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泡椒
夜風吹得更響了,像要在這廣闊的野草地里掀出什麼鬼哭狼嚎的浪頭來。
那人掉了腦袋,脖子以上光禿禿的,而這的野草原本就齊脖子長,那人突然就像被這草叢給淹沒了,只在密密的草杆子縫隙中露出那麼一點模糊的身軀部分,一動也不動。
師清漪和洛神也都站在原地沒動,除了風聲草搖,其他一切仿佛凝固了。片刻之後,洛神將手電照到了那人身上。
這一照,觸目就是那人脖子的斷口,掩在野草簇擁的尖端下面,黑黢黢的,輪廓參差不齊就跟被狗啃了。
但是沒流血。
跟着那人就倒下去了,委頓在草叢裏。
師清漪剛才已經大概看過了那人的臉,感覺像渾身突然被針扎了似的,格外悚然發麻,因為那人的臉實在是一言難盡。只能說,那肯定不是一張活人能有的臉,很多地方都爛沒了。
她倒也不是被嚇到了,而是那種視覺衝擊看着實在難受,現在即使那人倒下了,她也沒有立刻上前,只是和洛神靜待觀察。
那人之前還奔跑得健步如飛就差草上飄了,這會子咕嚕一下腦袋就掉了,還倒草叢裏一動不動,這要不是哪裏有詐還真說不過去。
其實這詭異樣子也不能稱之為人,師清漪根據她的經驗來看,覺得這應該是具屍。
在通常人的認知里,人死了變成屍體,屍體是不會動的。但是其實有時候屍體也會動,甚至會起身,自己走動,奔跑等,有些是屍體自身異變,有些則是屍體裏有一些特殊的蠱,這些蠱會牽動屍體進行活動,就像在操縱提線木偶一樣。
還有就是人為操縱屍體,屍體成為人的傀儡,最常見的一種就是趕屍。趕屍的現象在湘西和廣西,雲南那邊出現得比較多,地區不同,趕屍的情況也是各有異處,屬湘西的最邪門。
屍體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趕屍的人。別看現在這東西一動不動的,若是操縱它的人願意,隨時又可能暴起,防不勝防。
過了一陣,洛神才撥開草叢靠過去,師清漪也跟隨上前,一邊走一邊將那東西周圍的一圈野草用匕首割斷了,免得視野被阻隔,待會要是這東西真又起來了,也能更方便應對。
兩人沒有靠太近,只是站了在一個不近不遠的位置上,九尾也蹲在一旁,高度警惕。
借着手電的光,師清漪這才更清楚地看見了這東西的詳貌,果然是一具屍。
不過這具屍體看起來實在太古怪了,它全身上下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朽爛。有些腐肉翻出來,露出底下發黑的骨頭,還帶着部分衣服,黏在了一起,可有的地方的肌肉卻乾枯皺縮起來,緊緊將骨頭包裹起來,分明是有了干化的跡象。腐屍和乾屍形成的外界條件大有不同,怎麼可能一具屍體既是腐屍,又是乾屍?
師清漪目光掃了下這具屍體的腿部,發現他的右腿粗壯,左腿卻瘦弱很多,也短一些,兩條腿一長一短,腳也是一大一小,右腳上穿着現代的那種男士皮鞋,都發漲了,左腳上卻穿着看起來有一定年代的繡花鞋。
更重要的是,這隻穿繡花鞋的腳後跟被切掉了,小腿部分干縮得厲害,已經明顯干化。
一看這不搭調的一雙腿,就知道那草叢裏新添的腳印就是這東西留下的了。
洛神指了指滾落在旁的那個腦袋,低聲道:「帶過來。」
九尾聽話地甩着尾巴走到那腦袋旁邊,伸出爪子一拱一拱的,將那腦袋當作一個球,一路把那腦袋拱到了軀幹邊上。
這腦袋經過掉落,滾動,還有九尾滾球似的搬運,腦袋上的那頂毛帽子居然還沒掉,像是和頭顱長在了一起。師清漪端詳了一下,雖然面目模糊,也依稀能辨出是個上了年紀的老男人,從腐爛的程度來看,死了有段時間了,眼眶深深陷下去,露出兩個黑乎乎的窟窿,半邊臉上的肉已經腐爛,鼻骨處空了,牙齒和顴骨也完全暴露出來,說不出的可怖。
他死的時候戴着毛帽子,可能當時是被什麼東西一下抓破了頭骨,那時候腦漿血肉和頭髮帽子粘在一起,久而久之,成為了一體,像帽子上長出了頭髮。
這死狀悽慘,臨死之時得有多痛苦。
師清漪看得不舒服,挪開目光說:「過來的那個人是個趕屍的麼?他知道這野草地有墳之類的,就目標明確地過來這邊,下到洞裏。這東西分明就是個拼接起來的屍體,一條腿是一個男人的,一條腿是另外一個女人的,腦袋是另外一位老者的,軀幹雙手倒是一體,一起屬於另外的某個人。那洞底下也不清楚是什麼情況,不知道是這具拼接的屍體原本就存在於那個洞裏,被那人驅使帶出,還是說那個人在洞底下找了很多屍體,用了其中的一部分臨時拼接出了這具,再把它帶出來?」
洛神接過師清漪的匕首,又靠近了一些,輕輕撥弄這具屍體雙腿和軀幹的連接處,師清漪生怕她有事,目不轉睛地盯着。
檢查過後,洛神道:「是他下洞後臨時拼接的,時間並不久。看,這些地方有縫合的線,還很新。」
師清漪看了一眼那拼接的地方,就見果然有線。軀幹和雙手是一個整體,不需要縫合,別的連接處卻是密密麻麻的走線,就連右邊那條男人腿,大腿和小腿之間也有線,竟然是來自不同的兩個男人,可能體型相似,乍一看也分不清。
她從沒有見過這種線,非常細,又是透明的,就算縫合了也不容易發現,可既然能拼合屍體,可想這線有多結實。
「他為什麼非得下去一趟,拼合出一個屍體呢?」
這點師清漪還真是一時半會想不通。
如果要趕屍,用完整的一具屍體也可以,可對方還要費那麼大勁自己拼出一個,各個部位的斷口面積都那麼大,還得一圈一圈仔細地縫合起來,這可是個費神的細緻活,難道拼接的屍體有什麼更為特殊的用途麼?
師清漪對趕屍並不是很了解,要說到屍體,恐怕還得問千芊。
洛神也沒有回答,對於沒有把握的事情,她一般都不會直接表態。
她只是說:「目前我們可以判斷的是,這些部位屬於不同之人,而這些人,還屬於不同年代。比如此處部分,不管是腐爛程度,還是衣着打扮,都應屬當代人,此處,年代要再往前推,而此處部分,年代更為久遠——」
洛神頓了頓,用匕首尖端小心地撥動軀幹部分干縮的褶痕:「而軀幹和雙手已然乾屍化了,部分衣料殘片與乾屍合為一體,被它干縮的皮肉包裹,再加上當時屍體存放環境,得以保存。從衣料與干化程度來看,可想這軀幹與雙手的原主人,應是古人,具體年代尚不可考。」
師清漪若有所思,說:「那麼多不同年代的屍體,看樣子那個洞裏面的情況不是一般的複雜。」
洛神站起身來,看了看她,見她臉上泛着若有若無的一絲紅潤,髮絲都被汗濡濕了,沉默片刻道:「底下空氣不好,一時半會我們也無從下去,先回去歇息罷,明日再作打算。」
師清漪的確是有些想回去了。過來的一路上她其實就很熱,如今被冷風一吹,身上燥出來的汗都涼透了,黏在身上很不舒服,很想回去洗個澡。
「嗯,我們先回,不過這邊得守着,如果那人折返回來到洞裏做什麼手腳,就麻煩了。」師清漪說着,吹了下總哨。
傲月和月瞳聽到後也得過一會才到,眼見這具拼屍一直沒有動靜,師清漪用匕首繼續割了一些野草下來,堆放在拼屍旁邊,洛神在旁幫忙。
等師清漪抱着一叢野草回來,再放下時,她看見地上那腦袋紋絲不動,可那具無頭拼屍卻突然顫了下。
師清漪早就有心理準備,暗想是不是躲着的那人按耐不住了,她將匕首悄悄換了個方向,就見那拼屍如同砧板上半死不活的魚一樣彈跳了幾下,師清漪以為它要躥起來了,就近一匕首扎在它腿上。
屍體本來就是死的,根本沒有出血,卻能在那一瞬間延緩它的行動,讓它暫時不能站起來。洛神就勢將懷裏的野草一扔,盡數落在它腿上,將它蓋了個嚴實,同時隔着野草一腳踩住了它的另外一條腿。
她們兩人這一紮一踩,一瞬間壓製得它無法動彈,可沒想到的是它掙扎了幾下,只聽嗤的一聲,軀幹和雙腿縫接的地方一下子分離了。
那軀幹已經是乾屍狀態,上面沒頭,下面沒腳,就剩下它原本生長的兩隻手,這下脫了空,這軀幹在它僅剩的雙手爬動驅使下,就像是斷了腿的大蜘蛛一樣,飛快往草叢裏鑽。
師清漪反應迅捷,抽出匕首往前幾步,再次一紮。
那東西爬動姿態詭異,這一紮扎偏了,扎在了它的手掌上,將它的右手手掌整個釘在地里。九尾見狀,利爪橫掃而去,誰知道這東西右手一揮動,只聽骨骼和乾癟皮肉的摩擦聲響起,它自行一擰,硬生生將它的右邊手掌給擰了下來,猶如壁虎斷尾般尋了個破綻,匿入草叢深處。
九尾氣瘋了,就要去追,師清漪說道:「算了。」
她匕首扎的那隻斷手還在不停地顫動,師清漪低頭時只感覺氣血往上沖,有些心煩氣躁,看這手不斷撲棱更覺得心煩,猛地又扎了幾下,這手才算是老實了,不再動彈。
地上散落着腿腳和頭顱,徹底沒了聲息,看來那個古屍的軀幹和雙手才是根本。
洛神走過來檢查師清漪的情況,看她臉更紅了,輕聲道:「我們回去。」
師清漪壓下心口煩悶,笑了笑,說:「好。這隻手太不聽話了,我們恐怕得帶回去,留在這是不行的。」
洛神摟了一把野草過來,隨意編織了一番,做了個簡陋的草網子,上面用擰成繩的野草紮好,如同裝魚的網兜一樣可以提着,以前釣魚的時候一些人沒有帶網兜,都是就地取材,用野草之類的編一個。
師清漪拿野草鋪了厚厚一層,用匕首扎着那隻干皮手丟進去,再抽出匕首,隔着野草將那隻手層層包裹嚴實,最後丟進草網子裏。她愛乾淨,這趟又沒戴手套,壓根就不會去直接接觸這種東西,只能委屈匕首和野草了。
兩人收拾完畢,傲月和月瞳也趕了過來,師清漪叮囑傲月和月瞳在附近守夜,只將九尾帶了回去。
傲月那麼聰明,當然知道師清漪帶九尾回去的意圖,它鼻孔朝天,對師清漪愛搭不理的,趴在草叢裏眯縫着眼睡覺。師清漪想哄完傲月再走,說了好些話,傲月也不回應。
師清漪實在沒辦法了,洛神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師清漪點點頭,讓九尾叼着草網子走在前頭,自己和洛神轉身離開。
走了一段路,洛神停下來,道:「回頭。」
師清漪回過頭去,看見傲月已經站起來了。
它那麼高大,一站起來就連那麼深的草叢都遮不住它。威風凜凜猶如銀色戰神,周身銀光流轉,只是望着她和洛神離開的方向。
師清漪朝它笑了起來。
回到小樓房,打開一樓客廳的燈,師清漪記得一樓有個雜物間,走進去一看,雜物間的燈壞了,兩人只好打着手電筒翻找。
這裏面都是堆着一些雜物,多半是不再用的,還有就是工具。找了一圈,終於翻出一個老舊的鳥籠子來,師清漪打算把草網子裏的干皮手用這個鳥籠子鎖起來,再交給九尾看管,免得這手到時候半夜裏瞎撲騰,不小心撲棱到外面去,要是被村民看見了,指不定要把他們嚇出心臟病。
老闆走前說有事聯繫,師清漪看了下時間,給老闆打了個電話,又對洛神說:「他說雜物間裏還有鎖,你找找看,在那邊的柜子裏。」
洛神翻了翻,拿了一把鎖出來,師清漪把鳥籠打開,準備將草網子丟進去。
她聽到後面有腳步聲,下意識警惕起來,回頭一看,就見身後一張黑漆漆的臉。
這張臉黑得嚇人,兩隻眼睛的部位更像被挖了兩個黑色窟窿,嘴巴也被鑿了個長條形,往兩邊咧開,像個詭異的笑容。雜物間只有手電照明,還只是照着鳥籠子的位置,並沒有照到後面,那張臉所在的位置自然比較昏暗,這種昏暗一下子將這張突然出現的臉照出了個模模糊糊的猙獰。
之前才看過那個兩隻黑眼窟窿的腦袋,突然一下又看見了這個,還是在房子裏,師清漪下意識將洛神往後一擋,同時把匕首摸了出來。
「你們偷偷摸摸幹什麼呢?」那張臉突然瓮聲瓮氣地說話了。
洛神平靜地將手電調轉個方向,她擔心照到那人眼睛,就偏離了一下,只把手電照在了那人站立位置的附近。
不過這也足夠讓那人的面目清晰起來,就見雨霖婞直愣愣地戳在那,臉上貼着黑色面膜。
師清漪默默將匕首收了起來:「……」
貼着面膜,雨霖婞也不方便說話,聲音有點嗡嗡的:「你們手上這是拎着什麼啊?等等,這是用草編的吧,裏面藏着什麼東西啊,這麼厚實?」
師清漪說:「你把面膜揭下來。」
如果嚇人算犯罪,雨霖婞現在恐怕牢底坐穿。
「才不要,我現在是美容時間。」
師清漪接着說:「我怕待會嚇得你面膜都掉了。」
雨霖婞的不屑現在不能展現在臉上,畢竟貼着面膜,她只好一揮手,表達她的不屑。然後她突然就往後一退,一手扶着面膜道:「什麼東西!怎麼,怎麼還在動呢?」
洛神淡道:「九尾夜裏出去,捉到了一隻山雞。」
「山雞?」雨霖婞這下放心下來,還挺高興:「山雞好啊,難怪你們要用鳥籠子裝,就這撲棱勁,看起來還挺精神呢,明天把它帶到廚房去,宰了吃了吧?」
師清漪微微一笑:「太好了,我也是這麼想的,打算做個泡椒鳳爪。」
洛神問雨霖婞:「喜歡泡椒鳳爪麼?」
「當然啊。」雨霖婞來了興致:「師師你多放點辣子泡着。就是可惜一隻山雞就兩隻爪子,不經吃。」
師清漪笑道:「這隻山雞更不經吃,它只有一隻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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