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泉映月(短篇小說)張寶同
阿炳對這些花里胡俏的妓船和妖里妖氣的女人從來就沒有一點好感。他來這裏是想打聽那個演評彈的戲班子的去處。因為他知道從外地來這裏或是從這裏過往的船隻和過客總是要從這裏落腳,而且,這裏也是各種消息和信息交流傳播之地,一般人們想要知道什麼事情,總是要來這裏打聽。
這裏雖說離阿紅家只隔半條街,但阿炳卻從未來過這裏,即使從碼頭上路過,也總是躲得遠遠的,走得快快的,生怕會被那船上的妖精女人纏住似地。所以,現在讓他要去那船上找人問事,就覺得很是尷尬和難堪。而且,阿炳常在梅園茶社買藝,鎮上的人幾乎沒有人不認得他,他可不想讓人以為他是想上船找那些女人。為了不讓別人注意,他就裝着若無其事的樣子,慢慢騰騰了朝着那邊最近的船隻走去,好讓人覺得他是閒着無事來到這裏散步。
在他離船隻還有二十來米遠時,船上的一個妖精女人看見了他,便朝着他晃了晃手裏的一隻花手帕,爽聲大氣朝他喊叫起來,「呀,是阿炳,你今天也有心情來這裏了。」這女人阿炳好像在哪見過,但卻不認識,見她這樣高聲大喊地跟他說話,心裏不由地發悚,便朝四周看了一眼,見並沒有什麼人在注意他,就朝那女人招了招手,說,「哎,這位大姐,你過來一下,我有話問你。」
那女人走到船邊,媚然地一笑,說,「啥事?不妨上到船上說。」可阿炳不敢上船,就做出很着急的樣子說,「我不上船,還是你下來吧。」那女人像是猶豫了一下,便扭動着腰,搖動着手帕,踩着一塊木板從船上下到了岸邊的青石板地上,朝着阿炳問道,「你有啥話要問?」阿炳說,「你知道那個從蘇州來的說評彈的戲班子去了哪裏?」年輕女人搖了搖頭,說,「不知道,近來很忙,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到街里聽戲了。」阿炳不禁有些失望,說,「那就算了。」可那女人卻說,「要不,你在這裏等着,我去找人幫你打聽一下。」阿炳說,「那就麻煩你了。」
那女人朝着那些停泊的船隻依次地打聽問着,大概問過了七八家,才見那女人朝這邊走過來,說,「有個從太湖那邊來的船工說,他昨晚在黿頭渚看到一個戲班子在唱評彈,唱的是《鵲橋仙》和《梁山伯和祝英台》。」阿炳一聽,馬上喜上眉梢,說,「對,就是那個戲班子。」說着,便從衣兜里掏出幾個零錢塞給女人。可女人把手上那隻手帕在他面前一揚,笑道,「這點小事,哪能讓你掏錢。啥時你把二胡帶來給我們拉上幾曲,也算是你的情份。」說着,便身子一轉,扭扭晃晃地朝着船上走去。
當天下午,阿炳就去了黿頭渚找到了戲班老闆。戲班老闆見阿炳要搭班入伙,自然很是高興,說他們明天一早就到啟程去揚州巡迴演出,要阿炳馬上回去做些準備,晚上務必趕來。阿炳見老闆如此爽快就收下了他,而且提出每月要給他十元錢的工錢,如果演出的收入較好,還會有五元錢的紅包。所以,他想有了這些錢,他就能把阿紅帶出來一起生活,就能從此擺脫阿叔的管制和欺辱了。
他一路小跑地回到屋裏,見阿紅正坐在床邊燈下,一副憂煩愁苦的樣子,就問到底出了啥事了。經他一問,阿紅說道,「今天中午,那個姓吳的財主讓人來請爹爹去喝酒。爹爹一直喝到下午才醉熏熏地回來。一回來就對我說我以後不用再出去賣藝了,那個姓吳的要娶我做小老婆,還說那個姓吳在城裏城外和上海揚州都有店鋪,錢多得用車載斗量,我要是去了他家,就等於成了貴人,整天吃香的穿光的,有花不完的財寶銀錢,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我一聽這話就說,你去告訴那個姓吳的,讓他死了這條心,我就是跳河上吊也不會給他去當小老婆。可爹爹卻惡狠狠地說,啥事都由着你,還要我這個當爹的幹嘛。說完,就去桃紅院去了。」
阿炳一聽這話,不覺一驚,心裏馬上憂鬱起來,沉思良久,才說,「戲班子讓我今晚就趕過去,明天一早就乘船去揚州。可是,我要是真地一走,不知啥時才能回來,那你該咋辦?你爹可是個見錢眼開,為了錢啥事都能做得出來。」
阿紅無奈的搖了搖頭,說,「我也不知道該咋辦。要不,我就跟你一起去,遠遠地離開這裏。」可阿炳覺得自己剛去人家那兒,就帶着一個未婚的姑娘過去,怕會引起人家戲班子老闆和夥計的猜忌和反感,這樣的話,你在人家那裏就肯定呆不長,所以,思量再三,就對阿紅說,「我這是頭次去人家那,還不能馬上就帶着你過去。要不,等我在人家那站穩了腳根,再回來帶你過去。」阿紅默默地點了點頭,但她還是憂慮重重,於是,她拉着阿炳的手,用那種依戀憂怨的深情目光望着阿炳說,「你可要早點回來,你不在跟前,我夜裏睡覺就老是做噩夢。」阿炳把阿紅緊緊地摟在了懷裏,用寬慰和懇切的口氣說,「你儘管放心,只要我在那邊立住腳,不過十天半月,就回來接你過去。」阿紅應了一聲,便把臉緊緊地貼在了阿炳的懷中。
因為天色已近黃昏,阿炳在急着趕路,所以,阿紅幫阿炳把幾件樂器和鋪蓋簡單地準備了一下,就送阿炳上了路。出了小鎮,下了河堤,走過一段泥濘的田間小路,兩人就上到了一面叫松樹坡的山嶺上。這時,阿炳從阿紅手裏接過裝樂器的布包,對阿紅說,「送君千里,終有一別,你就不要再送了。」阿紅手抓着衣襟,默然低首,卻說,「秀蘭的姐姐喜鳳前些天給了人家,你聽說了沒?」阿炳一怔,說,「這麼快?是不是給了那個年輕的教書先生?」阿紅搖了搖頭,說,「哪裏?她爹把她給了江北鎮上的那個開瓷器店的陳家了。聽說那陳家的兒子十八九歲了還流着涎水,讓人看起好不舒服。」阿炳不禁有些吃驚,問道,「那喜鳳自己就肯願意?」阿紅說,「她哪能肯願意,還不是家裏霸蠻要這樣。」阿炳不禁悲哀地說,「當父母的只想借女兒的婚事發財,那還管女兒的感情和幸福。」
阿炳當然知道阿紅給他說這件事的意思,就對阿紅說,「你回去吧,好好等着我,多者半月,少者十天,我說啥都是要回來的。」說着,便頭也不回地朝着嶺下的坡路走去。一直下到坡底,又上到對面的坡上,還能見到阿紅立在山嶺上朝着他不住地揮着手。他上到坡頂停了下來,也朝對面揮了揮手,然後,便朝着暮色蒼茫的遠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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