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新娘拜天地!」
「一鞠躬!」
「二鞠躬!」
「三鞠躬!」
我偏過頭向劉裕看去,卻瞥到一側一抹熟悉的玉影,眼神有一剎那移不開。
月色之下,我心扉激盪,忍不住吻了「她」一下,激動的半夜睡不着。
我恨他害我流落這個世界,想盡法子折磨他。
他總是微微笑着,坐在我旁邊,看我橫鼻子豎眼,一直靜默的坐下去,不會很久的天長地久。
「祭拜高堂。」
「一鞠躬!」
「二鞠躬!」
「三鞠躬!」
我與紫玉彎腰朝空着的雙椅拜下去,思緒收不回。
他握着我手一筆一畫用毛筆寫詩,巧笑倩兮,何其銷魂。
對着他側面我差點就吻了下去。
我清清楚楚記得那首詩。
「風起寒孤夜,霜上染梨梢。
佳女入夢來,環佩冷無聲。
夜夜花前酒,鏡里朱顏瘦。」
最後一字胖,被他搖着頭改為瘦,眼裏的寵溺卻怎麼也改不掉。
「接下來是夫妻對拜,二位新人向左向右轉——」
建康城外,十里相送。
「一拜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一鞠躬!」
他摸着我的頭說:「乖,不哭。」
「二拜夫妻恩愛,風雨同舟——再鞠躬!」
他一聲聲喊:「五弟……五弟啊……」情深意重,好像真是兄弟。
「三拜永結同心,早生貴子——三鞠躬!」
紫玉被送了下去,我立刻就沖了下去。
下人端過來一壺酒,青瓷茶杯,襯着盈盈的酒像一滴琥珀般的淚。
玉清梅死命拉着我。
我哀求道:「你放開我,我真的有事。」
玉清梅道:「你先把酒給我敬完,這麼多客人。」
劉大人端着一杯酒走了上來:「駙馬爺,恭喜。」
我一仰脖把酒飲干,擺擺手:「你下去吧。」
劉大人臉色一變,放在嘴邊的酒杯停住。
玉清梅陪笑道:「呃,劉大人,您沒理解小五的意思,他的意思是……您還是先去喝酒吧。」
我催促道:「四哥,你趕快點。」
一位白衣公子走了上來。
我舉起酒杯笑道:「桓駿,一干為盡。」聽說被司馬德文貶到偏遠的地方作一名小職官,不知為何竟出現在這裏。
桓駿有些楞,停了一下,飲完杯中酒,拍拍我的肩:「恭喜段公子。」
我笑:「多謝。」
我在他耳旁小聲道:「我與飄飄只是好朋友。」
轉身向下一位敬酒。
心裏特想把押着我的玉清梅給一板磚打死。
他押着我把所有人敬過來,認識的,不認識的,一杯一杯。大部分都是玉清梅替我喝,白皙的臉上沾染紅暈,腿腳不穩,幾乎靠在我身上。
眾人調笑,說玉清梅倒像我媳婦,我回道,那我也太幸福了,半倚在我身上的玉清梅大聲道:「她……不是我媳婦,別誤會……我……不能這麼做,不然……」卻說不下去。
惹得哄堂大笑,玉清梅緋色的臉更紅了。
繞了一圈還是走到他面前。
一位絕色女子站了起來。
我用手擋了擋眼睛。
我舉起酒杯:「王姑娘。」
「恭喜段公子,也謝謝段公子。」王若薇淺酌了一口,側頭羞赧的回望那人一眼。
我晃晃悠悠走到他面前。
手臂有些沉重。
喝的太多,連酒杯都端不起來,我自嘲的笑笑。
「三哥,我今個大喜。」
我想了想,說出這句話,今日一過,大抵就是三哥吧,漫長的,一輩子的三哥。
他與我相對,漂亮的眼睛盯着我。
周圍很熱鬧,幾乎把屋頂掀翻。
連那個嚴肅的劉大人都有些醉了,坐在飄飄身旁為老不尊的說笑。
我驟然感到無邊的靜寂和閒暇。
別後不知君遠近,觸目淒涼多少悶。
一團淡色影子晃來晃去。
我揉了揉眼睛。
王若薇,你怎麼還在我眼前?
三十四株紅梅已然盡數枯萎,瑟縮在青瓷瓶里,孤零零呆在角落裏。
似水流年。
你眉目依舊,衣袂翩然。
為何時光就這樣錯身而過。
我恣意歡暢肆無忌憚作為京城第一紈絝的流年。
「段公子,謝哥哥不能喝酒。」
謝哥哥???
他能不能喝酒,我會不知道!要你提醒?
我心下有些怒,不悅道:「王若薇,你讓開,小爺大喜,我三哥能不喝?」
王若薇有些尷尬的站定,大概從沒人對她說這麼重的話,眼圈都紅了。
謝雅玉道:「王姑娘,你先讓開。」
紅的眼圈又泛了水。
玉清梅拉住王若薇道:「王姑娘,三哥只喝這一杯。」
我舉起杯,攔住玉清梅,仰脖飲盡。
他舉杯欲飲,眼中風塵無數。
我搶過他的酒杯,一飲而盡,接過酒杯的時候,手臂互相擦過,很像交杯酒。
我放下酒杯,打着酒嗝對玉清梅說:「我敬完了,可以放開我?」
玉清梅放開我。
我立刻向劉裕衝過去,拽過他奔向廳後。
廳上有些譁然。
我伏在牆上喘着氣。
劉裕問道:「小五,有事嗎?」
我抬起頭對他說了兩個字:「楚王。」
劉裕臉色一變,看向我的眼神有些不自然。
我平定下氣息,對他說道「今日大婚時,流放在外的他竟然在殿上,如果沒有差錯,今晚就會起兵」。
劉裕道:「大哥命我守在這裏,他已經派兵守衛京都。」
「二哥為什麼要聽從王爺?」
劉裕身子一震。
我繼續說道:「二哥打仗那麼厲害,又掌握兵權,如果只讓哥去抵擋的話,二哥不擔憂嗎?」
劉裕道:「可是你們這裏……大哥不放心,派我守在這裏。」
「啊,不用擔心,你們只要保護好京都我們自然安全了。」
把他往外推:「再不去來不及了。」
劉裕道:「二哥這就去。」
「二哥,我和你一起。」
劉裕回過頭:「五弟大喜,還是不要亂跑,二哥既應了你,自然會遵守諾言。」
其實根本不敢抱希望,但是劉裕既然是假意奉承桓玄,那麼這麼個好時機他絕對不會放過,我只不過給他一個理由讓他去。
我鬆了一口氣,抱住膝坐在地上。
頭痛厲害。
石階上青瓷瓶里三十四株紅梅皺着臉望我。
我回望了一眼新房裏明明滅滅的燭火。
我還是躲躲吧。
順手抽走了青瓷里三十四株紅梅。
眼不見為淨。
宮門已經戒嚴了。
燈火明滅,風聲獵獵,肅殺蕭瑟。
只有風吹過的聲音,靜的有些可怕。
我繞到西門,探頭向宮裏看了一眼。
也不知道裏面怎麼樣了?
去了也不見得幫什麼忙。
司馬德文說要好好在府里呆着。
我便一路跑回去。
大街上人挺多,看起來很正常。
越是平靜的河流越是波濤暗涌。
可是跑到一半,我就停住腳步。
一張桌子,兩碗面,一道白色的影子。
買面的老闆端過來兩碗面。
笑着說:「公子,還在等人嗎?那人會來嗎?」
謝雅玉笑了一下,淡淡道:
「他娶親了,大概不會來。」
端過碗,不時把牛肉夾給對面碗裏。
許多人從我面前走過,視線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
我聽見有什麼東西碎掉的聲音,小小的,卻能把耳朵震聾。
我轉身欲走,他正巧抬起頭。
四目相對。
若是直接走了顯得我有愧似的。
我只好走上前:「大美人。」
突然便明白,那日他手扣在桌子上的心情。
謝雅玉把一碗麵推到我面前:「都餓了一天吧。」
老闆看着我一身大紅喜袍奇道:「這位客官大婚?」
我點頭。
老闆竟是端過我的碗,放到一邊笑道:「客官還是趕快回家,春宵一刻值千金,別讓新娘子着急。」
我拿過碗:「吃飽了才有力氣洞房。」
……
「客官,您吃麵哪。」老闆招待下一位客人。
我拿着筷子在碗裏攪啊攪,攪得一麵條成球狀,剪不斷理還亂,腹中雖餓,怎麼也吃不下去。
謝雅玉以手托腮看着我,黑色的眼眸比冥府最深處還要清冷上幾分。
我欲言又止:「你……」
他道:「回來的時候,恰巧有些餓。」
抱着兩碗面一筷子都沒動,你還有些餓。
「你……」
「公主讓我出來買東西。」
說完也想自己打自己耳光,哪個新郎洞房花燭夜會跑出來買東西。
「你……」
「你……」
闌珊夜色中靜靜流淌着一種近乎窒息的沉默。
春已去,蛩聲正苦。
夜闌珊,燈花旋落。
記當年,一彎閒月,幾盞花雕,你我絮絮叨叨,無話不說,一夜光景也能就此消耗。
而如今,此種情緒,千言萬語,俱不能說,卻只道:「王姑娘呢。」
「走了。」
「不送她回家嗎?」
「……不送。」
哦……
「飄飄呢?」
「……不清楚.」
哦……
……
謝雅玉問道:「那……你呢?」
我心裏漏了一拍,拌了拌碗中麵條,裝作開玩笑似的說:「在這吃麵啊。」
謝雅玉伸手握住我的手,我往後縮了一縮,想抽出自己的手。
他反握住,纖細的手指自指縫穿過,十指相扣,肌膚相貼,甚至能感受到分明的骨節,與手心裏的潮濕。
「那你告訴我,你……好嗎?自那之後……我第一次見着你,你就成親,你明明告訴我……會跟着我。」
那日為了讓他躲在門後安全出去,我對他唇語的是:「如果你出去,我就跟你。」
說沒當真是假的,說當了真,自己又不敢信。
沒想到他當了真,走了出去。
可是當了真,又如何讓我日日等,等得冬去春來,心成冰。
我聳了聳肩:「當日只是隨隨便便說說,至於我自己,則好得不得了。」
不去看他,自顧自的說:「既不是庇祖上福澤的貴族小姐,也不是個琴棋書畫什麼都會的漂亮姑娘,整日價的只會吃喝玩樂,正愁花銷還不夠,這下子娶了公主,又有幾個權貴的結拜哥哥,一輩子都不愁了。」
又瞥了一眼被他牽着的手,笑道:「還被全京都出女子做夢都想見的謝雅玉牽着手,這日子,該是神仙都羨慕了。」
終於抽出自己的手,臉上仍掛着笑,內心苦澀難當。
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仍是不看他的眼:「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就是娶個公主嗎?她能管得了我?以後該怎樣還怎樣。」
……
「一個人是這樣,兩個人還是這樣,一輩子,眨眼而過,死後,塵歸塵,土歸土,過了奈何橋,就什麼都忘了,所以該吃的吃,該玩的玩……」
最後一句咬牙切齒的說出來:「不過我小段公子,沒心,沒欲,沒求,該愛的就不會去愛。」
溫暖的胸膛貼住背,下巴抵在肩上,胳膊環住腰,把我的手緊緊裹在手裏:「別這樣說……」
「你可知道我看見你拜天地,我多恨我自己……我不願,不願你大婚啊。」
一向平淡無喜似暖泉的聲色微微顫抖:「我要你過得好好的……我寧願你恨我,厭惡我,也不願你娶親啊,哪怕她是女子……」
「天地都拜過了,你說這話可不是晚了?」
我轉個了身,變成整個人被他抱着,仍是笑:「就算不娶親,你自己也會娶親,你攔着我不讓我娶,你自個娶,堂堂三公子也就這氣量?」
謝雅玉道:「我既然答應娶你,便自會遵守諾言。」
我看着他的眼,一字一句問道:「那我問你,你現在抱的是誰?」
謝雅玉道:「然兒……」
好,果然是她。
我掙脫開他,大聲道:「對,你想的是然兒,抱的是然兒,你喜歡的是然兒,我同她同貌同名,但我不是她,不是她,那些話,你別對我說,話說來就是違背的,我說了假話,你自己也可不當真。」
「……你以前待我很好,可是我現在也不欠你什麼了……從此以後,你過你的,我過我的,誰也不相干。」
謝雅玉臉色變得慘白:「你……這樣恨我?」
我還是忍不住,大聲道:「我才不恨你,你與我不相干!」
我說完這句話扭身就跑,心底有一個聲音不斷說着,謝雅玉,如果你追上來,我就跟你走,管什麼地久天長,管他什麼此生唯一。
夜空中一朵美麗的煙花綻放開,許多人紛紛抬頭看。
一枝箭從耳旁呼嘯而過,揚灰挫土,緊接着流矢漫天而過,密如驟雨。
許多人撲到在地上。
我趴在地上,一雙有力的手環住我,護出一方天地,耳旁細細清香熏熏若醴。
我從他身下爬起來。
瞳孔猛的放大。
謝雅玉閉着眼躺在我身邊,一枝鵰翎箭插在背上,鮮血染紅了白色的衣衫,鮮艷的紅色灼得人睜不開眼睛。
世界一瞬間暗了下來。
我顫抖伸出手搖晃他。
「大美人……」
「大美人……」
「你……別死。」
「你別死啊。」
我抱住他,大聲哭道:「大美人,我不成親了,你醒醒啊……你醒醒……」
「我不恨你啊……」
震天的馬蹄聲響起。
火光盈盈,蓬蓬勃勃,燒紅了半邊天。
遠遠望去似黑雲的戎裝軍隊衝破城門。
人們震驚且驚恐的看着他們狂飆般掠過街道,肆無忌憚的,踩壞商鋪,刺傷刺死街上的人。
等到反應過來時,不少人已經倒在鐵蹄之下。
其餘的人抱着頭開始逃竄,街上混亂的不成樣子,哭聲,驚叫聲,怪笑聲,鐵蹄聲,一波一波襲擊踐踏這個古老而美麗的京都。
這座城大抵毀了。
可是有什麼關係呢。
那一人不再了。
看不到,聽不見了。
我撕心裂肺的哭泣。
一個人攬住我的肩,輕輕抱住我,帶來一種無法形容的安慰。
我撲在他懷裏,大聲哭起來:「他死了,他死了……」
「誰死了?」那人問道,聲音很熟悉,好聽到震驚。
「大美人……」
「我沒死,好好的。」
「你騙人,都被箭射中了,還沒死。」我抽噎道,一指身旁的謝雅玉。
「咳……」
「你……」
心裏一喜,抱着謝雅玉細細瞧了起來,臉是溫的,眼睛是黑的,恩,沒死。
臉一板,拍了他一下,不悅道:「你騙我。」
他的笑容漣漪般綻開,但臉色蒼白的嚇人,唇色一點血都沒有,身子微微顫抖。
我顫聲道:「怎的不躲開?」
他小聲道:「忘了。」
我忍住鼻子一酸,扶起他,四處一瞧,已經凌亂的不成樣子,現在回烏衣巷也不大現實。
街上的門大都緊緊關閉着。
我扶着他闖進一間大門半敞開的宅子,裏面沒什麼人,只是個廢棄的屋子,什麼都沒有。
謝雅玉掏出一個瓷瓶,手抖着打開,我拿過瓷瓶,問道:「幾粒?」
謝雅玉道:「一粒。」
我倒出瓷瓶里大紅色的藥丸,餵進他嘴裏。
謝雅玉道:「把……箭拔出來。」
我看着深深沒入他身體的里箭:「我不會。」
其實想說,拔出來你會痛。
謝雅玉輕輕握住我的手:「不疼。」
我咬着牙點頭。
我從袖中掏出一個瓷瓶,是以前謝雅玉用來給我治傷的藥,一直隨身帶着。
我一手按住傷口,咬住牙一下子拔出箭,所幸只是普通的箭枝,並沒淬毒。
血從指間裏湧出來,謝雅玉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抿着唇,不發一聲。
我抹上藥,又覺不夠,把半瓶子都抹了上去。
聖藥果然是聖藥,血漸漸不流了。
我撕下袍腳,包紮住傷口,輕聲道:「好些了嗎?」
謝雅玉緊緊閉着眼,長長的睫毛貼在濡濕的臉上。
他大口大口喘着氣,掙扎着起身,我一邊扶住他,一邊說道:「別處去,外面很亂……」
謝雅玉道:「桓玄造反,我須得去召集手下守衛京都,不能讓王爺一個人獨擋。」
我驚訝道:「你知道?」
謝雅玉道:「桓玄想造反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他一早就在招兵買馬,皇帝已打算動手,但沒想到他會這麼快。」
他從懷裏掏出一枚黑色圓形的東西,遞給我,示意我扔出去。
我用力朝遠處一扔。
轟的一聲,一束五彩煙花在天空中綻放。
「真好看。」我贊道,心裏暗暗思忖,這當頭他為什麼放煙花,是求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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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記得:方便下次看,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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