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乾給石澗仁談做慈善的事情,連對這些事情最不敏感的耿海燕都聽出來他有點投仁所好,偷偷對其他人做鬼臉,只有紀若棠回應了她,起碼賈崇聖還不敢對自己的投資方有半點不敬,坐在桌邊不知道該聽不該聽,該不該,所以又有點冒汗,齊雪嬌輕笑着邀請他過去結合圖紙解釋下整個七層裙樓的商業空間是怎麼設計的,畢竟在座的沒有一個是專業人手,看圖紙比較吃力。
賈崇聖感激的過來很認真比劃。
其實不能萬乾市儈,他從就接受的是這套唯利是圖,一切都可以算計可以作為籌碼的人生哲學,既然看好石澗仁,看好整個發展方向,除了商業上逐步合作,再從雙方都認可的慈善事業入手,建立長期同盟,這招估計萬家也屢試不爽了,在這個暴發戶還在自以為是炫耀自己的年代,會做慈善的家族已經很有逼格了,況且還確實能幫到一些人呢。
石澗仁端着茶杯仔細傾聽了萬乾闡述的他們一直在做的項目,資助貧困山區兒童,然後就愈發的皺眉。
江州是個直轄市也是個山城,而且是全國四大直轄市中人口最多、面積最大的,因為當初直轄的時候就肩負着要拉扯周邊山區裏面貧困地區的重要任務。
深山老林裏面交通不便的地區有多窮呢,起碼從華中省份過來的山裏娃都沒有經歷過,因為石澗仁成長的那片山區沒這麼深,周邊距離鄉鎮和縣城都不算很遠,而萬乾舉例距離江州市區最遠的一個縣城山區里,到前幾年還有一家人男女老少七八口人,只有一條破褲子只能輪流穿的,經過他們定點扶貧資助以後沒這麼慘了,但還是遠遠落後於老百姓平均水平,所以萬乾摸出來一個精緻的手機,給石澗仁展示裏面拍攝的照片……
可能是今年夏季去的,一群孩子只穿着破舊的褲衩,髒兮兮的臉上跟蓬亂髮型跟石澗仁當初在月亮湖的寨子看見那些孩子沒什麼兩樣,但區別在於眼神。
當初石澗仁和趙倩在寨子裏可是跟那些嘻嘻哈哈的屁孩玩得開心極了,還騙人家的紅薯吃,雖然貧窮,但那些孩子眼中充滿的是熱烈跟頑皮,對外界充滿了憧憬渴望,而現在呢,哪怕那款高檔的翻蓋彩色屏幕手機畫面不算大,石澗仁看到那些裸露的肋骨、鼓脹的肚皮和毫無生氣的眼睛,就有點嘆氣。
萬乾這次敏銳的注意到了:「怎麼?覺得他們過得太苦了?」
石澗仁還看了看茶杯里打着旋遊動的茶葉,月亮湖這種茶葉現在一年能產生上千萬的利潤,雖然大頭被茶商賺取了,但他跟齊雪嬌的股份分紅轉給了旅遊公司也有上百萬,另外茶農們還能獲得工作機會,和屏幕上的這種局面區別很大,所以再喝了一口茶,讓那略帶苦澀的液體順着舌尖咽下才能平靜話:「你們資助這裏有多久了?」
萬乾想想:「四年,之前我們主要是在西部一個少數民族聚居山區,現在也沒有停,持續了十二年。」口氣還是多驕傲的,撇開作秀或者自我高尚的成分,每年都是六位數以上的真金白銀投入,作為一家民間資本家族,已經很難得了。
石澗仁放下茶杯,使勁揉了揉眉間舒展開點:「你沒想過四年或者十二年的時間,這些地方為什麼還一直貧窮麼?」
萬乾有點詫異,但年齡和閱歷讓他能掩飾不快:「這些山區遠離城鎮,要改善經濟條件投入非常之大,而且起來西部少數民族山區比月亮湖的自然條件差遠了,根本就種不出來足夠的糧食,就算我們江州這個山區雖然有原始森林,但現在靠山吃山已經被封山育林和環境保護限制得很死了,我們也有想過請這些人下山,可他們怎麼都不願意,這就不是我們一家民營慈善機構能夠解決根本的問題,這是國家體制跟地方政府應該負責的事情。」
音調很平和,但聽得出來點語氣變化,起碼書架那邊幾人都有抬頭,吳迪還給齊雪嬌做了個眼色,要不要一起撤,齊雪嬌搖頭,停下手裏的書背對這邊兩人傾聽。
石澗仁沒法笑,擠都擠不出來:「萬總,慈善是帶着仁慈的心做善事,雖然我一直不認為我們是在做慈善,只是在幫人,沒錯,你們一直都在做,而且歷年算起來肯定投入上百萬,作為自發行為,這已經是鳳毛麟角一般的珍貴了,但假若我們不把這看成是慈善,不是施捨,只是個商業運作,在方案設計方向上就錯了,這跟我們做任何一個項目或者個人自身發展一樣,方向錯了,再多努力跟投入都是錯的。」
想想吧,本來挺自豪的事情,也很覺得高尚的行為,興沖沖的來討論結果被迎頭一盆冰水,誰都會不快,有些涵養稍微差點甚至會暴起拂袖而去了,萬乾眼神都凌厲了一下,看着石澗仁,石澗仁平靜的看回去,就是在等着他反應,所以實際上年紀大了六七歲的萬乾深吸一口氣,挺挺胸再前傾點:「願聞其詳。」語調也平靜了。
石澗仁這時候才反而笑了下:「不錯,逆耳刺耳的話都能聽……這麼吧,十幾年來,你們到這些地方看見的只有雷同的慘狀,無論在這個山區,還是那個山區,每次去不管帶去了什麼物資跟捐款,下次去還是看到這種局面,可能對你們來也沒什麼不好,反正獻愛心每次都定點在一個地方,還懶得到處去找了,如果帶了客戶去,大家都能心滿意足的完成善舉,然後呼嘯而去,基本都是這種模式吧?」
萬乾聽了石澗仁第一句話,表情就緩和不少,後面眯眯眼似乎在回憶,最後慢慢點頭。
石澗仁也點頭:「你們看不到慘狀發生的根源,是貧瘠、懶惰、腐敗?還是當地政府的錯漏和公共福利的缺失?又或者是所有因素交織在一起?我想你們也看不到當地人的智慧、力量和努力,聽不到他們的想法,因此你們更看不到解決辦法,我反正把錢捐給你們了,節省點一兩個月能吃得好點,但實際上他們到底能用多久,怎麼用才能長遠的解決這些令人頭痛的問題,你們沒想過吧?」
換萬乾皺眉了,欲言又止。
石澗仁拿過那台明顯高級很多的手機展示他印象最深的照片:「你們在宣傳自己善舉的時候,也在鼓勵別人去做同樣的善事,對吧?但你知不知道你們這樣的行為是對貧困問題和扶貧工作的誤解,對公益扶貧事業來,不亞於慢性毒害,因為你看看這些孩子的眼睛,這些孩子的表情,他們已經習慣於展示自己的慘狀,甚至有意的做出更慘的模樣,因為他們已經知道配合你們演戲,就能得到捐贈,既然什麼都不用做,只要做出窮困潦倒的樣子就能換來捐贈,表演悲慘就能娛樂你們,讓你們獲得心理上的滿足跟優越感,那這就成了他們的職業,你們可能沒想過這個問題吧?」
萬乾表情嚴峻,聲音前所未有的低沉:「我們……確實沒想這麼多,但是……」
石澗仁搖頭:「萬總,還是那句話,這世上沒有誰比誰更高貴,貧窮如這些人一樣會有思想,不是把責任推卸到這些人狡詐貪婪就可以什麼都不管了,姑且不論是不是真的故意不改善條件以賣慘榨取同情心,你也是有孩子的父親了,假定你們去的所有人都是善良的,但光是光鮮亮麗的城裏人來去匆匆和這些孩子玩一下就走,都會對孩子的情緒和認知帶來負面影響,得更難聽一點,你們的行為還可能導致當地政府都沒有足夠的動力去解決這些問題,反正都有大城市的有錢人來捐款給這些窮光蛋,每年幾千上萬甚至更多,那就不用我們操心了,你覺得政府的人會這麼想麼?」
萬乾有點難以置信的使勁左右扭了下脖子,從身體信號上來,這已經是個忍耐到極點的動作了,石澗仁還是不放過他:「綜上所述,你們把自己一時的滿足感與積極改變弄混了,如果真有想幫助他們改變現狀的心思,那就要對自己的行為三思且負責。」
這一回齊雪嬌已經轉過身來,在十來米外的桌邊扭頭看着石澗仁,可能只有石澗仁側轉頭才能看見她眼中的熱烈情緒,那是種充滿驕傲和愛戀的眼神,幾乎能融化男人心的肆無忌憚眼神,豐厚的唇瓣都咬在齒間了。
柳清低着頭沒人能看見她的表情,但趴在桌上快速的記錄石澗仁對話,像個秘書該做的樣子。
耿海燕就抱着手臂了,專注的越過對面齊雪嬌看那邊那個男人,七年前自己一眼就看中的男人,還是那麼帥……
吳迪就十指交錯帶點笑容看自己的指甲,像是在觀察還能修剪到更細緻的模樣。
賈崇聖有點呆滯,但眼睛瞪得很大的直望天花板,明顯在反覆咀嚼剛聽見的東西。
紀若棠乾脆輕輕靠在耿海燕肩膀上,眯着眼不知道想什麼。
只有吳曉影抱着手臂在胸前,優雅的輕輕扭頭看什麼無人的角落,嘴角翻起來一絲嘲諷的笑意。
有錢人的心思嘛,她最清楚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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