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錦盯了他一眼,轉身往門口去。
李東林的聲音繼續從後傳來,帶着譏諷之意:「那個裴長青,為了個相好的粉頭當眾給了你大大一個耳光,你卻渾不在意。我知道你們漢人有句話,叫做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原想着何其愚蠢之人才會如此,今日才信了。原以為你算是有些見識的,卻原來比那些只知道以夫為天的蠢婦也好不了多少……」
「哎!你是什麼人!不許進去——」
門外忽然傳來侍女的驚叫聲,梅錦一抬頭,看見裴長青風一般地闖過來,一腳踢開了門。
「你剛才說什麼?你再給我說一遍!」他用手指着李東林,滿臉怒容。
李東林略微一怔,打量了眼裴長青,撇撇嘴角。
「你就是那個裴長青吧?怎麼,又想起來要進來了?」
「李東林!你怎在背後挑撥離間,說人壞話?」裴長青顯然聽到了李東林方才之言,臉漲得通紅,鼻翼劇烈翕動,表情憤怒至極。
李東林渾不在意地彈了彈衣袖,冷笑道:「我說了又如何?可惜有人蠢不可及,就是聽不進去,寧願自取其辱。」
「你——」
裴長青拳頭捏得格格作響,梅錦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他朝前撲去,揮拳重重打在了李東林面門上。
李東林吃了一記,擦了擦嘴角滲出的一絲血跡,眼神瞬間陰沉下來,咬牙切齒地道了句「你找死」,隨即抬手到嘴邊以指打了個呼哨,門外側旁走廊盡頭立刻出現了四五個府兵。
「把這個人,給我殺了!」李東林指着裴長青,冷冰冰地道。
府兵奔來,圍住了裴長青。
梅錦吃了一驚,大喊一聲住手,朝李東林喊:「快叫你的人住手!」
李東林哼了聲,面上如罩一層嚴霜,看向遲疑着的府兵,喝道:「沒聽見我的話嗎?還等什麼?」
府兵不再猶疑,抄刀齊向裴長青撲了過來。
裴長青吼道:「李東林,你以多打少,你算什麼好漢?」
李東林冷笑道:「爺我就是喜歡以多欺少,你又能怎樣?」
裴長青怒吼一聲,抄起靠牆一個用作擺設的三腳銅鼎做武器,朝圍住自己的府兵掃了過去。
裴長青武藝確實過人。這銅鼎至少也有五六十斤重,卻被裴長青舞得生風,令人望而生畏。府兵雖身強力壯,平日也訓練有素,但竟難以靠近,片刻後便相繼被擊倒在地,最後一人甚至被裴長青硬生生橫舉過頭頂,沙袋似的從門口擲了出去,重重摔到台階之下。
裴長青砰的將銅鼎頓到地上,咣當一聲,隨着銅鼎發出一縷震顫餘音,地面青磚應聲裂了一道口子。
梅錦在旁看得驚心肉跳,見狀急忙上前拉住他道:「好了好了,我們走吧,別管他了!」
裴長青充耳未聞,厲聲吼着道:「來呀,還有多少人,都上來呀,老子要是皺一下眉,老子就不姓裴!!」
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梅錦抬眼望去,竟又來了十幾個府兵,見到門內地上倒了幾個同伴,不用李東林開口,立刻一擁而上,再次將裴長青連同梅錦一道,團團圍了起來。
梅錦急得汗都迸了出來,朝李東林道:「李二爺,他打你在先是不對,我替他向你賠罪就是了……」
「錦娘,你到一邊去!他欺人太甚。我絕不賠罪,你也不行!」裴長青打斷了她的話。
梅錦緊緊拽住裴長青的胳膊,苦苦低聲道:「長青,聽我一句可以嗎!我知道你能打,但就算你再打倒了這十幾個人又怎樣,他還有更多的人出來,難道你要一個人打全土司府的人不成?聽我的,退一步,我們走吧!」
裴長青一動不動,兩腿便似在地上生了根一樣。
李東林哼了聲,「不賠罪,那就留下命。爺我倒要親自會會,看看你到底有什麼本事,到了我土司府,竟還如此張狂!你們全都退下!」
李東林屏退了房內的府兵後,看向裴長青,冷冷道:「要什麼武器,自己挑便是。」
裴長青眼睛盯着李東林,口中對梅錦道:「你到外面去!」
梅錦又氣,又心驚。
她見識過李東林對付人的手段,人命對他而言就如螻蟻般輕賤。這兩人真打起來,倘若裴長青不敵,今天怕真的走不出這土司府的大門,反過來若是裴長青傷了他,土司府的人更不會善罷甘休。
梅錦一橫心,厲聲道:「李二爺,你我非親非故,我與我夫君一早從馬平縣頂着烈日找到了你這裏,不過因為你額頭的傷起先是我經受治的,我放心不下而已。我自問做事全憑我的醫者之心,你卻對我口出不遜,無禮在先,我夫君一時克制不住,這才動了手。真論起來,分明是你錯在先的。我雖剛到此地,卻也聽人說過,土司府的李大人一向秉公執法深得民望,他在否?你敢請他出來評個理?倘若他也要我夫君以命謝罪,那我無話可說,今天我夫婦一道把命留在這裏任你取了便是!」
李東林皺了皺眉,並未說話,但面上戾氣卻略見緩,梅錦還沒來得及鬆口氣,裴長青卻又怒道:「錦娘,你跟他說這麼多做什麼!誰怕了他不成!我叫你出去,你沒聽到?」掙脫開梅錦的手,勾起地上一柄鋼刀抓在手上,朝李東林撲了過去。
李東林閃身避開刀鋒,反手抄起了掛在牆上的一柄劍,傖的一聲,拔出長劍,目中戾色再起,冷冷道:「你都看到了,並非我咄咄逼人,他這是欠教訓。如此休怪我不講情面了!」劍尖挽出個劍花,朝裴長青喉嚨縱貫刺來。
「東林,你給我住手!」
正當梅錦心驚肉跳之際,忽地聽到身後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這聲音不大,卻頗威嚴。
梅錦猛地回頭,看見一個老嫗不知何時竟站在了門外,一手拄着支龍頭拐杖,另只手裏牽了個小女孩。那小女孩穿了套淡紅褂裙,頭髮在兩側紮成兩個圓子,十分可愛,見梅錦回過頭,沖她嘻嘻一笑,竟是阿鹿。
李東林抬眼見那老嫗來了,一愣,雖有點不情願,但還是立刻收起劍,疾步走到門口,抬手扶住她,口中道:「娘,您不是在午憩嗎,怎到我這裏了?」
老嫗沉着臉,看也不看他一眼,甩開他的手自顧舉步跨過門檻進來。李東林略有些尷尬,站在了原處。阿鹿沖李東林吐了吐舌頭,隨即扶着老嫗,嘴裏道:「祖母您小心!小心!讓阿鹿扶着您走!二叔這的門檻可高了,有一回我就被絆了一跤,膝蓋都擦破了皮,氣得我恨不得拆了它!」
老嫗聽阿鹿說話,臉上才露出笑,朝梅錦走了過來。
見到剛才那光景,梅錦心裏已經明白了,眼前這老嫗想必就是李東林的母親,土司府的老府君了。
「祖母,她就是我跟您說過的上次在船上救了我的那個神醫姐姐呀!要不是她,阿鹿現在說不定就不能再見您的面了呢——」阿鹿朝梅錦奔來,抓住她的手,抬起來沖老府君揮了揮,嘴裏道。
李府君道:「當稱呼姑姑才對。」
阿鹿笑嘻嘻道:「我比梅姐姐也小不了多少,叫姑姑豈不是把她叫老了?何況,船上時梅姐姐自己也認我這個妹妹的。」
「丫頭貧嘴!」
李府君顯然拿這個孫女沒什麼辦法,笑斥了一句。
阿鹿若真和自己姐妹相稱,自己豈不是憑空小了一輩,成了她父親李東庭的乾女兒,李府君的干孫女?
梅錦唯恐李府君心生誤會,以為自己想攀附李家才故意誤導了不懂事的小女娃,忙見過禮,又解釋道:「老府君莫誤會,官姐在船上時叫我一聲姐姐,不過是隨口一個稱呼而已。」
李府君呵呵一笑,慈愛地摸了摸阿鹿的頭,目光隨即落到梅錦臉上,道:「我曉得的!阿鹿自小沒了娘,也沒個兄弟姐妹作伴,很是孤單,她見了你想是歡喜才亂叫一通的,亂了輩分,望你莫介意才好。」臉色一肅,接着又道,「你便是那位救了阿鹿的裴家新婦吧?救命之恩,難以為報,原本該我長子親自上門具禮致謝的,只這些日子他一直忙碌,今日也不在家,這才拖延了下來,沒想到裴娘子今日自己竟到了我家,老身得知便趕了過來。救命之恩無以為報,老身親口道一聲謝,不過也只能略表感激之情而已。」
梅錦忙辭謝道:「我略通醫術,恰好又遇到了,本就是分內之事,老府君不必如此掛懷。」
李府君微笑道:「裴娘子不必過於自謙。方才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你掛懷我兒傷情,與這位裴家的少年郎一道特意從馬平趕來這裏,所謂醫者之心,令老身十分動容,反觀我這不成器的小兒,非但不知感恩,竟還如此無禮,阻攔在先,繼而竟動起了手,實在令老身慚愧。」
「東林!」李府君驀地頓了下拐杖,「還不給我過來,向裴公子夫婦賠罪!」
阿鹿朝李東林投去同情目光。李東林扭過臉,站着不動。
「好,好!我看你是翅膀硬了,竟連我的話都不從了!」李府君氣道,「既然你不肯賠罪,那就由我代你賠罪!」說着便要朝梅錦和裴長青賠禮。
裴長青脾氣雖暴躁,卻是個孝子,李府君剛才一出來,他便也消停了下來,此刻見這老夫人竟真要向自己謝罪,頓時慌了手腳,忙擺手退讓。
梅錦哪會讓上了年紀的人向自己賠禮道歉?立刻扶住阻攔了她。
李府君盯着李東林。
李東林僵了片刻,最後終於勉強道:「是我的不是。」說完便轉身便出了屋子,大步離去。
李府君望着兒子很快消失的背影,嘆了口氣,無奈道:「我兒無禮,還望二位見諒。」
梅錦道:「老府君快別這麼說。我夫君脾氣也沖,適才是他先動的手。我也代我夫君給老府君賠罪了。」
李府君道:「我兒頑劣,合該給個教訓,打得好。」
梅錦笑了笑。
這有驚無險的意外一幕既然過去了,她也不想再多停留,便開口告辭。李府君百般挽留,挽留不住,無奈只得送客。梅錦請李府君留步,阿鹿卻定要送她到門口,梅錦便隨她了,問了一句李府君怎會出現,才知道就是阿鹿叫來的。原來是她來找李東林,恰好目睹起了衝突,知道李東林不敢違逆自己祖母,這才跑過去將正在午休的李府君給請了過來。
「梅姐姐,其實……」
阿鹿最後站在門口,和梅錦道別,話說一半,忽然停住了,改口道:「下回哪天我去馬平找你玩,可好?」
梅錦自然答應,和阿鹿揮手道別,便與裴長青離開了土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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