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曰:人倫之大,始於夫婦,兩儀配合,承天統物,正位於內,必俟令族,人謀龜從,僉曰貞吉,欽承舊章,肅奉典制……」
禮官的唱聲在御花園迴蕩着,皇家主持、門閥聯辦的婚禮,畢竟與寒門不同,唱禮端莊肅穆,兩旁列出兩列歌姬,仿古正樂響起,曲調緩慢和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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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你的什麼忠、信、孝、悌,都給我去死吧!」
異度世界中,秦征的吼聲從最底層震盪起來,紫氣澎湃散發,他雙手高舉,左手形成陰極,右手形成陽極,陰陽雙極中間氣流動盪,瞬息間強行形成颶風沖天而起,風眼位於兩極之間,紫色的雷電光球蓄勢而上。
一道猶如來自地獄的雷電從下往上劈,硬生生劈開了七界與基層之間的結界,狂風在嘶吼,卷着亂雲,亂雲擁簇着秦征,向上急沖,從被紫色雷電撕開的空間禁制的縫隙里,直朝最高層衝去。
明倫堂上,射掌道忍不住讚嘆道:「好魔頭,好韌性!身在如此困境之中,仍然不肯服輸!」
禮掌道冷哼一聲,手掌朝下一壓,喝道:「無禮!」他掌心的紋路化出金色經緯,化成一張禮制羅網,壓到七界與基層之間被撕的空間禁制的縫隙中,不但修補了裂縫,還形成十萬層金色的王氣羅網,擋住了秦征的去路。秦征將紫氣真力催發到極限,誕生出成千上萬的雷電光球,光球密集爆裂,剎那間爆發的力量將金色的禮制天羅層層破開。
書掌道咳嗽了兩聲,手指在空中虛點,下指成字:「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這位書掌道雖然看起來病起懨懨的,卻是王家翹楚,書法造詣雖然比起二王略有不及,卻也已臻極高境界,且與六道大陣極度契合,這時順手而書,以《詩經》十六引發王氣感應,他書成一字,王氣便受激發,凝成一碑,十六字凝成十六碑,十六碑又聚合成一塊巨碑,於明倫堂緩緩落下。
在這個異度世界,由王氣具現化的巨碑竟是實體,在明倫堂已經重達千斤,落到帝皇層便膨脹了十倍,雖與聲音不同,每層只增十倍,但壓到七界與基層之間,已是三千萬鈞之勢,當頭壓下,狂風不能浮,雷電不能阻。狂暴的紫雷光球爆裂後的力量,只削去了「詩經相鼠碑」的一層表皮。
呼的一下,紫氣金身被穿透,祥雲被相鼠碑鎮散。
秦征只來得及暗叫一聲「好厲害」,紫氣金身就剎那間灰飛煙滅。
但紫氣雖散卻未消失,掉落在地之後,又迅速凝聚成形。
秦征此時的紫氣金身全系以元神凝聚一團大日紫氣,又以大日紫氣拱衛元神,紫氣不散盡,元神就有外圍保護,元神不毀滅,紫氣就能重新凝聚。因此在這個異度世界,他就是受到再大的傷害也能重生——這已相當於是不死不滅之軀了。
六掌道眼看紫氣重新凝聚,無不皺眉,數掌道秋坪先生揚揚手中算籌,王氣隨其算籌變化,依《周髀算經》所載,一縱十橫,百立千僵。
他就像在推動這個世界的運行秩序,數籌在最上界演化,每次輕輕一揚,第二界的能量秩序都產生不小的變化,而第三界的變化又大了一倍不止,如此呈現鐘擺效應,到了最下界,能量秩序的變化已經大到足以重整山河的地步。
這個以儒門秩序構建起來的等級世界,越往上越清流,越往下越渾濁。
基層世界的渾濁王氣,猶如浪潮一般逆亂翻湧,無比兇猛地撲向紫氣轉化後散落的能量,將之俘虜。待得金身重新凝聚,金身紫氣十成中又失了一成。
天地間的物質與能量本有定數,既不會無中生有也不會憑空消失,這個異度世界自成一體,秦征從現實世界帶來的大日紫氣都印上了他的元神烙印,聚能暫散,散能復聚,因此這一團能量在這個異度空間正如佛經所言: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紫氣的總量雖不會減少,但轉化為其它能量形式後就可能消散失落,秦征之前連番激戰,先是雷球破城,後又羲和普照,有一部分紫氣在劇變之後都未能回歸自身,方才強行激發風雷,這時再被禮鎖書鎮、數道消解,金身元力已剩下不足七成矣。
秋坪先生說道:「此魔形態,似有還無,以元神聚合紫氣,以紫氣拱衛元神,攻擊紫氣,紫氣散而復聚,攻擊元神,又被紫氣所阻,冰凍無效,烈火無功,任憑什麼厲害的招數,怕也殺他不死。」
禮掌道說道:「既然凡道難除,便以神道除之!召喚殺神龍子吧。」
御掌道已經明白他要做什麼,說道:「今天是婚姻大喜之日,召喚殺神之獸,是否會有干天和?對聯姻之家不利?」
禮掌道說道:「除魔就是衛道,去穢就是納祥。」
御掌道應道:「我明白了。」手中五御王鞭揮出,啪一聲響動,王氣元根受到震動,幻之石頭城外,鐘山聳動起來,這條一直在幻之石頭城外匍匐不動的龍脈,第一次現出了它的獠牙。
「鳴和鸞、逐水曲、過君表、舞交衢、逐禽左——代天御汝,聽吾號令!」
幻之鐘山,巨石滾落,岩屑紛飛,一頭神獸從亂石之中伸出了祂的爪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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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園內,眾達士有所感應之後,都是吃驚不已,桓伊微微皺眉:「謝兄是怎麼回事?有必要把睚眥這等凶獸都給召出來?驚動龍子,此舉不祥!」
慧遠亦合十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沈莫懷和陸思兒兩個新人正在禮官指導下,要向李太后跪拜行叩君禮,這時也都停了下來,他們二人都是第一次感到這麼的神奇而陌生的存在。
「龍子?睚眥?」
陸宗念輕輕咳嗽一聲,這對準夫婦反應過來,不再理會異度世界中發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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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真似幻的神獸從幻之鐘山出現時,秦征受到的震動也極大。
他這時已經隱隱看出,當前這個六道大陣、七界縱壓,很可能是從儒家《禮運篇》中推演出來的。
自先秦以來,儒家就是道家最大的競爭對手,而道家學說又是道教的兩大源流之一,因此玲瓏塔中有着許多針對各家法統的碑文記載,其中儒釋兩家尤多,秦征在玲瓏塔靜坐數年,這些碑文都曾在他眼前掠過,當時仿佛視而不見,隨着功力精深、境界突破,這時被儒門大陣激發,那些隱藏記憶便一一浮現。
這時那塊碑文忽然又在眼前呈現,正是儒門十三經之一《禮記·禮運篇》的記載:「故聖人作則,必以天地為本,以陰陽為端,以四時為柄,以日星為紀,月以為量,鬼神以為徒,五行以為質,禮義以為器,人情以為田,四靈以為畜。」
秦征猛地明白,這便是這座儒門大陣的總綱,也是整個異度世界的樞紐。
「聖人作則……聖人作則……原來如此!」
自進入這個異度空間之後,所有經歷,這一刻再印證腦海中閃現的碑文,便完全明白了這個異度世界運行的根本。
這個世界的締造者,依照《禮運篇》的記載進行道統推演,用聖人的微言大義,為這個世界定下了「則」——也就是這個異度世界運行的秩序,它以天地為根本,以陰陽為發端,以五行為本質,而將日月星辰、禮儀人情全都運使於指掌之間。
之前在焦山時,當秦征第一次面對這座六道大陣的外圍,藏在秦征腦海深處的道門隱識碑文對他已有提示,只是當時秦征似懂非懂,今日經過連番激戰步步深入,終於徹底明白了此陣之根本。
然而這座大陣的高度非秦征所能超越,懂得了其根本,未必就能破。
幻之鐘山,一頭神獸破土而出,祂身形不算雄偉高大,只與獅虎差不多,身為龍種,形體卻如豺豹,張口怒嘯,口銜寶劍,雙目怒而野,只是被那目光一掃,便有魂魄散滅的恍惚,這不是人為「造出來」的,而是神獸的滅神之睛光。
「這就是『以四靈為畜』麼?」
四靈,就是麒麟、鳳凰、神龜和神龍。以四靈為畜,那就是將龍鳳龜麟都馴服成為人類所用的家畜。
當神獸縱躍到秦征面前,他心中又晃過玲瓏塔的碑文:「故龍以為畜,魚鮪不淰。鳳以為畜,鳥不獝。麟以為畜,獸不狘。龜以為畜,人情不失。」
與道家順遂自然不同,儒門的最高理想,是讓人成為天地間最尊貴的存在,使萬物皆為人所用,按照儒門緯書的記載,則當聖天子在位時,能夠使鬼神聽令,能夠使四靈來朝。現在東晉偏安一隅,顯然尚未達到駕馭四靈的高度,但作為龍子的睚眥畢竟是出來了。
七界之上,御掌道王鞭揮動,七界之下,睚眥凌空而來,步步向剛剛重新凝聚的紫氣金身逼近。
秦征手指伸出,電光凝聚,紫色雷電疾閃而去,這一道閃電的強烈程度,便是一流高手當之也將灰飛煙滅,但睚眥卻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閃電在祂身上掠過,不留下半點痕跡,竟完全免疫於雷電。
秦征手掌一翻,颶風飈起,卷得整個異度空間的地界沼澤翻滾上天、墳墓葬碑亂涌,但睚眥卻一步步地、不快不慢地逼近,狂風從祂身邊卷過,完全阻擋不了祂前進的腳步。
秦征臉色微微一變,這頭被儒門法統所駕馭的神獸已經迫在眉睫,這時腦海中又閃過了一塊碑文,那已經不是有關儒家法統的記載,而是道家的相關對應:「龍合而成體,散而成章,乘雲氣而養乎陰陽。」
這是《莊子·天運篇》,道理玄乎到有些莫名,秦征一時不解,而睚眥口中的腥臭之味已經撲面而來。秦征借着狂風,身形向後便飄——這是他進入異度世界以後第一次被正面逼退。
但睚眥爪牙伸出,仿佛自帶空間約束的力量,無論秦征退出多遠,和爪牙的相對距離都未改變,呼的一聲,紫氣金身已經落入了這頭神獸的掌控,睚眥血盆大口一張,順勢就咬住了秦征的脖子。
紫氣金身是沒有大動脈的,因此脖子被咬也不會有鮮血噴出,可是睚眥口中寶劍忽然突出,刺入紫氣金身,然後竟然突破空間而隱沒。
焦山深處,秦征的本體忽然脖頸撕裂,一道傷口在他脖子上出現,然後一道似真還幻的劍刃竟然從背部穿出,在月季兒的驚叫聲中,秦征的身體鮮血已經狂噴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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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獸血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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