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震(中篇婚姻愛情小說)張寶同
接着,一天幾天再也沒見到過陳玉嬌,大家都以為她肯定是被醫院重點監護起來了。可是,這天中午時分,葉楠剛下樓,走到樓梯拐彎處,就聽到有人叫他。要不是從音調上辨別,葉楠幾乎認不出眼前這女人。幾天未見,陳玉嬌已經瘦成了一把骨頭,兩眼紅腫,頭髮散亂,由於極度地悲傷,整個人已經憔悴得不成樣子。
他用十分心酸的口氣勸着她說,「事情就是這樣了,想開些。」可是,陳玉嬌低着頭,長長地嘆着氣,用有氣無力的音調悲觀地說,「我想不開呀,我真是不想活了。」接着又反問着說,「我老是這樣地沒完沒了地嘮叨,是不是讓你們厭煩了。」葉楠趕忙擺着手說,「沒有沒有,大家都是難友,千萬別這樣想。」女人說,「別說你們,就連我自己都覺得厭煩我自己了。」葉楠說,「別說這話,咱們要相互幫助,共度難關。」本來,他還想再好好地勸勸她,可是,這時,醫生在樓下喊着他的名字,要他趕緊到放射科去複查,他只好說了句,「想開些,好好活着」,就快步地下了樓。
吃過飯後,中午不打吊瓶,可以小睡一會。可是,剛睡着不久,李天貴就慌裏慌張地把葉楠給叫醒了,「快起來看呀,有人跳樓了。」聽着這話,葉楠趕忙起來,來到窗前和李天貴一起朝樓下看去。樓下圍滿了人,根本看不清是什麼人跳了樓。接着,就有人抬着人朝急救室跑。等人群散盡時,就見到剛才跳樓的地面上有一大片血跡。葉楠就知道跳樓的人已經沒救了。
不一會,消息就傳到了四樓,有人說跳樓的是那個家住映秀鎮的年輕女人,人摔得很重,已經沒救了。聽着這話,葉楠和李天貴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來,隨即,淚水便泉涌般地從眼眶中流了出來。
兩人整個下午都悲哀地沒有說一句話。葉楠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一個能從強震中生還的人,竟會用跳樓的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
當天傍晚時分,陳玉嬌家的親戚來了一些人,開着一輛小卡車,把她的屍體運走了。但她的死卻象一場流行性很強的瘟疫在整個住院部蔓延起來。一連許多天住院部前的四樓平台上見不到人們聚在一起相互地安慰和聊天。而對於這些剛從大地震的噩夢中驚醒的人來說,能相互地在一起說說心中的哀傷,並在一起用述說和勸慰的方式度過每一天的一段時光,本身就是一種最好的治療。因為他們許多人都失去了親人,無依無靠,孤獨之極,所以,他們都是把病友當成了自己的親人和朋友。
陳玉嬌的跳樓身亡,對本來就極其悲傷與敏感的李天貴是一次精神上和心理上的沉重打擊。他一連幾天沉悶不語,呆呆地躺在床上或是盤腿坐在床上,有時兩三個小時望着窗外,一言不發。
這天中午,葉楠把飯端到他的面前,說,「李大哥,吃點飯吧。你都兩天沒吃飯了。這樣下去會影響傷病的康復。」李天貴依然搖着頭說,「不想吃,沒胃口。」葉楠知道他的心情苦悶,也不好多勸他,就只好把飯放在他的小柜上。
這時,葉楠看到李天貴的枕頭下邊露出一個小瓶子。瓶上清清楚楚地印着苯巴比妥的品名。葉楠知道這是用於安眠和安靜的安定藥,因為李天貴患有比較嚴重的失眠和焦慮,醫生每天都要給他一兩片這種藥。不吃這種藥晚上就睡不着覺。可是,這瓶里卻裝有大半瓶藥,少說也有三十來片,據說這種藥服用超過三十片就會有生命危險。一種不祥的感覺立刻在葉楠的腦海中升騰起來。於是,他趁李天貴沒注意,趕忙把小瓶子偷偷拿走了。
葉楠雖然也是一點食慾也沒有,但他還是強迫着自己生吃下咽,因為他一直想着早點出院,去打聽和尋找崔美瑩、魏華和女兒的下落。尤其是崔美瑩,她幾乎成了他的精神支柱和心靈的安慰,讓他時常地能夠從苦悶和絕望中振作起來,對未來抱着一些美好的期望。
下午,葉楠剛從外面回到病房,就見李天貴把床鋪和小柜子翻了個底朝天,一見葉楠進來就急着問道,「你見我的藥瓶沒?」葉楠心裏雖然有點虛,但卻能故作鎮定地說,「啥藥瓶?沒看到呀。」李天貴就給他一遍遍地描述着藥瓶的大小和樣式,裏面裝的是什麼藥等。但葉楠堅持着說沒見過。李天貴見葉楠不知道,就只好翻箱倒櫃地繼續尋找。實在是找不了,李天貴就只好自暴自棄地坐在病床上,不停地唉聲嘆氣,就跟丟了魂似地。
幾天後的一天中午,葉楠沒有午休,而是跑到樓下去看別人下棋,等看完一盤棋,想起自己該服藥了,就回到了病房,可是病房的門被反鎖上了,而且門窗也讓人用紙從裏面擋住了。葉楠就覺得奇怪,因為病房的門從來都是不上鎖的,門窗也是不允許遮擋的。正在他疑惑之時,就聽到有人呻吟和用力喘氣的聲音。葉楠馬上覺得不對頭,用力撞開了門,就見李天貴用紗布條把自己的脖子繫着,吊在病床上的床頭上,一隻腿在用力地蹬着床,身子拼命地掀動着。因為他脖子上捆着的是一個活結,每動一下,脖子上的結扣就會越系越緊,而結扣一緊起來,勒着脖子,讓他喘不過氣來,臉色就被憋得鐵青。
葉楠趕忙撲過去,用左手托起他的脖子,不讓他再用力地朝下頓,然後大聲地喊道,「來人呀,快來人呀!」很快,就有幾個人跑了進來,三下兩下就把李天貴抱起,費了好一陣才把系在他脖子上的那根紗帶解開。接着,醫生和護士們也趕了過來。大家三言兩語一商量,便一起把他抬到了一張推床上,推出了病房。看着李天貴被護士們推走了,葉楠不由自主地用手摸了摸褲兜里的那個小藥瓶,心裏長長出了口氣。
從那以後,葉楠再也沒有看到過李天貴,聽護士說他在醫院監護室住了幾天後,讓親戚給接走了。不是他不想住院了,而是醫院害怕承擔責任。
李天貴走後,病房裏又住進了一個病人,是醉酒駕車撞到別人的車後,把胳膊和腿都撞傷了。這人好象是個挺大的幹部。每天來探望的人總是一波接着一波,有時人多得連屋子裏都呆不下。吸煙的人和說話的人把整個屋子弄得霧煙障氣,熙熙攘攘。讓葉楠那脆弱和敏感的神經大受刺激。所以,只要一見有人捧着鮮花,拎着禮品的人進到病房裏來,葉楠便馬上藉故躲避出去,等人家都走了之後再回來。
由於探望的人太多,送來的一包包一盒盒的鮮花和禮品,把病房裏的空地都給堆得滿滿的。有時多得堆不下,就送給護士和醫生。有時也送給葉楠,但葉楠堅持不收。
這個同屋病友又高又胖,能吃能睡,一頓能啃完一個大燒雞和兩個大豬蹄,外加半瓶瀘州老窖。吃完就睡,還扯着很響很響的呼嚕。最讓葉楠受不了的是這人特別能抽煙,芙蓉王或是大中華的香煙一支接着一支地吸個沒完,弄得整個房間狼煙動地。一吸起煙來,話就多了,就開始向葉楠問着有關地震遇難的這事那事。有些事是葉楠非常敏感和非常忌諱的事,但又不好不回答,所以,葉楠對這個人特別沒好感。
但是,這人有部手機。對一個與外界和親人失去聯繫將近個把月的人來說,它的誘惑該有多大!而且,外科住院部里的病人大都是地震傷員。這些人不但沒有手機,而且也一直被單獨地隔離着。正是為了他的手機,葉楠雖然對這人非常反感,但卻一直沒有表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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