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西瑤使個眼色示意不可妄動。筆神閣 bishenge.com葉隨雲會意,眼下身在長安,京畿之地,自己身負罪名,確然要小心行事,當下不動聲色,繼續吃喝。心想這獨孤霸武功不弱,瞧樣子也不過是安慶緒的手下小卒,這個姓安的有些來頭。另一個疑惑是,獨孤老大出現在那晚的土地廟中又是怎麼回事?難道會是巧合。
這時,安慶緒轉頭對身邊說了幾句什麼。一個隨從走上前來,對唐西瑤道:「這位姑娘,我家主人請你過去喝一杯酒。賞個光吧。」態度無禮之極。
唐西瑤見安慶緒正笑眯眯對自己點頭,道:「我與貴主素不相識,恕難從命。」
那隨從冷哼一聲,道:「我家主人瞧上的人,還沒有敢說個不字的。」說着伸手去拉唐西瑤手腕,忽聽嗤一聲,那隨從突然仰天摔倒,正砸在旁邊桌上,整張桌頓時碎裂開來,上面的美酒菜餚噼里啪啦灑了一地。原本坐在周圍的食客連忙起身躲避,不知發生了什麼。只見那家人摔在地上,捂着胸口不住慘叫。這一來,酒肆中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就連音樂聲也停止了。
九妹嘻嘻一笑,道:「這狗腿子是給咱們演猴戲嗎?怎的又跳又叫的。」原來適才她眼見此人要對唐西瑤無禮,當即發出袖中暗器,那暗器塗有毒藥,打進對方胸口,立刻疼痛難當,因此那隨從呼號不止。
對面數人同時站起,惡狠狠便要動手。卻見安慶緒輕輕揮手,幾人又坐了回去。他對獨孤霸說道:「你去請她來。」
獨孤霸撐起拐杖,一瘸一拐走上前,冷冷瞟了九妹一眼,道:「小姑娘暗器不俗,是唐門弟子?」九妹還未答話,獨孤霸突然身子一晃,拐杖點出,咔的輕響,九妹頓感袖中的暗器匣子已經碎裂。再看獨孤霸,依舊站在原地,似乎從未移動過。
九妹面色一變,知道這人剛才如要取自己性命也是易如反掌,只毀掉暗器匣,那是清楚明白的示威,要自己別再多事。豈知九妹卻毫無畏懼,暗忖管你多厲害,自己這邊有個超級高手,還能吃了虧不成。笑道:「這位瘸腿大哥,你到底有什麼事呀?站在這裏一句話不說,是要瞧瞧我們點了什麼菜嗎?」
獨孤霸一怔,自己手下留情,這女娃子竟不買賬,不由得怒氣暗生,哼了一聲,左手揮杖再度朝九妹點去,右手卻去抓唐西瑤。這時大門處有人道:「且慢,閣下有話好說。」隨着聲音,一股凌厲勁風襲來,點向獨孤霸腰脅間。他心中一凜,知道來人武功不弱,當下不敢怠慢,回身迎擊。誰知那人見他不再對付唐西瑤和九妹,便即收招後退,獨孤霸這一反招便打在空處。定神細看,來人一身武將服飾,英氣勃勃,年紀甚輕。
李芸嬈看到相助之人,不由喜道:「冷小小。」來人正是冷小小。今日皇帝出宮觀禮,由他負責京城防衛,因而帶人在長安城中四處巡視。恰好來到胡姬酒肆外,聽得裏面混亂吵鬧,便進入查看,正趕上獨孤霸出手抓人。冷小小一眼認出唐西瑤,當即不假思索出手解圍。
安慶緒懶洋洋道:「我不過是好意請這位姑娘飲杯酒而已,將軍何以要橫加干預?」雖然這人身穿朝廷武將的服色,他卻也不放在眼裏。
冷小小認出說話之人,拱手道:「安公子幸會。在下天策府冷小小,忝掌金吾衛,負京畿戍衛之責。(朝唐西瑤等人一擺手)這幾位是在下朋友,不知如何得罪了足下,還望高抬貴手。」他深知安祿山如今權勢極大,他兒子更無法無天。即便天策府也不放在眼裏,今日之事只怕難以善罷。
安慶緒雙眼上翻,靠在椅背上,對冷小小竟是毫不理會。獨孤霸道:「我家主人一片好意,閣下卻來阻三阻四,也要看看你有沒有本事伸這個手。」說罷肩動抬臂,拐杖點出。冷小小聞聽聲響,知對方內力不弱,雙手圈轉,一式『守如山』,砰砰砰將對方幾招連擊全數擋開後,毫不停留,中宮直進,以手代槍,一式『穿雲』朝對方前額,前胸,腹部三處連劈三手。獨孤霸萬不料這年輕人不僅守得穩健,反擊更是凌厲,頓時手忙腳亂,舞動拐杖護住身前,腳下連退。
冷小小哪容他退走,腳下緊跟不松,雙手分左右忽剛忽柔,連攻不停,正是羽林槍法『破風式』。獨孤霸失了先機,氣勢已經餒了一半。被冷小小以手使槍,殺的毫無還手之力。只能拼命以拐杖護住全身,要反擊卻是難上加難。
眼看獨孤霸左支右絀,安慶緒對身旁的黑衣男子點了點頭。也不見那人起身,一團黑影猛撲到冷小小身邊。冷小小動手時,始終眼觀六路,留心着安慶緒一方的動靜。卻不料黑衣人說來就來,毫無徵兆。他但覺胸口一窒,呼吸困難,欲待鼓催內力抗衡,驚覺對方一隻手已經抓向自己咽喉。冷小小雖險不亂,身體後仰,雙手交叉環抱,猛地鼓力一推,使出奔雷槍法中最強守式『御』,身子急速後撤,險險避開這一招破喉之禍。待到身形停住,整個人已退到了門口。冷小小心中大驚,自己剛才這一下躲得險到極處,分毫之差便是生死之別。心知這黑衣人非同小可,不由渾身緊繃戒備。
黑衣人咦的一聲,微有詫色。他自忖剛才那一招看似輕鬆平淡,實則盡了全力,滿擬在眾目之下一招將對手收拾了,震懾旁人。不想這年輕軍官武功之強大出意料,竟千鈞一髮之際避了開去。他點點頭,輕輕一笑,轉身便去抓唐西瑤。他想冷小小已被逼到大門處,絕來不及救援。
葉隨雲始終旁觀,初見冷小小現身,心中大喜,本要出聲招呼,卻被唐西瑤捏手阻攔,反應過來,還不是相見的時機。心想小小既然來了,姓安的一夥壞人也就鬧不出花樣了。萬沒想到這些傢伙猖獗至此,竟仍敢動手。眼見黑衣人出手逼退冷小小,轉身又來抓唐西瑤,當即伸手一推桌沿。桌上一副竹筷倏地彈起,朝上激射飛出,筷頭直指黑衣人手腕要穴。
那人頓感筷上氣流充急,手腕一僵,再難伸前半寸,只得縮手。他冷哼一聲,反手橫切擊出。葉隨雲不閃不避,手掌蓄起一股柔力迎着推去,啪一聲,二人交了一記。
黑衣人這掌好似打在棉花上,全不受力,卻感到對方後續的反擊之力強而不吐,渾厚無比,只震的自己手臂酸麻。黑衣人不假思索內力催動,另一手攻出。葉隨雲也換手抵擋,這次轉柔為剛,『青龍取水』。又聽『啪』一聲,葉隨雲身子一晃便即坐穩。
黑衣人飄退兩步,站定不動,神情雖依舊平淡,眼神中卻掠過一絲驚訝。先前他始終雙眼半眯半張,此時卻直直盯着葉隨雲。只覺左右雙臂一疼一麻,腦中想道:「此人竟可轉瞬間將掌力剛柔相濟互換,他是誰?
安慶緒這邊眾僚見狀無不駭然,他們都知這黑衣人令狐傷,乃是狼牙宗三大長老之首,武功之高,罕逢敵手。眼前逼退他的人雖以物遮面,但瞧來年紀不會太大,讓人怎能不驚。
李芸嬈忍無可忍,騰的站起道:「安慶緒,你難道沒看見是本公主在用餐嗎?你一再派人攪擾,難道真不把本公主放在眼裏。待我告知父皇,就算你父親也不好交代吧?」
安慶緒眉毛一挑,終於道:「原來是公主殿下,在下方才只注意這位姑娘的絕世容顏,倒沒見到公主,請恕罪。」嘴上說着恕罪,臉上神情卻是毫不在乎。言下還將李芸嬈貶了一番,顯然是說她容貌不好。李芸嬈氣的俏臉通紅,卻也不知該說什麼。
唐西瑤冷冷道:「閣下當真不將蜀中唐門放在眼裏嗎?」
那黑衣人這時終於也慢吞吞開口道:「早知你們是唐門中人。不過。。。嘿嘿。。。沒想到唐家堡還有如此人物。你叫什麼名字。」自然是問葉隨雲。
葉隨雲稍一遲疑,道:「唐無雲。」
黑衣人不再說話。腦中思索,從沒聽說唐家堡無字輩中有這樣厲害的高手。此人年紀輕輕,功力卻深不可測,看來日後對唐門倒要留心些。
安慶緒哈哈一笑,道:「既然公主大駕再此,我等就不打擾了。下次再來。」說着一招手,站起身。一個手下問道:「主人,咱們有人中了他們的毒。你瞧。。。」說的自然是那個還在痛苦呻吟的隨從。安慶緒不耐煩道:「沒用的東西就扔掉,難道還要本公子操心。」說罷頭也不回走出,一干手下緊隨其後,那中了毒針的侍從也被抬走。
這一來,氣氛頓時鬆弛下來,音樂繼續響起,眾多食客又開始把酒言歡,酒肆中再度熱鬧起來。
冷小小上前拱手道:「幾位還好吧。」
唐西瑤道:「冷將軍,多謝你出手相助。」
冷小小苦笑道:「說來慚愧,那黑衣人武功強過我甚多,沒能幫上什麼。還多虧了。。。。多虧了這位兄弟。」對葉隨雲點頭微笑。
葉隨雲看他笑容有些古怪,連說:「哪裏,哪裏。」
唐西瑤道:「這姓安的叫人討厭,手下倒也有真材實料,那黑衣人不知是誰,竟連冷將軍都抵不過。」冷小小搖搖頭。九妹道:「這人的膚色比我們蜀地的女子都要白上些,瞧樣貌不過三十幾歲,可看他眼神卻又像個四五十歲的人,當真奇怪。」
李芸嬈接口道:「那人叫令狐傷,聽說是安祿山手下狼牙軍的什麼『逐日長老』。切。。。名號倒挺響亮,我瞧也沒什麼了不起。」她想連年紀輕輕的唐無雲都不輸於他,自然沒什麼了不起。
冷小小道:「此處既已無事,那在下先告辭了。」說完,對葉隨雲微微點點頭,正要離去,李芸嬈一把抓住他道:「你急什麼,坐下同我們一起吃東西。」
冷小小就怕這個萱寧公主,連聲道:「末將公務在身,公主恕罪。」話一說完,頭也不回的跑了。李芸嬈氣道:「跑什麼跑?」
唐西瑤笑道:「你瞧瞧把他嚇成什麼樣了。」突然若有所悟道:「哦。。。。原來是他。」
李芸嬈臉一紅,支吾道:「什麼他。。。」唐西瑤笑而不語,知道這丫頭臉嫩,只怕再說下去真要跑了。
四人用完飯,結賬剛出酒肆,迎面行來一隻長長的隊伍,有男有女。隊伍前十幾個家僕打扮的人在前開路,遇到有人躲閃不及便惡狠狠推開。隊伍後面的人看服色竟有宮女和太監。
唐西瑤嘆道:「這又是什麼大人物上街了。」九妹笑道:「誰叫這裏是長安。」李芸嬈看了看,撇嘴道:「哼,還道是誰,那兩個賤女人。」
唐西瑤三人聽她這般說,都有些吃驚,不知她何以恚怒。只見大隊家僕簇簇擁着身穿一粉一紅兩個衣飾華麗的貴婦在曲江池畔遊覽玩耍,時不時發出陣陣笑聲。周圍的百姓早給趕得乾乾淨淨。三人想看來李芸嬈說的就是這兩貴婦了,卻不知是什麼人,這般大陣仗。
正好奇間,忽聞身後有人吟道:「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頭上何所有,翠微葉垂鬢唇。背後何所見,珠壓腰衱穩稱身。」幾人不禁轉頭,見是一個中年書生所吟。葉隨雲越看此人越是眼熟,只是想不起曾在哪裏見過。
唐西瑤卻已道:「你是杜公子。」葉隨雲立時想起,此人是在天都鎮外遇到的落魄書生杜甫。
杜甫微微一怔,隨即微笑點頭,行禮道:「正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你是那位姓唐的姑娘。想不到又見面了。怎麼另外兩位沒在嗎?」他問的正是葉隨雲和齊御風。
葉隨雲上前道:「杜兄,小弟在這兒。」
杜甫認出他,笑道:「葉兄弟怎麼戴了這幅怪玩意兒。」
葉隨雲使個眼色,搖搖頭。杜甫立時會意,不再多說。唐西瑤道:「聽杜公子剛剛所唱詩作,暗藏諷意,是說河邊的兩個貴婦嗎?」杜甫輕輕點頭不語。
唐西瑤道:「敢問公子,這二位貴人是何身份,竟這般霸道,將河邊百姓全都趕了開。」
杜甫不直接去答,卻接着吟道:「就中雲幕椒房親,賜名大國虢與秦。」停了一停,道:「這兩位乃是當今最得勢的楊貴妃親姐,虢國夫人與秦國夫人兩位。地位尊貴無比,趕幾個小小平民算得什麼。」說話時滿臉蔑視,顯是瞧不起楊家姐妹。
李芸嬈這時剛剛走近前來,聽到杜甫最後一句話,切了一聲,道:「有什麼了不起。」
這時一個白髮老人,手握木棍,不停點着地,慢慢走了過去,顯然是個眼盲之人。只因目不見物,老人慢慢向兩個貴婦的隊伍行去。果然,一個家僕上去一把將盲老漢推到,罵道:「眼睛瞎了就別出門,留神掉到河中淹死了你。」唐西瑤和九妹趕忙上前扶起老人,九妹張嘴欲罵,唐西瑤趕緊拉住她,搖了搖頭,九妹哼了聲,不再言語。
老人滿面痛苦,卻只有無奈嘆氣。唐西瑤道:「老人家,你這是要去哪裏?」老人道:「小老兒要去藥鋪抓藥,治眼病。」九妹氣道:「你家中沒有其他人嗎,怎的讓你一個盲眼人上街?」老人道:「小老兒只有個孫子,眼下卻不在家中,只好自己上藥鋪。多謝幾位相助了。」說着就要站起。
唐西瑤叫他先別動,細細觀察一番,又握住老人手腕稍稍診脈,最後拿過藥方看了看,道:「老人家,你雙眼失明,所患乃是『白翳』之症。這藥方並不對症。這樣吧,我幫你另配一方,外敷內服,或許可恢復你的視覺。只是在這之前,我要先給你雙眼周圍行一遍針才行。」
老人聽她聲音稚嫩,半信半疑,臉上表情不自然起來。九妹笑道:「我家小姐醫術冠絕天下,多少人擲千金求症都不可得,你這老頭兒看來還不信嘞。」
那老人面有愧色,道:「姑娘是好心人,小老兒信得過。這副藥方已經吃了幾個月也沒見效,只怕真如姑娘所言不管用。讓姑娘給診治診治,最差不過還是瞧不見。只是。。只是。。這診費。。。」
唐西瑤笑道:「不要錢,快別動。」說完一套長針已經點上老人眼周穴位。又道:「先用金針拔障,再和以決明子等藥物調劑。過的七天,當可從新見物。若要完全恢復,那就要多些時日了。」一旁的李芸嬈看的嘖嘖讚嘆。
葉隨雲看沒事了,拉着杜甫走到一邊,道:「杜兄,別來無恙。瞧你今日衣裝,可比初見時光鮮多了。」
杜甫笑道:「葉兄弟見笑了,寒生得友人相薦,得了個鴻臚寺的職事,勉強度日吧。」
忽聽楊家姐妹那邊一陣喧鬧,一人騎着高頭大馬現身。粉衣貴婦招呼道:「表哥,你可來遲了。」紅衣貴婦道:「快來,這上好的荔枝,可虧不了你的。」馬上人笑道:「知道二位表妹今日出宮遊玩,特來探望。可惜愚兄不能久留,還有要事在身。」
葉隨雲看清說話之人,不由吃了一驚,竟然是楊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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