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錦隨了尚福一行人去往京城。路上尚福太監對她十分照顧,繞道從江南西路北上,最後抵達闊別兩年的京城。當晚尚福並未安排梅錦回梅家,而是直接帶她入宮命她暫時等着,自己到德懿宮向王太后和皇太孫回稟了雲南傳旨的經過。
王太后十分滿意,勉勵尚福一番後,皇太孫朱璇向太后辭別,回往自己所居的東宮。
尚福太監送他,路上道:「殿下,老奴幸不辱命,把梅氏從雲南給帶來了。怕殿下記掛,梅氏連家門都未入,先來拜見殿下您。」
朱璇眼睛一亮,問梅錦所在,得知她正等候覲見自己,急忙叫尚福帶她到東宮。
尚福着身邊太監去傳梅錦。梅錦來到了東宮,等着的時候,殿內走出來一個少年,正是皇太孫朱璇。
朱璇與梅錦兩年前印象里的那個少年看起來並無多大區別,依舊溫文而沉靜,只是個頭拔高了些。見到梅錦,臉上便露出笑容,疾步朝她而來,叫她平身。又與尚福說了幾句,等尚福退下去後,望着梅錦道:「你路上可辛苦?」
他的嗓音聽起來有些沙啞,想必後來再經醫治,雖漸漸得以復原,但聲帶終究還是受了些影響。
梅錦便微笑道:「多謝殿下關心,不辛苦。一路尚公公照顧的很是周到。」
朱璇點了點頭,又道:「方才尚福說你入京還沒來得及回家便進了宮。你若想念父母家人,我可先送你回去。」
梅錦道:「多謝殿下好意。只是家中父母長輩與民婦一向疏離,親情淡漠。兩年前民婦出嫁後,便無意再與他們往來。殿下若不怪罪民婦不孝,民婦見不見他們,並不在意。」
朱璇似乎也並不在意她回不回梅家,聽她這麼說,舒了口氣,看她一眼,遲疑了下,道:「你在我面前,若無外人,隨意些便是,不必自稱民婦,稱我也可。聽你口口聲聲民婦,我……有些不習慣。」
梅錦見他望着自己,目光清明,神色誠懇,便微笑道:「那就多謝殿下了。」
朱璇仿佛鬆了口氣,想了下,道:「我知道你路上一定累了,我叫人先帶你下去歇息,你住下來,別的明天再說吧。」
一路這麼進京,梅錦確實感覺疲累,聽他這麼說,便道了謝。
朱璇點了點頭,命身邊的太監領她下去。
梅錦當晚落腳在了東宮,睡了一晚,次日早早起身,原本以為朱璇會派自己去給皇帝看病,不想一直沒有動靜,到了傍晚,忍不住向邊上的太監打聽。太監說皇太孫殿下今早五更就起身了,先去王太后的德懿宮,後到臨時用作覲見朝臣的神華殿理政,王太后垂簾,這會兒還沒回東宮。通常還要再過一兩個時辰,才能回來。
梅錦又問:「殿下每日都如此早出晚歸?」
太監點頭道:「日日如此。有時若有急事,睡着了半夜也要起來去見大臣們。」
梅錦沉吟了下,不再發問。
當晚無事,次日也是如此。太監說皇太孫殿下依然五更起,晚間戌時才從王太后那裏歸。回來便就寢。
朱璇好似忘記了梅錦這個人
。
梅錦心裏漸漸疑惑了起來。
她原本一直以為,朱璇召她入京,一是為免她被裴家牽連,二,照尚福太監的意思,也是想叫她來給聽起來像是中了風的皇帝治病。
但這幾天過下來,顯然,治病應該不是朱璇召她的目的。只是,若僅僅只為免她被牽連的緣故,這樣留她居在東宮,看起來也有些不合情理。
皇太孫那邊始終沒動靜,見他又這麼忙碌,梅錦也只得暫時住了下來,只是心裏疑慮越來越重。直到數日後的一夜,已近三更,梅錦睡過去剛沒多久,突然被朱璇邊上伺候的一個太監喚醒,說皇太孫殿下召她過去。
梅錦見太監深夜來喚自己,十分驚訝。急忙起身穿好衣服,略整理了下妝容,便隨他匆匆往朱璇寢殿走去。路上問太監情況。
太監低聲道:「殿下今日與平常一樣,戌時末才從太后那裏回來,回來我見他十分疲倦,便服侍他睡了。方才睡至夢中,殿下突然醒來,命我把你喚過來。」
「殿下可有說什麼事?」
「未曾提。只命我喚你前來。只是……」太監躊躇了下,低聲又道,「殿下驚醒時,我隱約仿似聽到他在夢中……喊叫,叫了什麼卻聽不清楚……」
梅錦住的地方離朱璇寢殿不是很遠,說話的功夫,便隨馬太監到了。梅錦被帶進寢宮,見裏面靜悄悄的,起了燭火,床帳低垂,朱璇似乎並未起身,依然躺在床上。
「殿下,奴婢將梅氏帶來了。」馬太監到了床帳前,躬身低聲道。
帳幔里沉寂了片刻,朱璇的聲音傳了出來:「她留下,你們都出去,這裏不用你們伺候。」
太監喏了聲,看了眼梅錦,便帶着其餘宮女太監退了下去,寢殿裏只剩下了梅錦與朱璇,二人中間隔了層帳幔。
梅錦等了片刻,見朱璇遲遲沒有再發聲,便輕聲道:「殿下,方才馬宮人說您夜起驚夢,這才來叫我,可有什麼事?」問完片刻後,見帳幔被掀起,朱璇散着頭髮身穿中衣坐在了床沿上,抬眼定定望着梅錦。
梅錦見他目光略呆滯,神色茫然,等了片刻,見他始終不發一聲,便又試探着道了一句:「殿下,你怎麼了?」
朱璇目光落她臉上片刻,仿佛終於回過了神,道:「我有什麼話,都可以跟你說嗎?你發誓不要告訴別人!」
梅錦躊躇了下,道:「殿下與我說的話,我自然不會叫第二個人知道。只是不曉得殿下想與我說什麼,方不方便叫我知道。」
朱璇道:「是關於我自己的事。」不等梅錦回答,又道:「……我心裏很是苦悶。我說叫你來給皇上看病,其實是想叫你來給我自己看病的。我……我身上有病……」
梅錦吃了一驚,道:「殿下哪裏不舒服?太醫看過了沒有?」
朱璇搖了搖頭,苦笑道:「我的病,父王……」他頓了下,「雲王不准我叫外人知道。我進京前,他還把我身邊那些服侍我的知道我這病的人都給殺了……我很難過,只是我卻救不了他們……他們一直服侍我,到最後還是我害了他們……」
梅錦沒有說話,聽見朱璇又徑自道:「你別怕,我絕不會害你的。我實在是找不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到了這裏後,我心裏更是苦悶,有時候甚至想着,我那會兒被你救了後,要是一直留在你那裏不回來,說不定日子過得也比現在要好一百倍……」
梅錦遲疑了下,道:「殿下何來這樣的念頭?如今您是儲君,天下事壓到您肩上,剛開始未免會有些力不從心,等過些時候,殿下便會如魚得水,再不會有這樣的念頭了
。」
朱璇笑了笑,笑容卻比哭還難看,道:「你不知道,我其實並不想被接入宮中當這個皇太孫的。只是我沒有選擇的餘地。蜀王如今叛亂,勢頭正猛,我又沒有根基,太后為了扶持我,如今正商量着要立太子太保季家的孫女為皇太孫妃。我知道太后苦心,我也答應了下來。只是你不知道,我喜歡的不是女人……」
梅錦怔住了,見朱璇依然坐在床邊,神色頹敗地看着自己。
「……我是最近幾年,才漸漸覺得自己得了這病的。」朱璇繼續道,「上次我之所以被人捉走強行餵了藥,輾轉賣到雲南,就是自己偷偷跑了出來,想去散散心。出了那事,李東庭送我回了長沙後,我父王便不許我再外出了。後來朝廷出了變故,我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我竟然會被迎入宮中成了皇太孫。太后對我期許甚高,從早到晚親自教導我的言行,大臣們表面對我恭恭敬敬,可我知道他們時刻都在盯着我的一舉一動,我片刻也不敢懈怠。這會兒太后又要安排給我娶親。離開長沙前,我父王母妃向我下跪,尤其是我母妃,痛哭流涕,她要我入宮後當好皇太孫,不能辜負太后和天下人的重託,只是我心裏越來越惶恐,我怕我做不到……」
朱璇停了下來。梅錦心裏多日的疑慮終於明白了過來。便上前些,輕聲道:「殿下,您不必擔心。您這不是病,而是一種正常取向。只不過少見了些而已。」
「但是……我父王責罵我……寡廉鮮恥……還……」他應是想起了雲王責罵的話,嘴唇微微顫抖。
「殿下,相信我,您真的沒問題。您原本就壓力驟增了,更不該因此而給自己額外施加壓力,增添思慮。」
「真……的?」朱璇定定望着她。
「是,」梅錦微笑道,「我是郎中,您務必相信我的話。」
朱璇仿佛舒了口氣,神色終於稍稍鬆懈了些,道:「今非昔比,我心裏清楚自己往後當做什麼,我也決心好好待那位要嫁我的女子。只是我……還是擔心娶親……我離開長沙前,我母妃安排了侍女……我……」
他的臉慢慢漲紅,露出羞慚之色。
梅錦見他這副樣子,便猜到當時應是不順。問了幾句,果然如自己所料,便道:「殿下,您既然叫我來給您看病,那就把我當郎中,不必有任何顧慮。您平日厭惡女子靠近您嗎?」
朱璇搖頭。
「那就好。您方才也說,當日您母妃還在門外安排了人等着去回話,我料你應是壓力過大所致的,你完全不必將那時顧慮帶到這裏。只要殿下你在心裏決定開始接受女子了,儘量多想些女子動人美好的一面,慢慢就能消除壓力。相信我,人的取向並非一成不變的。甚至,等哪天你遇到了一個能打動你心的女子,說不定你就愛上她,恨不得能和她廝守終身呢。」
朱璇望着梅錦笑臉,長長呼出一口氣,沉默片刻後,道:「聽你這麼說,我心裏終於覺得好多了,也踏實了不少。你要是沒別的事,先別急着回去,再留下來陪我些天,可以嗎?我……實在是想身邊有個能說的上話的人。」
梅錦道:「能為殿下分憂,原就是我本分。只是我並非宮中之人,如此留在宮裏,怕是不妥。殿下若應允,可否送我出宮?我便是回我娘家也是無妨。殿下若再要見我,召便可。」
朱璇似是有些不願,躊躇了下,終於道:「也好。那我明日派人送你回家。」
……
次日一早,朱璇如常那樣五更起身,立刻東宮前,吩咐太監晚些送梅錦出宮。天亮後,梅錦起身,收拾了東西,等着出宮時,卻來了個面生的太監,說是王太后那邊的,奉了懿旨而來,要梅錦前去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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