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我去看看她……的那個孩子。」
小雪折被雪若風懲戒了兩個時辰的面壁,低着頭委屈的往思過堂去,經過一小宅子的時候沒留神冷不丁的就撞上了一個硬邦邦的物什。
「啊,好痛!」
「呀——!小世子怎的是您啊?嗑痛了沒?」侍女宮藍忙將手中托盤放在一旁,小心的揉上了小雪折的額頭。
小雪折揉揉腦袋,才看清碰的額頭生疼的竟是一個木頭托盤,上面是個小瓷碗,碗裏還有小半碗黑乎乎的東西,想來應該是藥之類的東西。最近府里有人生病了麼?小雪折烏黑的大眼睛裏滿是疑惑,小聲的問道,「宮藍姐,這是誰的藥?府里有人病了麼?」
「回世子,是郡主的湯藥。」
「父親收養的那個孩子?她病了?是什麼病?」小雪折的語氣里忍不住露出一絲急切。
宮藍搖搖頭,「奴婢也不大清楚,不過聽得大夫說,好像是治療體虛什麼的藥。哎呀!噓……」宮藍往後看了眼,聲音突然小了下去,「奴婢差點忘了郡主身子弱,這麼睡着會着涼的,得去拿件衣裳給她披了,世子您小心些,別吵醒了郡主,奴婢先告退了。」
……滿樹的梨花開的正燦,碧蕊白瓣灼灼其華。飄飄零零旋轉而下,說不出究竟是怎樣的一番驚艷,煙行媚世的風姿?柔和的陽光透過瑩潤的花瓣拂在樹下淺睡的人兒身上,竟是襯得她身上那雪白的衣裳愈發透明起來。
這就是父親領回家的那孩子麼?
雪折看的痴了一陣子,腳下也不由自主的往院子裏面挪去。待走至那梨花樹下,才看清了藤椅中安靜沉睡的小人兒。
這是何等精緻的一番眉眼?像是糅雜了如水的柔、如煙的緲、如山的黛,仿佛那宮牆之外,來自海角天涯之上雲闊天空裏的燕。是謂風流是謂妖媚,帶着快意江湖的灑脫氣度,醉臥紅塵的恣意風骨。
不是百鍊鋼,亦談不上繞指柔,這種灑脫隨性的姿色!
雪折的指尖忍不住已經探了出去,卻在將要撫上那精緻眉眼的時候停住了。
黛色的眉顫了一下,水色的唇咬的青白,有薄薄的汗從雪白的額上沁出來,黏住了幾縷漆黑的墨發。
八歲的雪折忽然覺得有些心疼。慢慢解開了自己的外套,輕輕蓋在她的身上,忽見一截玉白的手腕垂在藤椅側畔,想要觸碰額頭的手指轉而探向那截玉色細弱的手腕。
只是輕微的觸碰,纖小的身體顫抖的更厲害了,連同那蓋在身上的外衣也滑了下去。雪折頓了頓,輕手輕腳的替她將衣裳拉了回去。
正思忖着,忽聽得有腳步聲和說話聲傳來,仔細一頓,便已分辨請來人是誰了。於是小雪折沒再做什麼動作,而是飛快的跑出了院子抄小路去思過堂面壁思過了。
雪若風和溫軟玉在踏進小院門口的那一刻就呆住了。尤其是溫軟玉,直直望着樹下斂目飲茶的孩子,一貫溫柔的鳳眼裏有淚水無聲蕩漾。
「就是這個孩子。」雪若風嘆口氣,不知該怎樣開口。
「恩。」溫軟玉應着,但眼已經定定的落在院中那小人兒身上,收不回來了。
院子裏,梨花灑脫的綻放,樹下的人白衣如雪,坐在微微搖曳的藤椅里,低垂眼睫,斂目淺笑。指尖上托着青玉的茶碗,唇如水,水入唇,眉眼如畫煙行媚世。雖是只有七歲,但那番風流恣意的逍遙灑脫已是毫不減弱的漾了出來,直恍的人鑽心窩子的疼。
「這孩子叫江畫,名字是她取的。」雪若風輕聲道。
「江畫、逍塵、江畫、逍塵……」溫軟玉重複着這四個字,終還是掩飾不住自心底滾滾泛起來的悲傷,低低哭笑出聲,「我欲逍遙紅塵間,看遍江山如畫嬌……」
此情此景,直教人覺得坐在梨花樹下的孩子已經變成了一個長身玉立的女子,飄渺的白衣上繡上了燦金的花紋。懶散到不願梳發,所以長發直瀑而下。手上的青瓷茶碗也幻化成了一柄白玉的摺扇,半掩着唇,恣意調笑!
愈是看,愈是心驚,愈是心痛。
那人的名字叫逍塵,於是她的女兒喚江畫。
溫軟玉用指尖抹了一下臉,發現臉上的淚已經被風都吹乾了,這才撥了撥擋在眼前的頭髮,笑道,「如此,倒真是一個模子裏扣出來的!只是不曉得她那一番瀟灑的風骨,這孩子能領悟到多少?」
「既希望是全數,又希望一絲也無。重蹈覆轍的慘劇,我不願再看一次。」
「恩,也是。」……
說話間,那雙精緻的眼睛已穿過紛揚的花瓣望了過來,停在兩人的身上。
站在原地給兩人行了個禮,江畫微微一笑,「父親好,這位不知名的叔叔好。」
啥?溫軟玉瞪大了一雙漂亮的眸子,這樣雍容的氣度,這樣用正是的口吻吐出令人詫異的話來的語氣,竟是一模一樣?
可畢竟是自己的乾女兒,雪若風有些尷尬,忙說,「江兒,不得無禮。這是襄王殿下,姓溫,雙名軟玉,依照輩分你須得喚他一聲『溫叔叔』。」
江畫低下頭,無髻的長髮垂下遮住了臉,雙肩略有些抽動。過了一會才抬起頭,笑的甚是乖巧,「軟叔叔好!」
「噗!」雪若風笑了出來,溫軟玉伸出去要揉江畫小腦袋的手僵在了半空,嘴角抽搐了片刻,才溫吞吞的縮回了手,無力道,「你還是喚我一聲『玉叔叔』吧。」
逍塵,想不到你的女兒,竟是如你一般難纏啊……
溫軟玉怔怔的盯着面前鑲金嵌玉的大門,門上碩大的「襄王府」三個字明晃晃的分外刺眼。抬起手擋住雙眸,溫軟玉的聲音略是哽咽,卻生怕泄露了絲毫的情緒,「真好啊,她的蹤跡並非被完全從這個世上抹掉了。」
「恩,她留下了女兒。」末了,雪若風又加上一句,「跟她自己一模一樣的女兒。」
「好生待這個孩子,還有……莫要讓她碰上流家的人了。豐玄已經死了,她的一輩子,會像普通女孩兒一樣快樂。沒有硝煙里帷幄的謀略、沒有沙場上磨出的堅韌、不要入煙花之地肆意風流、也不要快意江湖學會逍遙……就同最普通的郡主那樣平平安安長大,女紅刺繡鴛鴦玉釵,讓她享受着最簡單的幸福長大。」
「我儘量。」雪若風笑笑,沒有決然的答應下來。
溫軟玉也不生氣,因他知道,以那人的性子要做到這樣根本就是痴人說夢。翱翔於九天的白鳳怎能固步自封的甘願囚於紅牆深閨呢?若是她不願,他亦不能強求。
因為這一生,他只求她幸福喜樂。
只要她願意,他怎樣都行。
雪若風是如此,溫軟玉亦是如此。
見雪若風和溫軟玉走了,江畫放下手中的茶碗,三步兩步的跳到藤椅上,手往椅子下面一掏,就拽出一件衣裳來,可不就是雪折的那件!
瞅着那件繡着蘭花的精緻外套,江畫忽的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你是不是叫雪折?」
「咦?郡主,您什麼時候醒的?」匆匆拿着衣服和毯子過來的宮藍見江畫拿着一件衣裳笑的正開心,不由得有些詫異,「這不是世子的衣裳麼,怎麼……?」
「哦,沒什麼。」江畫眨眨眼睛,獨有的風骨讓宮藍也不由得一陣心折,「大概是世子哥哥怕我着涼,就放在我旁邊了,我醒了才看見的,他沒有非禮我的,你放心。」
「哦,什麼?!」
其實江畫早就醒了,當時剛想睜眼,就聽見有個人朝自己走了過來,近在咫尺的距離,江畫甚至還能感覺得到他指尖上微涼的觸感,只可惜他膽子太小,還沒碰到自己就抽回了手。不過緊接着身上突如其來的暖意卻讓自己怔了一下。
一想到年僅八歲的雪折將外套蓋在自己身上時微微粉紅了的臉頰,江畫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一笑,無限恣意,萬種風流,看的宮藍眼都直了,說話也不甚清晰起來,「郡、郡主您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一個姑娘家,真是、真是……」
「恩?宮藍?你怎麼了?臉怎麼這麼紅?你是不是……啊!」江畫突然瞪大了眼,驚叫一聲,嚇得宮藍以及暗處的侍女侍衛紛紛涌了過來。
江畫鄭重的拉過宮藍的手,說,「宮藍你是不是暗戀世子啊!可是……可是世子他才八歲啊,你……」
一干侍女皆是連連抽氣,侍衛紛紛忍笑,這個小郡主,倒真是可愛的緊,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宮藍的嘴大張着,驚愕到說不出話!「哎呀好了好了,好宮藍我跟你開玩笑的,你可別糾結了!」江畫終於忍不了這詭異的氣氛了,拍拍手撿起旁邊的茶碗就進屋去了。
梨花下睡固然好眠,但屋外畢竟是有些冷,還是回屋睡清淨些。江畫關上門,就着空氣里淡淡的安神香,在榻上闔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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