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雷沖知道蕭三郎把玉雪笙帶進離塵居,那已經是玉雪笙和程倚天共處之三天後。
青衣青年楊昱好容易等到一個空閒,闖進德沛居告訴他。
雷沖大驚失色,奔出院落來。
差不多時候獲得消息的杜大當家急急忙忙從洗心樓趕過來。雷沖已經氣沖牛斗奔到無憂館後山谷入口。
「老爺子、老爺子!」杜伯揚行色匆匆,過來拉住雷沖。
雷沖眉頭緊皺怒火衝天:「我防了六年,都不知道我在防什麼嗎?三郎是你的兄弟,又是我親手招募,怎麼能背着我做出這樣的事?」
杜伯揚只能好言安慰:「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沒話好說!」涉及心底里最不能觸碰的傷痛,雷沖一改平日裏的矜持。多少年過去了,他永遠也不能忘記一個好好的少年,是怎麼被拉進武林紛爭的泥淖,又是怎麼把自己從一個活潑開朗的性格,最後改變成世人所畏懼而又痛恨的「天魔」!
對於急功近利的人來說,這或許不是壞事情。
對於從來不想把日子過糟的他來講,他只希望自己,還有自己在意的那些人,過穩定的日子。就算必須做綢繆,也要把人生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裏才行吧?
怎麼還能再出這些意外?
杜伯揚陪在他身側,良久,雷沖默不作聲終於可以聽人說,他才和風細雨對雷沖講:「老爺子,我知道你的心思。三郎也好,十三也好,冷兄弟也好,他們都是很忠心你的人,你想什麼,他們都知道,也都理解。」
「可是……」
「三郎就是情緒化一點,但是他考慮事情從不衝動。」嘆息一聲,杜伯揚接下去,「我想,他也是有他的道理,才這樣做。」
人和人之間,相互揣摩各自的心意實在是很困難的事。對外,逸城的名聲是響了。可是,就算掌握逸城的管理權,手下人到底心在哪裏,一時之間,雷衝倒是想聽身為局外人的杜伯揚好好給自己說說。
杜伯揚也做了一番思忖,既然雷沖想聽,他樂得來個竹筒倒豆子,把這些年來他也為公子憂慮過的事全部說給雷沖聽。
「六年前,你把公子從江夏強行帶回來,修離塵居,嚴令公子未得允許,不得離開半步。我、三郎、十三還有冷兄弟,就已經很心疼公子。六年前,公子才十三歲,其後,來來去去也就見了我們這些人。因為要教傳他我們會的東西,我們才有的這個資格。關也關了,防也防了,別說三郎,就是我,最近偶有空閒時也在想,老爺子,其實你也可以解除禁制,把公子給放出來。他都長大了,再這麼關下去,不見生人,公子會廢掉。」
雷沖聽完,冷了一張臉對他說:「是我養了你們六年,你們的心,卻都站在了天兒的旁邊?」
杜伯揚登時笑起來。
他一笑,雷沖不繃着,也笑。笑一笑,猜忌、憤怒都作煙雲消。
不急着進谷,就在竹林邊的空地上,雷沖和杜伯揚聊天。
雷沖說:「原來我對天兒這麼苛刻,都到了你們一起看不下去的地步。」頓了頓,道:「我也是怕,怕過去的那些事情陰魂不散糾纏過來——怕得很!」
杜伯揚頷首:「我們都明白。」停了會兒,說:「好在有三郎他們。老爺子和我都是不苟言笑的性子,有時候心裏想着哄孩子,板着臉做不出來。三郎細膩,十三卻是活潑。還有冷兄弟,教傳公子輕功那會兒,公子和他多親近。」
「也虧得你們了……」消除了心中最後一絲猜疑,雷沖由衷感謝。
到這會兒,兩個人才結伴往谷中走。
「離塵居也該結束生人勿近的規矩。」杜伯揚一邊走,一邊這樣對雷沖說。
「你們就這樣肯定,天兒對玉雪笙不會動凡心?」雷沖說着,想到漪瀾台這兩年憑藉玉雪笙開創出的光景,忍不住噓唏,「那可是乾都靖王也忍不住心動的女孩子。」
「靖王會心動,不代表公子就一定心動。」
「你總不會在譏諷我?」
杜伯揚聞言,止不住低頭髮笑。
「也是哦,」雷沖好生反省了一下自己,「我把天兒關起來,關了六年。六年內,他就和我、和你們這些人打交道。女人是什麼樣子,他根本都不了解。」
杜伯揚說:「不全是這個。」
「噢?」
「想要做成大事,面對女色一關原本就該有一定自持能力。玉雪笙是美女中的極品,用她來檢測公子,未嘗不好?」
雷沖露出驚異之色。
杜伯揚哂笑:「老爺子雖然才略寬廣,論及打算,也許,我等更擅長一些。」
雷沖笑了:「沒錯。用心去算計那樣一個女孩子,老夫確實沒有那個心。」思前想後,真心對杜伯揚說了句:「謝謝你,對我說這麼多。」想想四傑這幾年對逸城的貢獻,甚是慚愧,先前不該妄自猜測三郎用心。
青衣青年楊昱,從小跟在公子爺身邊,是程倚天的貼身侍從。經脈有異,練不得內力,獲得雷沖賜予的劍譜一本,練了十多年,練出一手閃電般的快劍。
「快劍」,便是逸城中人對他的稱謂。
從小就跟着雷沖,跟着公子,生就頑石般的赤膽忠心。對於雷沖的想法,他如奉真理。
蕭三郎容忍聞香鳥帶玉雪笙進離塵居,他第一時間匯報雷沖知道。此刻,雷沖和杜伯揚一起到此,他早早在水邊迎接。
看到楊昱,雷沖問:「此刻公子什麼情況?」
「屋中請玉姑娘品茶。」
「品茶之前做過什麼沒有?」
「寫字。」
「哦!」
「還有賞畫。」
「公子畫的畫?」
「嗯,」楊昱點了點頭,補充,「玉姑娘添了幾筆。公子畫的山水紅日,玉姑娘在水邊添了蘆葦。」
蘆葦?
杜伯揚少讀詩書,並不理解。
雷沖卻是心中一緊。
蘆葦,就是蒹葭——
詩經有云:「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這是玉雪笙明顯到臉上的誘惑之意。
她是伊人,按照詩經上的文章,天兒不就得溯洄、溯游地去尋她才符合情理?
若非進谷之前,杜伯揚已經剖析利害,將蕭三郎的真心說給他聽。雷沖踏進離塵居那一刻,真得先像蕭三郎好好發一通火才對。
但是,既然杜伯揚已經那麼說,想想,三郎這樣做,也確實符合對長遠的考慮。
一個玉雪笙都對付不了,天兒日後出江湖去,怎麼應對那層出不窮的人心險惡?
那個臉上有三橫三豎傷疤的怪人,還有那個據說像妖精一樣的雲妹妹,誰又能保證不會再出現,再來設計謀算天兒?
這樣想着,雷沖勉強壓制下心中的怒意,沉着一張臉,邁進離塵居。
離塵居的廳房內,玉雪笙果然和程倚天對面而坐。
玉雪笙還穿着程倚天一開始看見她時那件白衣,簡單的純色,剪裁卻頗費心思,領口梳出了一整排短短的絲線,毛茸茸,好像小雲朵一樣,托着玉雪笙那張明艷的小臉。使得美麗當中,又多了嬌嫩。腰身束出盈盈一握,披帛直接縫在衣服上,從手臂後面連接到背部以下,然後拖了一點在裙擺上,顯得人非常莊重。裙子採用八片式,襯了兩層,撐起外面的流雲錦好像飽滿的花骨朵。流雲錦上用同色絲線繡出春花雀鳥,繡工乃是彩雲繡坊最為昂貴天工精微繡,一尺滿繡需要繡娘不眠不休繡三天,非是富貴不能享有。
程倚天就簡單多了。
雷沖不知,他原是穿一件月白沒有任何裝飾的衫子。玉雪笙執意讓他邀請自己留下之後,程倚天請玉姑娘離塵居里一敘,然後自己就去了內屋,換了一件青筠色的衫子出來。
這衫子,真像窗戶外面剛長出不久的綠竹。
也不知道是不是明志,總之,自從玉雪笙出現之後,程倚天所表現出來的泰然,以及得體,都讓一直陪伴身旁的蕭三郎欣慰,而使居心叵測的玉雪笙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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