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靈戰歌 第2章 不惑

    「覺醒者臨時安置所」一如其名，只是一幢小小的兩層木石建築，龜縮在市政廣場邊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裏，雖然小點，但意義重大：這裏是覺醒者們臨時的落腳點，暫時的家。

    「晚上好，女士。」當阿爾半躬着在齊婭大媽粗糙肥大的右手背上輕輕地吻了一下之後，齊婭大媽就被徹底謀殺了，這個有着太陽般金黃的長髮，藍寶石般碧藍的眼珠，牛乳般白皙的皮膚，一襲細麻布織就金絲鳶尾花鑲邊的白色長袍存托出的挺拔的身材，言行如此溫文爾雅，渾身上下散發着貴族的氣息的男子，雖然眼神中還存留着些許的迷茫和失措，但更多的是溫柔和禮貌。齊婭大媽覺得自己多年未曾萌動的心臟仿佛也跳動不停，她甚至想一下子把這個小可憐擁進自己寬大的胸懷裏好好地疼愛，但是卻被僅有的一絲理智制止住了，她只是手足無措地用她沾滿油污和肉醬的圍裙使勁地擦着雙手，又謹小慎微不着痕跡地避開了那塊被親吻過的地方。

    「嘿嘿，」魯迪笑道，「夥計，現在可不是晚上，我們的時間和人類是反的，他們睡覺，我們起床，我們睡覺，他們起床，他們說早上，我們是晚上，他們曬太陽，我們曬月亮，我們不討厭陽光，雖然我一輩子也沒見過太陽長啥樣，但我們更愛月光。所以，你該說中午好，懂麼？」

    「嗒，嗒，嗒。」波迪也無聲地笑着。

    「人類？」阿爾迷惑地看着魯迪，「我們不就是人類麼？又為什麼沒見過太陽？」

    魯迪大笑起來，像是聽到史上最為可笑的笑話般，「可憐的小貓咪，他還什麼都不明白呢。記住了，我們不是人類，人類只存在於傳說中的異大陸，我們是亡靈，我是，波迪是，齊婭大媽是，當然你也是……第二個問題更好回答，有太陽的時候我們都在睡覺，而且維靈大陸白天的天空永遠是雲彩密佈，晚上卻自然消散，太陽就像是個遮在面紗後面的小娘們，總是羞羞答答的，沒人知道這是為什麼。」

    「什麼？亡靈！」阿爾費解地反覆琢磨着這個詞語，「我不是人類，我是亡靈？」

    齊婭大媽微微地嘆了一口氣，用帶着不知何地的濃厚的口音說道：「亡靈是所有的殭屍，血族，骷髏，喪屍和幽靈等的總稱，由五大種族，若干個小種族共同構成的集合體——這話俺是聽鎮元老議會門口的讀報人說地。」

    「你們不能生孩子麼？一定要從土裏挖……人，不，我的意思是挖活過來的死人。」

    「喪屍、骷髏、幽靈都是不能生育的種族，殭屍和血族的生產能力也不是很強，為了種族的擴大和傳承，所以需要把覺醒者挖出來……其實俺也不太懂。俺說，孩子們，你們難道不餓麼？」

    「撅着屁股挖了一早上，早就餓扁了，」魯迪大叫着，「我的好齊婭大媽，快開飯吧，今天有什麼好吃的啊？」

    「嗒嗒嗒……」波迪拉着魂不守舍的阿爾在一張古舊的榆木方桌旁坐下，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爾低頭看着面前的陶瓷餐盤和鐵質刀叉，很難想像人類和亡靈的區別。

    不一會的功夫，齊婭大媽端了三大盤的菜上來，魯迪抓着刀叉興奮地敲擊着餐盤，「嘿嘿，果然不出所料，干焗貓肉，油燜驢大腸，我最愛的大耳蝠血酒……等等，這是什麼，哇！特別加餐啊，奶油拌沙蟲，這個菜可不容易吃到喲！」

    望着面前怪異的菜餚，阿爾終於有點明白人類和亡靈的不同之處，看着魯迪和波迪狼吞虎咽地吞食着那些噁心的食物，他只覺得一陣陣的反胃。

    「快吃啊，咋不吃哩？」齊婭大媽熱情地招呼道。

    「對不起，齊婭大媽，毋庸置疑，您做的菜一定非常好吃，可我有點不舒服，實在沒有什麼食慾。」阿爾滿懷歉意地說，「我想出去走走，您看可以麼？」

    「你剛來，對環境還不太熟悉，最好就在市政廣場周邊轉轉吧，別跑遠了哈。」齊婭大媽密密地叮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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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的市政廣場，正好是亡靈時間的中午，是最熱鬧的時候，雖然天空陰霾，寒風呼嘯，但這對亡靈們來說，可是不可多得的好天氣。各個種族的亡靈有條不紊地忙碌着，叫賣聲，說笑聲，呼喊聲不絕於耳。在廣場的周圍，是銷售各類物品的商店：骷髏們開設的各類骨制生活用品店，殭屍們販賣着能烹飪成各種美食的食材，幽靈們努力推銷着若干具有神奇魔力的藥材，血族則倒賣由各種動物血液釀成的美酒，當然其中價格最為昂貴的就是由人類血液製造的，至於傳說中龍族的血液更是有價無市，而數量繁多的喪屍則無所事事，只知道緩慢而迷茫地在街上蹣跚地遊走，希望能有誰偶爾賞光給點賣賣力氣的小工乾乾。

    阿爾如同喪屍般跟隨着人潮在廣場中流動，不知不覺地來到了廣場的正中央，在這裏有一個巨大的噴水池，池中噴射着綠油油粘糊糊的不知何物的液體，在水池的中央，供奉着亡靈族最著名的四大神祗的雕像，分別是：殭屍之神奧西里斯（冥界之王），血族之神該隱（亞當夏娃之子）、骷髏之神希波克拉底（解剖學鼻祖）和喪屍之神巴隆·撒麥迪（安息日男爵）。

    關於供奉神祗雕像的問題，曾經還引起過一場影響頗大的風波，史稱「神祗之爭」。所謂的五神崇拜，其實是在喪屍族伏都教的基礎上發展出來的，鑑於政治統治的需要，由伏都教的唯一神擴展為眾神。

    原初之城北郊的大神廟修建完畢後，作為執掌權力的核心力量，殭屍族和血族提出供奉自己的神祗自然無可厚非。而骷髏族曾經是殭屍族的附庸這重身份，似乎已註定他們排除在甄別範圍之內，但手握長弓的骷髏軍隊也沒忘了彰顯他們的神祗的重要性。喪屍族雖然社會地位低下，普遍從事勞動密集型工作，但因其人口數佔了亡靈總人口數的百分之五十強，加之喪屍精英層在宗教方面的領導和解釋作用，掌權者們還是給喪屍族的神祗開了個小小的綠燈。對此，幽靈們普遍表達強烈的不滿和抗議，他們認為既然連社會地位低下的喪屍都給予供奉神祇雕像的待遇，也應該把他們幽靈族的代表人物無頭皇后安妮·博林納入供奉。

    總的來說，不管是人類還是亡靈，其本質都是自私的，不把你的神踩下去怎麼能凸顯我們的神？於是官方給出的意見是：採信度不足，不具有代表意義，工藝上也無法將幽靈實體化製成雕像。從另一方面說，由於幽靈族長期將發展重心放在研究和教育上，對政治充滿了排斥和冷淡的情緒，也是導致失敗最重要的原因。

    後世幽靈大學者，著名歷史學家龐貝先生在其歷史巨著《亡靈帝國史》中不無遺憾地寫道：「『神祗之爭』以幽靈族全面的失敗而告終，從神的鬥爭到權的角逐，幽靈族被徹底踢出了政治遊戲的桌面，五大種族的大合唱真正變成了二人同聲合唱（雖然這樣的同聲合唱也不見得有多默契），進一步促進了權利的集中化，也為不久之後即登上歷史舞台的璀璨帝星奠定了良好的歷史基礎……亡靈帝國浩瀚的畫卷即將開啟，而幽靈族只是開啟畫卷的那雙顫抖而疲憊的手。」

    坐在噴水池旁的橡木椅上，看着在不遠處歡笑嬉戲的殭屍和血族的孩子，阿爾終於能確認自己來到了一個怎樣世界，他有些茫然若失，可內心更多的是某種不知名的興奮感，「活着」這個字充分形容了他現在的感受，在他看來，他的確是又活了過來，可以活生生地說話，活生生地走路，活生生地吃飯……雖然他面色蒼白有失紅潤，心臟總是偶爾若有若無地跳那麼一下，胸口的刀傷和脖子上的十字形咬傷也已覆蓋在厚厚的皮痂之下，而且總是想不起生前的事情，但在他內心深處，總有一個聲音在鼓勵他拋去舊的自我，拋去過去所有的痛苦和不堪回首的沉重，拋去曾經愛過的，恨過的或是愛恨交錯的人們。現在，他把那些過去都主動或是被動地扔到了九霄雲外，他又能開拓一個全新的自我，開始一段嶄新的征程，這何嘗不是老天或是某一位神祗再度給予的良機。

    「我是亡靈？」

    「我是亡靈……」

    「對，我是亡靈！「

    在內心深處，阿爾對自己如是說，他已經深深沉迷在這個充滿奇幻五光十色的亡靈的世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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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婭大媽拖着笨重的身軀，氣喘吁吁地收拾好魯迪和波迪留下的殘局，又把他們脫下來的髒衣服漿洗乾淨，在院中晾曬好，這才坐在安置所的門口，邊吹着夜風，邊慢慢地削着晚上的主食綠心紫薯，心裏卻想着那個如夢般的男子。

    齊婭大媽用刀柄敲了敲自己的肚子，喃喃道：「俺說小美，小乖啊，你們說那孩子出去到現在還沒回來，會不會出啥事啊，他一個新來的，人生地不熟的，長的又那麼漂亮，萬一被誰欺負了怎麼辦啊，那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呢。哎呀，想啥哩，這孩子又不傻，聰明着呢，被欺負了不會跑麼，跑哪去？當然是跑回來啊，老娘倒要看看誰敢欺負我們的小可憐……俺說小美小乖啊，你們怎麼不理媽媽啊，你們說那個小可憐……」

    在她肚內的高檔別墅中的蛆蟲小美和小乖很無言地對望着，小小的眼睛裏竟都飽含了淚水，「咱們失寵了，」小美無聲地傳達了一個信息，「媽媽喜歡上了別的寵物，小美想哭。」小乖恨恨地咬了咬口器，「小乖發誓，哪個寵物敢搶走咱們的媽媽，小乖就和它拼命，咬爛它的身體，吸乾它的腦漿！」

    當望見那個修長的身影在夜色中儒雅地從轉角走了過來時，齊婭大媽的手不由地顫抖了一下，手中的紫薯不小心滾落到了青石板地上。男子湛藍的雙眼裏充滿了自信和歡欣，就像天空的閃爍的群星那樣奪人眼目，齊婭大媽驚喜地站了起來，迎接他的歸來。他彎腰拾起了地上的紫薯，用手仔細地擦拭乾淨，再溫柔地塞回齊婭大媽的手裏。

    「齊婭大媽，我回來了，對不起，讓您擔心了。」他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微笑地說。

    「沒事，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哩，」齊婭大媽有些激動，「俺沒想到你這麼快就醒悟過來了。」

    「是啊，醒悟過來了……」阿爾若有所思地抬頭看了看灰暗的天空。

    「你一定累了吧，房間俺都收拾妥哩，先休息下吧……明天，明天俺叫魯迪和波迪兩個混小子帶你去找薩巴魯祭司做個小鑑定，再到鎮公委領取身份證明。」

    「那就麻煩你們了，謝謝。」阿爾禮貌地致以謝意。

    伴着齊婭大媽轟隆隆的心跳聲，小美無奈地看着小乖，「完了，媽媽喜歡的不是寵物，我從沒見過這麼大的寵物，咱們沒希望了。」「唉，」小乖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復又向四周橫了一眼，「我的誓言依舊有效，如果是寵物的話……」

    踩着吱吱作響的木樓梯，阿爾跟隨着齊婭大媽來到二樓背街的一個小房間門口，她向裏面指了指，「你就睡這屋，這邊靜，晚些時候俺會上來叫你吃晚飯地，一天不吃東西可不成，綠心紫薯粥哈，先清清腸胃。」

    阿爾笑着點了點頭，綠心的紫薯應該沒什麼太大的問題吧。

    臨走前，齊婭大媽往阿爾的手心裏塞了個小小的物件，並滿含歉意地說道：「這個東西本來就是屬於你的，你也知道，魯迪和波迪收入本來就不高，有時候難免有些小偷小摸的壞習慣，你可千萬別和他們計較哩。」

    阿爾微笑着搖了搖頭，「您放心，我怎麼會和他們計較呢，對於他們，我只有滿懷感激。」

    聽着齊婭大媽沉重的腳步聲慢慢地消失，阿爾心中充滿了溫暖的感覺。他靜靜地走進房間，輕掩上門。

    房間不是很大，來回也就七八步的樣子，陳設也異常簡單，一張厚重的榆木書桌和一把同樣材質的椅子，在桌子上擺放了一個半顱骨型的燭台，裏面由蜜蠟製成的蠟燭正噼噼啪啪費力地燃着，燭台邊有一本書，書面積滿了塵埃，他用手輕拂去灰塵，古舊的封皮上用花體寫着書名：《亡靈的意志——關於亡靈共和國元老議會制政體的得失探討》，他興趣缺缺地轉移了目光，緊挨着書桌的看來就是他的床了——一具塗着黑漆的無蓋棺材，齊婭大媽已經在裏面鋪好了厚厚的被褥。他無聲地笑了，還真是具有亡靈特色啊。

    在棺材裏躺好後，他才開始想起齊婭大媽塞給他的東西，那是一個鉑金制的戒指，盾形的戒面上用黃金和寶石鑲嵌了一副圖案，看起來像是一個大家族的紋章：盾形的左邊是一隻被利刃刺破喉嚨的飛龍，右邊的上部是由紅白黑三色組成的間條，下部則是一朵大大的金鳶尾花，在戒面的最下面，有兩個花體的字母：D.F。

    這就是我生前的家族紋章麼？阿爾凝視着戒指，竟然有些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