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一段時間,郭顯成便似乎憔悴了幾十歲,從一個意氣風發的大將軍,到現在看起來老態龍鍾。他知道自己完了,豐縣這一敗,輸掉的不僅是他自己的前程,數萬將士的性命,還有大齊的國策大略。
他能想像得出皇帝陛下現在的表情。只怕此時自己在長安的家人都已經被下到了大獄之中正在經受着地獄般的生活。
自己已經完蛋了,就算皇帝陛下想要餓恕自己,自己也完了。曹格是皇親,這還只是小事一樁,但他統率下的那兩萬精銳的家人,卻足以讓自己萬劫不復。
這支軍隊,原本是作為龍鑲軍的補充的,而龍鑲軍,向來都是從大齊的勛貴子弟之中挑選出來的。這是大齊的一支精英軍隊,當然,也是維護大齊現在統治的中堅力量,兩萬人,他們的背後便是兩萬大大小小的齊國官員,而自己,卻將他們都葬送在了豐縣。
隨着謝林逃出來的騎兵不過一千餘人。
這一仗,郭顯成輸得無話可說。
他已經看到了登縣的縣城,那裏,兵丁們正在驅使着如蟻的民夫,加固着登縣的城牆,他退出了豐縣,但登縣已經是齊國的國土了,哪怕他們是從前越搶過來的,但現在,郭顯成卻當然的將其視為了大齊的國土。
他必須在這裏固守,直至戰死在這裏。自己已經喪師辱國了,最後如果再喪失國土,罪行會更加的不可饒恕。在援軍抵達之前,在傳旨的欽使抵達之前,如果登縣還能握在自己手中,或者陛下便會看在自己過往的功績之上,饒如自己家人的性命。
至於自己,則不用奢想還能活着了。
遠處響響起了馬蹄之聲,郭顯成抬起有些浮腫的雙眼,便看到了一面拓拔大旗從遠處的地面之上躍出,向着自己這邊席捲而來。
這是一支三千人的騎兵,雖然他們還很稚嫩,但卻是自己最後拿得出手的一支力量了。他們成為了郭顯成這一次斷後的中堅力量,謝林那支剩餘千餘人的騎兵,短時間內,是無法恢復戰鬥力的。他們的精氣神兒,被明軍徹底摧毀了。
本來自認為是耀眼炫目的孔雀,對手不過是一些灰不溜丟的土雞,但最後,美麗的孔雀卻被灰不溜丟的土雞打得大敗虧輸,這些來自長安的驕傲的士卒還需要時間去消化。
「大將軍!」拓拔燕翻身下馬,恭敬的抱拳向郭顯成行禮。
如今軍中還能對自己仍然恭敬如昔的將領,也就是拓拔燕了。其餘的那些將領們,雖然在接到自己的軍令之後,仍然會不折不扣的去執行,但他們看自己的眼神,都如同在看一個死人了,就只有這個拓拔燕,從他的眼裏,郭顯成仍然對閱讀出恭敬。
這讓他頗為感慨。
「如何?」郭顯成簡單的發問。
「追擊過來的有明軍兩個戰營,一個是章孝正的磐石營,另一個是陸豐的礦工營。明軍其它軍隊並沒有見到蹤影。」拓拔燕恭聲道。
「辛苦拓拔將軍了。」郭顯成點了點頭,拓拔燕帶來的消息讓他略感欣慰,豐縣一戰,自己雖然大敗了,但看起來明軍也受到了極大的損失,否則,就不是兩個戰營銜尾而來了。這給了自己更多的時間來重新打造登縣的防守。「將軍隨我回城好好休息吧!」
拓拔燕搖了搖頭:「大將軍,騎兵進了城,還有什麼用處?讓他們跳下戰馬去守城麼?那太浪費了,請大將軍允准我在城外紮營,明軍如果來攻登縣,城外有一支騎兵,也可以策應城內,為守城的弟兄們稍減壓力。」
「你還敢在城外駐紮,就不怕被明人收拾了?」郭顯成有些意外。
拓拔燕一笑:「大將軍,他們想要逮住我,那是不可能的。雖然末將麾下這三千騎兵現在還不堪真正一戰,但騷擾敵人還是做得到的。」
「找好了駐紮的地點了麼?」郭顯成問道,他對眼前的這位蠻族將軍的了解已經頗深了,如果沒有做好這些,他是不會來跟自己說這些話的。
「找好了,末將準備在登仙湖那裏駐紮,那裏水草豐茂,地形也坦,距離縣城也近,是一個非常好的駐紮地點。」拓拔燕道。
「那就去吧,去城內領糧草軍餉,我會吩咐他們足額給你發放的。」郭顯成點了點頭。
「多謝大將軍!」拓拔燕大喜。齊人發軍餉,有一個漂沒的習慣,十成的軍響,過了那些管後勤的官兒的手中,自己能拿到六成就算不錯了。
郭顯成猶豫了一下,又問了一句:「有曹格和鮮碧松的消息嗎?」
拓拔燕搖了搖頭。
郭顯成長嘆了一口氣,放下了心中最後那一點點奢望,轉身縱馬,向着登縣城門奔去。
隔河岩,高壩。鮮碧松成了翁中之鱉,籠中之雀。當數千騎兵出現在自己的後路上的時候,鮮碧松就知道,一切都完蛋了,突圍成了一種奢望。
這個時候,帶着上萬敗軍想從騎兵的眼皮子底下突圍而去,會演變成一場大屠殺。不會有幾個人能逃脫這場劫難的。
三萬大軍,血戰經日,到得最後,只剩下了一萬餘傷痕累累的人固守在高壩這道高高的攔水壩上。明軍到最後戰鬥結束的時候,也沒有攻陷這裏,但現在,卻成了齊人自己的牢籠。
明軍並沒有向他們發起最後的進攻,鮮碧松其實很希望他們這樣做,如果是這樣的話,垂死掙扎的齊軍還有最後一戰之力,還能給明人造成極大的損失。
他最怕就是敵人用鈍刀子割肉,但害怕什麼便來什麼。明軍在將他包圍在這道高壩上之後,便絲毫沒有了進攻的意思,只是在不停的修建土牆,一層又一層的修建,而站在高壩之上,他甚至能清楚地看到明軍的調動,那些呼嘯來去的騎兵,有時候甚至會迫近到一箭之地內,對着攔水壩上的他們指指點點,縱聲大笑。好像齊人已經成了他們追擊的羊羔,而此時,他們只不過是是在打量從那裏下刀子才好。
軍糧還是有一些的,節約一些,稍能支持一段時間,最讓鮮碧松痛苦的卻是沒有藥材,隨軍的醫正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些傷兵們的傷勢一點點惡化,最後痛苦萬分的死去。
營地里,處處充斥着傷兵們的哀嚎之聲。
會有援軍嗎?鮮碧松不知道。但他知道,即便有,也不會是短時間內能完成的,而以自己現在麾下的現狀,是絕對等不到那個時候的。已經不能指望郭大將軍來救援自己了,現在,他能守出登縣,就算了不起。
鮮碧松無聲的嘆了一口氣。
一個明軍使者被帶到了他的面前,那是一個毛都還沒有長齊的娃娃,此刻卻趾高氣揚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我們將軍說,如果齊軍投降,將保證你們的生命安全,否則大軍一旦進攻,則玉石俱焚。」
身後的將領們怒不遏,即便戰敗了,齊人的尊嚴也不容褻瀆,聽着身後佩刀出鞘的聲響,看着眼前這個夷然不懼的小兵那不屑的眼神,鮮碧松大笑起來:「回去告訴你們將軍,我就在這裏等着他,想要,讓他用刀劍來取。」
小兵冷笑着轉身而去。
但明人的進攻,卻並沒有如他所期望的到來,只不過他們修建土牆的行動更快了一些。
相比起鮮碧松還有那麼一點點堅持的力量,被困在磨盤山的曹格所部,則完全陷入到了絕望的境地當中。
往日美麗的磨盤山已經變成了黑色,盤距在半山腰以下的那些鬱鬱蔥蔥的樹林已經不復存在,燃燒的灰燼鋪滿了整個磨盤山,就連山上殘存的數千齊軍,也一個個如同煤窖里被刨出來的一般。
他們沒有糧食,甚至很多人連兵器都沒有,絕望地擠在磨盤山的中上部,等待着明軍最後的攻擊。
現在之所以還沒有來,只是因為山下余火還沒有熄滅,那些黑沉沉的灰燼之下,現在也成了阻攔明軍的一道屏障。
曹格自從那一場大火之後,整個人便似乎魔障了,在山頂的最高處,他盤坐在哪裏,一動不動,唯有一面大齊燒得是破洞的大齊旗幟在他身後飛揚。
「你說他們能挺幾天?」大柱看着光禿禿的磨盤山,看着山上那些絕望的齊軍,問着身邊的吳嶺。
「如果是我,可以堅持一個月。」吳嶺冷冷地道。
大柱哧的一笑:「一個月?你吃灰啊?」
「有吃的!」吳嶺的眼睛裏有冷光在閃爍。
大柱正想大笑,忽然想起了什麼,臉色頓時蒼白起來。
吳嶺突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烤肉的香味。如果齊人不想被餓死的話,那些灰燼下面,說不定還能刨出來一些能吃的。」
大柱的喉嚨里傳來乾嘔的聲音,緊接着便傳來離開的腳步聲。
吳嶺嘿嘿的笑了起來,轉頭看着離開的大柱,自言自語地道:「在想些什麼呢,這場大火,磨盤山上被燒死的野獸也很多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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