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員外沒想到自己居然兩次栽在趙五爺手上,氣急敗壞地喝道,「趙五,又是你給我下套!」「呸,我是早就懷疑上了你,於是一直在你家附近監視!你以為昨天葉縣尊是真審結了那連環詐騙案?葉縣尊那是欲擒故縱,早已瞧出那老騙子不是自殺而是他殺,就是要你放鬆警惕!弟兄們,上,拿下這罪魁禍首!」外頭的汪孚林聽到趙五爺聰明地扯起虎皮做大旗,把功勞往葉縣尊頭上頂,他頓時暗贊一聲到底是老油子。
就在這時候,他只聽身後傳來了一個有些惶急的聲音:「不好了,外頭快頂不住了,邵家那些家丁要衝進來了!」聽到這話,汪孚林登時深吸一口氣,一把拽起葉青龍就往書房中衝去,卻沒有進門,而是對葉青龍低聲說道:「想辦法讓金朝奉立刻反水勸降,要快!事成之後再記你一條大功!」死裏逃生,眼下雖說又是岌岌可危,可好歹身前身後還有好些自己人,葉青龍立刻膽子大了。
他一溜煙衝進房裏,見金朝奉正被趙五爺拿繩套了脖子,勒得死魚眼睛都突出來了,他上去就衝着老傢伙臉上啪啪兩個巴掌,大聲喝道:「老東西,想要小爺的命,小爺我打死你!」金朝奉被打得眼冒金星,而趙五爺知道這是汪孚林的人,下意識地鬆了手,就只見葉青龍竟是三下五除二,把人摁在地上之後,用他剛剛那根繩子把人捆成了粽子,一邊捆。
一邊仿佛還在罵罵咧咧什麼。
他也沒工夫理會這些,又要提防剛剛被打翻的那些家丁重振旗鼓,又要攻破那最後兩個家丁,活捉邵員外,這才能夠保證平安出了這邵家大宅。
就在他橫下一條心。
打算不管傷亡強攻的時候,突然地上的金朝奉大聲嚷嚷了起來。
「大勢已去,縣衙的人都已經打到這兒來了,東家,還是投降吧!」邵員外最希望拖延時間等自己人過來,這會兒聽到金朝奉這話。
差點沒氣歪了鼻子。
可讓他更加沒想到的是,金朝奉接下來又迸出了幾句更打擊士氣的話:「還有你們,東家是為了錢,也為了命,你們這麼拼幹什麼。
回頭東家逃出這一劫,說不定還要殺了咱們滅口!就和五福當鋪之前那另一個夥計一樣,說是把人派到寧國府去了,其實早就藥倒之後填了後院那口井!破家縣令,滅門令尹,誰能斗得過官府,別把自己陷進大牢裏去!」金朝奉突然反水勸降,家丁們可以不聽;揭開當鋪一個夥計被滅口。
家丁們也可以置若罔聞;可最後那句話卻猶如泰山壓頂,讓幾個本來還想表現一下忠心耿耿的家丁有些遲疑了。
趙五爺見有機會,立刻高聲喝道:「葉縣尊加派的援兵很快就到。
識相的就束手投降!」門外的汪孚林偷眼瞥看裏頭,見擋在邵員外身前的一個家丁突然遲疑了一下,手中鋼刀咣當一聲掉落在地,緊跟着又是另一個,覷着這個空子,趙五爺已經衝上前去。
直接把氣得渾身直發抖的邵員外給挾持了在手。
幾乎就在他如釋重負的同一時刻,外頭好一陣嗷嗷直叫。
赫然是一堆操持各式各樣傢伙的家丁沖了上來。
儘管汪孚林身前擋着好幾個民壯,身後趙五爺已經拿了邵員外。
面對這樣的架勢,他也不禁心裏咯噔一下。
這一次,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往人後躲了,當即撥開保護自己的民壯,往前一站,運足氣勢喝道:「都給我停下!歙縣壯班趙班頭奉葉縣尊之命,查證之前連環詐騙案主犯被殺一案,查知邵員外串通棍徒,乃詐騙案主謀,一面低價收取詐騙得來的不義之財,一面事敗之後殺人滅口,又暗害自家當鋪夥計,今日更是因有人上門揭破,而生害人之心。
本人歙縣生員汪孚林,因家僕牽涉其中,請得葉縣尊之命一同來此救人,如有阻擋者,一律以同案犯論處!」如果是趙班頭帶着下頭的差役來邵家鬧事,家丁們本着優厚的賞錢,一定會繼續奮力一搏,可這會兒汪孚林掣出了自己的名號來,再次強調趙五爺確實是得了葉縣尊首肯,外間登時一片鴉雀無聲。
這年頭的秀才雖不算金貴,可汪孚林這個秀才實在太有名了,正如葉青龍曾經掰着手指頭數過的那樣,傳聞中被他給敲掉飯碗的人太多太多,甚至其中還有不少人下場悽慘。
於是,此時此刻邵員外這書房前頭,便呈現出詭異的對峙一幕。
裏頭的邵員外被趙五爺拿刀逼住,拖拽出了書房。
聽到汪孚林報名,他又驚又怒,看到這些自己養的家丁竟是沒了動靜,他登時氣急敗壞,奮起最後的力氣大叫道:「別聽他們的,他們是擅闖民宅,根本沒有牌票!留下他們,我每人賞銀一百!」牌票兩個字一出,汪孚林和趙五爺對視了一眼,頓時齊齊心裏咯噔一下。
汪孚林是因為叫上了趙五爺這個老公差,認為趙五爺蛇有蛇道,肯定一直都準備着空白的牌票,回頭請葉縣尊背書就行了,可這會兒看趙五爺神情,他就知道人家壓根沒有。
而趙五爺認為,汪孚林這個深得縣尊信任的人肯定早就預備好了這一手,否則也不會信心滿滿,可看樣子汪孚林沒有那玩意。
於是,兩人聽到邵員外大開賞格,不禁心急如焚。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空口說白話似乎彈壓不住!果然,剛剛漸漸安靜下去的那些家丁立刻又喧譁了起來。
突然,人群中有人大聲鼓譟道:「汪小相公既然說是奉縣尊之命,那牌票呢!」哪壺不開提哪壺!汪孚林緊急開動起了腦筋,要知道這會兒人贓俱獲,證人都還在,可要是出動差役的由頭卻名不正言不順。
那就糟糕了!說來說去,他從劉會那學習的都是戶房那點事,對刑房和快班的了解還不夠,再加上之前一次次成功擺在那,於是這次想當然了!怎麼辦?發現汪孚林啞火。
邵員外登時大笑了起來,可就在他笑得暢快得意的時候,外頭就傳來了一個聲音。
「趙班頭,你辦事也太馬虎了,明明是早堂之後急匆匆來向縣尊請示牌票的,怎麼走的時候又將東西拉下了?」隨着這聲音出現的。
是一個婢女打扮的俏麗少女,她一面說一面衝着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汪孚林眨了眨眼睛,隨即就開口說道:「正好小姐到斗山街許家做客,縣尊差遣人護送,路過這兒。
就順道給你送過來了!」她氣定神閒地從那些家丁旁邊繞過,徑直走到了同樣瞠目結舌的趙五爺跟前,從自己隨身荷包里拿出一張牌票,笑吟吟地遞了過去。
等趙五爺木頭木腦地接過之後,她就看向了汪孚林,雙手放在左手腰間道了個萬福,俏臉上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容。
這當口,汪孚林已經認出了她就是曾經奉葉明月之命給自己捎過話的丫頭。
但更重要的是,對方身上那一股熟悉的馨香!雖說那時候的鬼面女子戴着面具,他至今還無法確認那是誰。
但他仿佛能感覺到小丫頭在用無聲的語言說,上次推了你一把,這下子我們算是扯平了!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之前藏得太好了!趙五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甚至連挾持邵員外都忘了,竟鬆開手去,手忙腳亂地展開了手中那摺疊起來的牌票。
認出那鮮明的歙縣令大印,他登時喜出望外。
哈哈大笑了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同樣震驚到極點的邵員外卻當機立斷。
一個閃身往前衝去,直取身邊的汪孚林。
他心裏很清楚,今次事情一出,別說萬貫家財保不住,而且自己這條命都恐怕要丟了。
如果不能抓個人做擋箭牌,他就死定了!汪孚林只看到邵員外那張猙獰的臉距離自己越來越近。
雖說他不得不讚嘆邵員外的這麼個選擇,可卻絕對不高興自己成為那個被人揀軟捏的柿子!電光火石之間,他左手稍一格擋邵員外迎面而來的一拳,隨即右腳挪上前一步,右手順勢抓其右襟,左手切其右腕,一切一轉背身一投,順手就是一個千錘百鍊的過肩摔!幸好當年為了鍛煉身體苦練過英雄救美,居然現在救了自己!隨着邵員外那肥胖的身軀猶如破麻袋一般被重重摔在地上,就連被葉青龍死死揪住的金朝奉,都忍不住牙齒哆嗦了一下。
看着都疼!汪孚林把人一下子撂倒之後,拍了拍雙手,這才嘿然笑道:「忘了告訴邵員外你一件事,我可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俏麗小丫頭聞聲回頭,恰好看到了邵員外被摔出去的一幕,不禁露出了難以掩飾的奇色。
她饒有興致地盯着汪孚林看了好幾眼,見那些家丁一片譁然一擁而上,而趙五爺立刻帶了民壯憑牌票的威勢上前彈壓,場面雖亂,但已經不關她的事了,她連忙快步離去。
偌大的邵府,此刻已經亂成一團,因此她怎麼混進來的,再怎麼混出去,竟是沒有一個人盤問她半句。
等出了邵府大門,她快步來到停在對面牆根陰涼處的小轎旁邊,這才停下了。
「小姐,我安全送到啦,跑得我一身臭汗!」「小北,邵家情形怎樣?」聽小北將剛剛進進出出邵府耳聞目睹的情景一一道來,葉明月方才舒了一口氣,隨即吩咐道:「去個人到斗山街許家,說是我被事情耽擱了去不了,我們立刻回縣衙。
」縣衙出牌票抓人抄檢,一定要縣令籤押,刑房出票,刑房司吏張旻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小北決口不提這一茬,指不定干出了什麼來,這會兒爹肯定在跳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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