放了一錠金子。
沒想到,旋舞拉着他不讓他走,紅着眼質問他這是什麼意思,只因平日裏只見過銅板,從未見過金子。讓他哭笑不得。
現在有一個人,在他的懷裏,長得卻沒有一點點像,唯一雷同的是那顆淚痣。旋舞溫柔可愛,她卻妖冶惑人。連這樣溫情的往事,你都要模仿嗎?他心一冷,抓起她的手,厲聲說:「怎麼才到?」
徐妝洗吃痛,低聲嗚咽了一聲,並不答話。鄭旭心下雖覺得異樣,也並未多說。
一進屋子裏,就有侍女圍上來為他們脫去外套。屋子裏烤着銀碳,暖洋洋的,讓人漸漸放鬆下來。
「下去吧。」太子話音剛落,一干侍女們就魚貫而出。
他拉她坐到床上,淺笑着說:「承徽的位分是陳氏的意思,這位分是低了些,委屈你了。陳氏越發囂張,本宮也奈何不得……」
他說着,一邊不動聲色打量着徐妝洗,只見她臉上一瞬之間露出不悅的神情,然而又消失了。太子冷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陳氏的意思是,她派了人,查了你的身世,說你是庶出,如果封為良娣,越了祖制。」
她一驚,「娘娘派人查了我的身世?」
「你不必着急,陳氏善妒罷了,你以後多順着她一些就好。」
他扶她躺下,繼續淺笑着說:「但是本宮也會憐惜你,這不,今天召你侍寢?這可是整個府里沒有一個姬妾可以有的待遇。」
徐妝洗也報之以一笑。此時,女人是只能笑的。心裏虛的,只能用笑容來掩蓋。
太子的手漸漸移向她衣服的盤扣,他笑着說:「屋裏爐火燒得太旺,我看你都香汗淋漓了……」
她依舊笑着,臉上卻平添幾分緋色。這個關頭了,下面要發生什麼,大概心裏是有數了。
她心跳如鼓,卻並不是因為歡喜。反而還是隱隱的悲傷,可是,本該高興的,不是嗎……
他的手碰到她的頸子的時候,她本能的向後一縮。
太子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她這時才恢復了理智,想起來接下來該做什麼,她伸手扯住太子的腰帶,輕輕往下帶了一帶,其中意味,不言自明。太子卻是一愣。
這時,門外胡公公的聲音響起:「殿下!殿下!」
太子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不悅道:「何事?不知道本宮正忙?」
「小的罪該萬死!」胡公公話鋒一轉,「若不是宮裏有事,萬萬不會打擾殿下。」
太子聽罷,回道:「本宮知道了,你命人備轎吧。」
說完,鄭旭便毫無留戀,起身整理衣裝了。
「殿下要進宮了嗎?」
鄭旭自顧自地,並未看她,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
徐妝洗微微坐起的身子,又默默躺了回去。現在,到底是該傷心還是該舒一口氣呢?
「你今晚就在這好好歇息吧,你的院子太小,比不得這。」鄭旭轉身過來,為她拉過大紅的被子,扯了扯背角,「若是這些天我不回來,你四處走走也是可以的。你可以和前院的姐妹們見見,要是實在悶得慌,吩咐胡公公備轎,出府玩玩也是可以的。」
她默默頷首。
鄭旭一笑,轉身離開了。
隨着門扉嘭的一關,門外漸漸響起騷動,之後,騷動又漸漸平息了,之後回歸原本的靜寂。她臉上的笑容才漸漸退去,露出原本的疲憊。她的身子已經準備好了迎接太子,但是,心,好像還沒有。斷情絕愛,這四個字,說起來好容易,做起來……她淺淺一嘆,覺得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話分兩頭,鄭旭離開之後,坐上了轎子。胡公公在轎子外邊問:「殿下,去哪?」
鄭旭用兩個指頭捏住了眉峰,也是一臉的疲態,「老地方。東西帶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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