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長青回到刺史府,徑直來到胡詹事下榻的屋前。
胡詹事晚間多喝了兩杯,睡的正酣,忽被驚醒,起身掌燈見是裴長青,觀他臉上濺了血跡,神情可怖,以為出了緊急情況,忙問緣故。
裴長青納頭便拜,道:「詹事大人在上,請受下官一拜!」
胡詹事驚疑,扶他起來道:「這是怎麼了?好端端拜我做什麼?」
裴長青道:「承蒙大人當日青眼提拔,才有我裴長青今日。我聽聞劍南道蜀王計劃受阻,懇請大人回去後代我向蜀王陳情表意,我願領兵去往劍南道,為我主千秋大業盪清敵阻!」
胡詹事一愣,道:「長青,你在此仗打的好好的,剛又立下大功,為何突然自請要去劍南道?你可知道劍南道有李東庭?此人不好對付。劉光知道吧,蜀王麾下一宿將,為蜀王立戰功無數,最近在劍南道也吃了癟,不但數次奪戎州無果,連嘉州也丟了。李東庭鋒芒正銳,你這會兒就算過去,恐怕也難佔上風。」
「詹事大人!我正是要與李東庭較量一番!他再厲害,我也要與他斗一斗!我拼着條命不要,不信就奈何不了他!」
胡詹事見他鼻息咻咻,神色激動,想了想,問道:「我知你從前來自昆州。看你樣子,似乎與李東庭有舊仇?」
裴長青雙目泛紅,咬牙切齒道:「大人,舊事不提也罷。他既敢壞蜀王大事,承蒙蜀王不棄,我甘願拼死與他戰場決個高下!」
胡詹事端詳了他片刻,沉吟道:「我聽說他不久前剛回昆州娶了親。劉光原本還想趁機反占嘉州奪回失地,不想他佈防有如鐵桶,小試了下,非但沒撈到便宜,反又折損了些人馬。長青,我一向視你為心腹,也知你有萬夫不當之勇,只是實話跟你說,不管你與李東庭有什麼過節,挑這時候去與他決戰,並非明智之舉。」
「詹事大人——」
胡詹事擺了擺手,「是我在蜀王面前力舉你領兵的。你剛露臉不久,正適宜穩固勢力擴大名聲。你成名於山南西道,這裏才是你的福地。此時貿然若被調去劍南道,萬一不敵李東庭,名聲受損,在蜀王那裏,你我都不好看。你當也知道,劉光與我一向不合,對你更是心懷敵意。依我之見,先讓劉光在那裏與李東庭對陣,等他雙方各自兵力耗損後,我再去向蜀王舉薦你坐他的位置,到時候你坐收漁翁之利,再與李東庭對陣,勝算豈不是更大?」
「詹事大人,我——」裴長青臉漲得通紅,張口要辯解時,被胡詹事再次打斷,臉色也沉了下來。
「你當我不知你心裏所想?李東庭所娶的女子,便是你從前的妻子吧?你今晚突然闖進來跟我說這一番話,恐怕也是因這女子而起!大丈夫何患無妻?你如今正得蜀王重用,正是建功立業一展生平抱負的的大好時機,如何能為區區一女子而喪失理智?休在我面前再提此事!」
胡詹事一手提拔了裴長青。可以說,他有今日,與胡詹事的舉薦密不可分。方才仗着酒意一時憤起沖了過來,此刻被他這樣呵斥,心中雖依然十分不甘,卻也無可奈何,只得慢慢低下了頭。
胡詹事看他一眼,見他默不住聲,臉色緩和下來,拍了拍他肩,道:「話說回來,奪妻之恨,是個男人都不能忍
。你有這樣的想法,原本也沒錯。李東庭被蜀王視為心腹之患,你若能拿下他,往後前程無量。你且放寬心,我已在謀劃,用不了多久,必定能讓你一雪前恥!」
……
時令進入了十一月,天氣漸漸變冷。
梅錦初與李東庭成婚時,滿院桂樹正值花期,庭院裏日夜吐芬。如今桂樹花信早過,他這一走,也已經兩個月了。
這兩個月里,梅錦漸漸開始適應自己現在的新身份,與李府君相處也很是和睦。
從前的婆婆萬氏,梅錦剛開始嫁入裴家時,對她也很好,處處關心,甚至搶着和她洗衣做飯。極少有婆婆對待兒媳能做到像萬氏那樣的地步。也是顧念着她一開始的好,所以後來即便相處漸漸出現裂痕,梅錦也依舊儘量去體諒對方。
但萬氏的好,從一開始,就讓梅錦覺得有負擔。
在裴長青投奔蜀王發跡之前,萬氏對她的態度,似乎總是帶了那麼一點小心翼翼的討好,不論是她剛嫁入裴家時,還是後來裴長青頻頻犯事需要她四處奔走的時候。
現在想想,儘管她是庶出,但在萬氏看來,京城梅家肯把女兒嫁過來,這門婚姻相對於裴家來說便是高攀,加上新婚夜裴長青棄她不顧這件事,也或多或少更是影響到了萬氏對她的態度。
婆婆對媳婦好,得到好的媳婦,本該慶幸。梅錦確實也感到慶幸。但過猶不及,這個道理同樣適用於婆媳相處。
而現在的婆婆李府君,和萬氏有些不一樣。
李府君從不對她過多噓寒問暖,也不會事無巨細地處處表露對她的關心。除了新婚頭半個月,她親自領梅錦出府探望了許多世代效忠於李氏的土官臣屬,又細細教導關於土司府女主人需要知道的事情外,以後便不大過問梅錦每天都在忙碌什麼了。只在梅錦去向她問安的時候,婆媳兩人坐下話些家常,偶爾叫人送些吃食過來,如此而已。但這種相處方式,讓梅錦感到很舒服,反而更加願意親近李府君,願意讓她知道自己在履行土司府女主人職責過程中遇到的困擾或猶疑,請她為自己指點迷津。這幾日,她聽霞姑說李府君腿腳每年入冬便酸脹,夜間往往難眠,特意過去為她針灸按摩,以紓解疼痛。今日剛從外面回來,見時辰到了,換了衣裳便又往香檀院去。針灸完畢後,準備繼續推拿脊椎和腿。
李府君道:「錦娘,我這兩日已經好多了,晚上也能早早入睡,霞姑向你學了捏拿之法,也能替你了,不必你再親自給我捏。從你進了門,我便把所有事都丟給你,見你一直忙碌,臉都小了一圈。我這裏無事,你自己好好去歇一下。」
梅錦笑道:「我不累。還是我給您捏吧。霞姑手法不熟,效果沒有我好。等她練好了,往後再交給她。」
李府君見她堅持,也只得由她。梅錦替她捏着時,李府君嘆了口氣,道;「苗真真那孩子,去年一時賭氣,賭咒非要當聖姑不可。她家人勸也不聽,向我求助。我前些時候派人過去接她過來,估摸這幾日就要到了。東庭此次用兵,盤雲土司出力頗多。我只愁,萬一勸不住那孩子,往後真不知道該怎麼見她父母。」
聖姑是盤雲當地一種類似於出家人的身份,終身侍奉神明不嫁。苗真真對李東林痴心一片,李東林卻避若蛇蠍,李府君也不好強行要他娶她。苗真真一時怒起,發誓要去當聖姑,終身不嫁。
梅錦已經知道了這事,道:「娘放心。我已經安排好了。小姑娘情竇初開,遇到不順,難免會想不開。等她到了,我會好好相勸。」
李府君復嘆氣:「解鈴還須繫鈴人。全是東林鬧的。也是冤孽,把個好好的女孩家給磨成了什麼樣子!他不聽我的話,你是長嫂,看見他,若有機會,替我跟他好好說說。他年紀也不小,該成家了。成天這樣晃着,我見了他就心煩
。」
梅錦道:「娘冤枉二弟了。最近他一直忙着為前方調度糧草,這事要辦好並不容易。我若見到他,便跟他說說苗家姑娘的事。到時候看他意思如何。」
李府君點頭。
梅錦推拿完畢,幫她輕輕捶腿放鬆時,霞姑笑吟吟走了進來,手裏拿了封信,道:「少夫人,大爺給你來的信!」
這兩個多月,李東庭雖然一直沒回來,但隔個十天半月,便會有一封信過來。內容雖然大多只是向她報個平安,或簡單講述一下戰況而已,但收到來自他的隻言片語,對於梅錦來說,依然是件很期待的事。接過信,看了李府君一眼。
李府君笑眯眯道:「別看我了。兒子娶了妻,就會忘了娘。我早認了。你趕緊去看信吧。」
梅錦臉微微發熱,若無其事接過信,收拾好東西,這才告辭離去,回到自己的院子,拆開信,見紙上是幾行已經漸漸熟悉起來的他的字:「吾妻錦娘,見字如面。吾一切安好,戰況亦順,勿要牽掛。方才忽夢及汝,窗前照影弄妝,嬌欲語,醒來方知是夢,甚惆悵。遂起身秉燭具書一封,以為念想。」
書信到此戛然而止,下面是「夫東庭」的落款,日期是七天之前。
這便是他心血來潮半夜爬起來寫給自己的情書了?
梅錦想像他當時秉燭寫信的情景,指尖輕輕摸過墨跡,唇邊漸漸露出一絲微笑。出神時,聽見侍女說洗頭水已經備好,便收起信走了出去。
她有一把很好的頭髮,長及腰際,又很豐密。自己很是喜歡,平時也很注重養護,外出回來到了晚間洗的話,睡前往往很難干透,所以通常選在下午這種陽光正盛的時候,洗了容易晾乾。
侍女將盛了熱水的壺放到了花架下。花架下有一張躺椅。通常她躺上去,侍女幫她清洗頭髮後,再用她教的手法按摩一下頭皮,既養發,也非常能夠消解疲乏。
梅錦躺到了躺椅上,閉上眼睛。侍女幫她拆下頭髮後,用一塊柔軟毛巾輕輕搭在她眼睛上,便開始幫她清洗長發。
侍女沖洗完長發,用乾的毛巾吸滲了濕發後,抖開長發晾乾,自己搬了張凳子過來,開始替梅錦按摩頭皮。
四面無風,頭頂十一月的溫暖午後陽光透過花架格子射下來,照的梅錦全身暖洋洋的,侍女的按摩動作力道也輕重正好,十分舒適。
困意漸漸襲了過來,她打了個呵欠,半夢半醒之間,忽然想起自己和管事張富約好下午見面,商議如何多招些人來補充龍城醫士以及進行培訓,以應對最近人手越來越短缺的事,自己竟然忘了,恐怕他現在已經在等着了。
梅錦睜開眼睛,抬手要拿掉壓在眼皮上的毛巾時,忽然覺到有人湊到自己耳邊,隨之一個低沉聲音輕聲道:「我的手藝如何?力道是輕了還是重了,跟我說,我再給你揉。」
梅錦猛地坐了起來,毛巾從她臉上掉了下去。她睜大眼睛,看到自己身後的那張凳子上,侍女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李東庭正挽着衣袖坐在那裏,身上衣裳風塵僕僕,雙目卻非常明亮,笑容滿面地看着自己。
梅錦驚叫一聲,忘了自己還在躺椅上,下意識扭身便朝他撲了過去,握拳重重捶了他肩膀一下,嚷道:「怎麼會是你!你怎麼突然回來了?都不跟人說一聲!」
躺椅前方並無支撐,被她突然傾身靠過去,失了重心,立刻往地上倒去,梅錦隨着椅子整個人朝前撲,又尖叫一聲,撲到了李東庭懷裏,被他一把接住。
柔軟嬌軀滿滿在懷,這感覺令李東庭眼眸一暗,身體迅速緊結起來,順勢抱起了她,站起來便往屋子方向快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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