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消融,初生春草,在這片隔世復而甦醒的溫柔大地,吹面不寒的楊柳細風掠過我掛着淚痕的臉頰,這般萬物生長的新春與我此時的心情對比強烈,孤零零的我為何還要如此痛苦的活下去?
我沿着來時的路,一步一趔趄,漫無目的地遊蕩在燕國這陌生又熟悉的土地上。提着漓戈劍的手已經失去了知覺,仿佛自己像一具行屍走肉,突兀地遊蕩在熱鬧的燕國都城大街上。
我無力也無心控制自己的身軀,被街上來往的人群接連磕碰。一個不小心,我被一個牽牛車的大伯撞倒,身上披着的掩飾自己身份的蓑笠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哎,你看那個女子,不是告示榜上畫像的那個叛國賊嗎!」
「對啊對啊,據說是千越山的女刺客!」
「不是投靠秦國了嗎,怎麼出現在這兒?」
「呸,還有臉回來!」
「哎哎,你小點兒聲!沒看她手裏提着劍呢!」
「怕什麼,光天化日的!她還能把我們都殺了不成?」
眾人議論紛紛,我急忙拾起掉在地上的蓑笠,剛準備戴上,就被突如其來的一枚雞蛋砸到了臉上。蛋黃飛濺,糊了我一臉,對於疼痛而言,我早已麻木。
「燕國敗類!」一個大嬸手持一籃雞蛋,站在我不遠處惡狠狠地說。
「對!敗類!」
「快去報官!擒了這惡賊!」
路過的眾人紛紛響應,將手中拿着的蔬菜瓜果都沖我丟過來,瞬間,我身上砸滿了各種污穢,狼狽不堪。我甚至透過人群,看到我曾經接濟過的乞丐也都加入了這場對我的討伐,我無奈地搖搖頭,任他們這般凌辱。
這世間,怎會有如此易變的人心?
「住手!你們在幹什麼!」洛軒不知從哪裏擠出來,擋在了我的面前。跟着的侍衛也一起上前用身體掩護着我,離開了鬧市。
回到洛軒他們住下的客棧,我才終於放聲大哭。洛軒打了盆熱水,幫我清理身上的污漬。
「怎麼了阿房,發生什麼事情了?」洛軒緊張地問我,見我不作答只是大哭,便再沒繼續追問下去,耐心地幫我將面容整理乾淨,又命人去尋了乾淨的衣服,退出去吩咐我換上。
換好衣服,我撲進洛軒的懷中:「小哥哥……大師兄,大師兄他不相信我!」
「阿房,別哭了,我信,不管發生了什麼,我都信你!」洛軒急忙安慰,心疼地輕輕拍打我的後背。
「千越山……我的千越山……沒了!」我痛哭流涕,用盡全身的力氣說。
「怎麼回事?」洛軒緊張地鬆開我。
我把在山上發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洛軒,包括我幫師父提水,包括瀟瀟表裏不一的說辭,包括大師兄對我的懷疑,包括千越山上上下下幾十條人命……
「小哥哥,他們都不相信我……」我輕聲呢喃。
「這事情太過蹊蹺,必有內情。」洛軒眉頭緊鎖,沉思片刻,「阿房,你先好好休息,我命人去查看。你放心,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不相信你,我也會永遠站在你的身邊支持你。」
「為什麼……可為什麼大師兄就是不相信我呢……」我把頭埋在褥子裏,就這樣昏睡過去。
再次醒來,就見洛軒在一旁寸步不離地守着我,滿臉倦容,已經坐在那裏睡着了。旁邊的桌案上放着一碗老薑湯,窗外夜已經深了,與白日的喧囂大相徑庭。
我輕輕坐起來。可沒承想,就這麼一點點輕微的動靜,洛軒便睜開了眼睛。他見我醒來,急忙上前來扶我。
「你醒了?快,把薑湯喝了吧。」他說着便一手去端,誰知剛端起便又放下,「有些涼了,我再去熱熱。」
「小哥哥……」我輕聲叫住他。
「怎麼?」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曾經那些對我這麼好的人,現在都變了。」我悲傷地自言自語。
洛軒坐在我的面前,雙手捧起我滿臉愁容的臉頰,笑着說:「傻瓜,不對你好,怎能對得起你那一聲小哥哥呢?」
我透過洛軒真摯的雙眸,仿佛看見了曾經的大師兄,曾經的師父,還有曾經生龍活虎的黑白師兄。
「小哥哥,我現在只有你了!」
「阿房你放心,我定不會拋棄你。你跟我回秦國,我求陛下給你容身之所,我會盡我全力護你周全,讓你過上和曾經不一樣的幸福生活。」洛軒誠懇地說着。
難道天下之大,只有秦國能容我一席之地了嗎?
想到我當時離開時,秦王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我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丫頭,你還會回來的。」
是啊,我若不回去,還能去哪裏呢?我現在已經徹底失去了大師兄,身邊只剩下洛軒一個朋友了,我若不與他一起去秦國,還能怎樣呢?
「阿房,我今天派人去千越山打探了,看到大師兄將大家的屍體都一一埋葬,就帶着瀟瀟姑娘離開了。現在千越山里,怕是一個人都沒有了。此外,我還命人查看了水井,發現水井中的確有毒。這些是從你房間裏找到的東西,都幫你取了回來,你看看,會不會有什麼線索?」洛軒將一個包袱放在我面前。我打開來,都是我曾經的一些毒具和衣物,還有我用來打磨毒具的那一塊兒墨石。我看着眼前的這些東西,努力回憶着。
「小哥哥,這都是我曾經的東西,沒什麼特別之處……」我一一查看。
洛軒點頭,然後耐心解說道:「現在能確定的,是水井中的確下了毒,而且你是的半香毒。至於是誰下的,最大的嫌疑便是你說的瀟瀟姑娘,因為她負責為大家做飯,下毒的機會也大了些。可是,若她雙目失明,有人趁她不備下毒也是有可能的。關鍵點在於,你說你的半香毒獨一無二,那麼這個下毒的人,是如何做到仿製的?還有那日你們刺秦時,你大師兄中的毒針和瀟瀟失明的毒,應該與此事是同一人所為。」
「那這麼說,瀟瀟的嫌疑不就洗清了嗎……不然,她自己把自己的眼睛弄壞,代價豈不是太大了?」我思考了一下,回應道。
「這麼說是沒錯。可也有可能是瀟瀟為了擺脫嫌疑而故意為之。你忘了,瀟瀟作為那日刺秦的唯一生還者,卻對你和大師兄說了不同的兩種證詞嗎?很明顯,是她在中間搗鬼。」
我點頭:「是這樣沒錯……可是,我都已經說了,不會再糾纏大師兄,她又為何要這樣做,非要我和大師兄反目成仇呢?」
洛軒想了想:「只怕,她的目的不僅僅是得到大師兄那麼簡單。我們接下來,要好好查查這個瀟瀟。」
「聽她說,她是齊國人。家中鬧饑荒,被捉去供奉神靈。在進貢途中逃出來誤入鬼方林,被土狼咬傷,碰巧遇到了我與大師兄才僥倖活下來的。」我回憶道。
「好,我這就派人去齊國打探一下。」洛軒便急忙推門出去了。
我翻弄着洛軒托人從千越山帶回來的東西,陷入了沉思。瀟瀟,你到底有什麼樣的目的?為何我已經讓出了大師兄,你卻還是不肯放過我呢?不僅讓我差點丟了性命,還讓我失去了整個千越山,甚至變成了一個叛國逆賊……正這樣想着,我突然發現包袱里缺少了一個重要的東西。
香囊。
就是那個瀟瀟親手做給我的紫色香囊!
那日,我撞見她與大師兄魚水之歡,也正是因為我要拿香囊去讓她修補。而刺秦那日,我明明把香囊摘下同那塊兒墨石放在一起了。怎麼墨石還在,香囊卻不見了呢?
第二日,我將香囊的事情告訴了洛軒,他問我是否還記得那香囊是什麼味道。我只依稀記得是一種類似檀香的淡淡的味道,卻說不清那到底是什麼。洛軒記下了這條重要的線索,便繼續出門查證了。
七日之後,洛軒派出去的人來了消息:齊國根本沒有瀟瀟這個人,也不曾有過饑荒供奉少女之說。
「看來,這個瀟瀟果然有問題。」洛軒低頭思索。
我坐在一旁,喝着今日的老薑湯,也在思索着。我今日身上穿的,是瀟瀟當時托大師兄去裁縫店做的綠色裙裝,上面有她繡的精美繡花,現在看來,這一切美好的假象都是那麼的不堪一擊。
「阿房,你的衣服……」正苦苦思索的洛軒,忽然被我身上這裙子吸引了目光。
「怎麼?」我疑惑不解。
「是從秦國帶回來的?」洛軒試探道。
「不是啊,是那日你在地洞中救我時,大師兄去裁縫店取的。」我隨意撥弄着衣角回答他。
洛軒連連搖頭:「不對啊……這裙子上的繡花,分明是秦國才有的龍雲雙鎖繡法,我只在秦國宮內見過很多衣裳都是這種繡法,去秦國之前,從沒見到過。怎麼會是燕國的裁縫做出來的?」
「什麼?」我一驚,低頭向那繡花看去。我從不做女紅,也不懂得什麼織法繡法,甚至穿針引線都做不來,所以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
「小哥哥……」我端詳了裙邊片刻,開口說道,「我想,我們得回秦國,才能查得到瀟瀟到底是什麼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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