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江寧城,林縛先派人遞摺子進宮。
太后、皇上及政事堂諸相當然曉得林縛今日返回江寧,即使林縛行程嚴格保密,林續文等人出城迎接這麼大的動靜,也早就叫宮裏知曉了。不過照着規矩,林縛還得先遞摺子進宮來,告之歸程,再約期召見。
初歸江寧,洗塵宴自然是免不了的,返回陳園後,林縛讓諸人在前園子歇息,他先回內宅洗漱一番。
顧君薰、蘇湄、小蠻、柳月兒、孫文婉等女眷在內宅早就翹首相望,看着林縛踱步進來,一擁而上,說他臉瘦的有之,說他臉變黑的有之,孫文婉所生之女年歲最幼,相隔四個多月未見,都已經蹣跚學步了,給林縛抱在懷裏,一臉的慌然,不知道要怎麼應付這個陌生人。
看着諸女及子女滿堂,林縛心裏也是愧然,初歸江寧,第一頓飯還不能在內宅與家人團聚,還要先應付賴在前院不走的那些人。
當然了,顧君薰作為正室,是要陪林縛一起到南園子與諸臣用宴,以示與諸臣親近。倒是蘇湄諸女,作為妾室,沒有在這種正式舉宴場合露面的機會。林縛也是怕冷落了諸女,先趕着回內宅來跟諸女閒聊,稍解相思之苦。
顧君薰說過一會兒話,便回房換朝服、收綴妝容去了,林縛陪着蘇湄、小蠻、柳月兒、孫文婉四女在東苑子西角的書堂里說話,片刻後宋佳從宮裏趕過來。
林縛問道:「摺子已經遞進宮去了?」
宋佳橫了林縛一眼,嗔道:「沒有奉旨,妾身便不能趕過來見你一面?」又給蘇湄、柳月兒諸女施禮,「宋佳見過諸位妹妹……」
「宋姐姐真是客氣。」蘇湄笑道,站起來將林縛旁邊的凳子讓給宋佳坐。
宋佳挽着蘇湄的手臂,一起坐下。
林縛牽過宋佳的手,綿軟如玉,輕輕的捻着,手相觸,才覺得眼前的玉人愈發的真切叫人喜愛,說道:「我剛進城便叫人遞摺子進宮,可不就是急着想見你?」
宋佳跟蘇湄諸女笑道:「你們看,夫君的嘴巴越發的油滑,這話說在我身上,我是不信,要是說在你們身上,你們信不?」數月不見,心裏思念,玉手任林縛牽過細捻着,嘴巴里卻不饒人,在諸女面前,也是夫君相稱林縛。
「不信,不信,信他才叫有鬼了呢!」小蠻起鬨道,從身後摟過林縛的脖子。
柳月兒、孫文婉笑了起來,諸女之中,除了劉妙貞外,在外任事的也就宋佳。宋佳雖說是極潑辣的性子,但與諸女關係倒沒有怎麼生分。
笑鬧了一會兒,宋佳才跟林縛說起正事:「太后召夫君後日進宮,讓夫君你先在陳園洗塵休息兩日……」
「哪有得休息哦?」林縛蹙眉說道,「兩天時間都不夠將江寧的情況理一遍的……」
林縛先要進宮述職,向太后、皇上陳述這四個月來巡視防區的詳情,又要去政事堂就軍政之事接受諸相的問詢。對江西秋後用兵方案也已擬定,荊湖、池州、潭州以及淮東浙西行營、弋江鎮也早就開始備戰、調整兵力部署,但名義上還是要先經政事堂諸相的首肯後請旨,才算是完成合法的程度。
「誰叫你在徐州鬼混了那麼多天?」小蠻笑道,「上饒那邊的備戰如此之緊,你還拖到今日才歸江寧,當真有你忙碌的!」
這次巡視,林縛前後差不多在徐州滯留了近兩個月,與劉妙貞廝混在一起,即使藉口徐泗防線的重要,在徐州停留的時間也確實稍長了些。
林縛說道:「軍國之重,一在徐泗,一在廬弋,這兩處根基不實,江寧就難安,停留的時間就難免要長一些。待明年還要去巡視,這苦日子也不想挨了,你們要有個人陪我出去,才能寫意些……」
「好啊,好啊!」小蠻巴不得有機會出江寧城走動,便滿口答應下來。
蘇湄轉過身,輕輕掐了她一下,說道:「夫君離開江寧巡看各地軍政,當立勵精圖志之表率,哪裏能一路貪奢享樂?」又與林縛說道,「六夫人幫女學一事,倒有人找蘇湄在夫君面前幫說句話……」
「哦,什麼事?」林縛問道。蘇湄不會在外面胡亂應承別人,突然提及有人找她請託,還頗為奇怪。
「陳青青想捐辦一所女學,怕樞密院學堂司不受,前些天過來時,約摸估計你要回來,便請託這事。」蘇湄說道。
「啊!」林縛微微一怔,下意識的說道,「高宗庭到廬州跟我相會,倒沒有說一聲啊?」轉念又想,陳青青早年身世坎坷,曾嫁於輔國將軍何月京為妾,何月京戰亡,陳青青給何月京妻室逐出陳家,重入樂籍。
即使與高宗庭相知,陳青青大概也不願意屈身為妾。
「高先生倒是沒有意見的!」蘇湄說道。
辦女學本就是驚世駭俗之舉,陳青青又是樂籍賤戶身份,就更加敏感。高宗庭一時也不能替陳青青拿主意,陳青青才找到蘇湄來問這事能不能成。
林縛說道:「那有何不可?陳青青若願捐辦女學,實為義舉,朝廷當表彰才是。這些日子沒這個精力去扯這些事,陳青青要捐,那就先悄悄辦起來,不要管世人風議如何!有些風議,要認真的去聽。但也有常言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光會動嘴皮的那些人,風議再凶,實則也難鬧騰出什麼大亂子來!」
「天下人要都如你這般開明,什麼事都好辦了,」蘇湄輕嘆了一聲,「這事我過兩天便跟陳青青說的。」
顧君薰換過朝服過來,林縛便起身去南園子陪諸臣用宴,叫宋佳留在內府跟蘇湄她們一起用餐。
午後出城迎接,還只是林續文、黃錦年等人有空;不過入夜在陳園南苑用宴的,淮東一系在江寧的重要人物都一個不落出席。
林縛與顧君薰居中而坐,左右分四列擺長案置酒肴,林庭立、林續文、林夢得、秦承祖、曹子昂、高宗庭、孫敬軒、黃錦年、宋浮、郝宗成、劉師度、陳華章、趙虎、楊一航、周普、孫壯、陳恩澤、胡萸兒、葛司虞、武繼業等近四十將臣列席。
林縛不習慣繁冗的儀式,但儀式也是當世加重權勢的一個方式。
用過宴,顧君薰先回內宅,林縛也叫其他人都先回去休息,將林庭立、林續文、林夢得、秦承祖、曹子昂、高宗庭、孫敬軒、宋浮、黃錦年、劉師度、陳華章等人留下來議事。這數人差不多也是淮東一系在江寧的核心人物了。
「我後天見宮面見太后,會薦陳公陳華章執掌進奏院,戶部那邊也聯名保薦一下,」林縛跟林續文說道,「這樁事最好是在上繞戰事之前做成。」
進奏院按郡各置進奏官一員,負責向朝廷呈報屬郡情況及表折,又負責將朝廷及其他各郡情況及時傳告屬郡,傳達朝廷詔諭、文函等事,是一個上承下通的辦事機構,各郡官員進京理事,也都由進奏院聯絡諸多事宜。
進奏官之上,置院使總領其事,上承政事堂,受尚書門下給事中轄管。
永興帝在江寧登基之後,轄地驟減,意欲加強集中,棄郡司不用,而直轄州府,進奏院的規模就再度擴張,各州府及諸鎮進奏官就多達三十餘人。永興帝東歸江寧之後,郡司就正式廢而不用,另置行營以轄軍政,即行營及州府都有進奏之權,受中樞直接轄管。
之前,元歸政以門下給事中兼領進奏院使。
林夢得問道:「主公是想正式興辦邸報?」
林縛點點頭,說道:「燕胡早在八月中旬在秦西地區就有出兵的跡象,經過第一次的試探,燕胡這一次對關陝地區的用兵時間會比上一回要長,破壞也將更徹底,而顯然我們在明年之前,結束江西戰事的可能性很低,則需要更多的手段去鞏固根基。」
進奏院是上承下達的一個機構,僅僅起了轉承的作用,進奏院使的品階也只有從五品,但相對於秘密所設的情報系統外,進奏院與監察院是明面上唯有的兩家能匯集各地情報匯集的地方。
當然,在林縛眼裏,進奏院所辦的邸報,有着更為重要的作用。
進奏院所承辦的邸報,匯集各地及中樞的最新情報,發放京師及諸州府,並許州府刻印售於地方官紳,可以說是當世官辦報刊的雛形。只是在傳統上,邸報僅僅是單純的匯集中樞及各地的情況轉告各方,並沒有發揮出輿論引導的作用來。
邸報一事,林縛早前就跟林續文他們討論過,只是之前的想法還不夠成熟,對江寧局面的掌握還不夠紮實,所以一直壓着沒行。
林縛回來第一個就說這事,林續文心知林縛應是考慮成熟了,而宋浮與高宗庭陪在林縛這麼長時間,也應該有過多次討論,滿口答應道:「成啊,我回去就寫薦折……」
邸報本身就是藉助傳驛及時送遞到州府,也是各地士紳民眾能公正接觸朝廷及各地綜合消息的唯一渠道——林縛有着極重宣傳的後世記憶,當然曉得邸報的地位是其他難以取代的。只是邸報的宣傳作用還沒有給世人挖掘出來罷了。
即使當世腦筋再頑固,洗腦一遍、十遍不成,洗上百遍、千遍,大部分人都很難再堅持己見——關鍵當世人接受外界消息的渠道極少,除了邸報、官府張貼的告示以及販夫走卒商賈遊人的道聽途說之外,絕大部分人幾乎都沒有接觸外界的渠道。
林縛要陳華章將邸報當成報紙來辦,除了實時可向民眾公佈可公開的中樞及各地消息、政令外,更主要的是要使邸報成為討論新政、新學、傳播新政、新學的核心工具。
從五月初在崇州匯合,林縛叫陳華章陪同繞江淮大地走了大半個圈。前後差不多四個月,陳華章都不離林縛左右。回到江寧之後,林縛才正式推薦陳華章出掌進奏院,實則是叫他對淮東所施行的新政、所推崇的新學在思想上能有一個系統性的深刻認識。
也唯有如此,陳華章才能領會林縛的意圖,將新政及新學的思想,借邸報這個工具傳達下去,而不是單純的執掌進奏院,替淮東隨時掌握各州府的最新動態。
要說到對新學及新舊政制的認識,趙舒翰不甘於人後的,所編著的《匠典》也即將成書,前六卷也開始付印。林縛本是屬意趙舒翰擔任進奏院使的,奈何趙舒翰早初是雜學的初作俑者,但此時的他與張玉伯一樣,日趨保守。
辦邸報這種事,十分的唯心,筆竿子一歪,指不定就成為保皇堂的輿論陣地。林縛寧可叫趙舒翰進工部去做些實事,也不敢叫他來負責邸報事務。
林縛又說道:「進奏院僅轄有一座小規模的刻印作坊,畢竟之前刻印的邸報數量少,只需要發放到各州府及中樞六部諸監寺即可,然後各州府抄印私售,則不由進奏院管轄;以後邸報的印製量要大增,之前的刻印工坊規模就太小了……」
「或可將印象交給葉家。」林夢得說道。
林夢得所說的葉家,是東陽葉家,不是明州葉家。
葉楷與其父父子兩代人在江寧印書為業,正業堂到今天已是江寧規模最大的書行。林縛早年與趙舒翰聯名所著的獄書,也是由正業堂印製。
林縛說道:「具體的印製,還是由陳公來準備,這邊就不再細談了……」
邸報一事,在途中就跟陳華章等人詳細討論過。
進奏院要將邸報發行之事全部承攬下來,半月為一期,由傳驛分放府縣,官紳士民皆需從傳驛購買,嚴禁地方私印;江寧及崇州、維揚、平江、杭州、明州等城坊戶眾多的大城,也交由傳驛在城裏另置多處售點。
淮東的活字印刷技術較為成熟,在大規模印製上,比傳統的雕板印刷在成本及印製速度上有着極大的優勢,但初定八頁小冊的新式邸報,一本印製成本也要二十錢左右。
初定售價一百錢,一年二十四期,總價計二千四百錢,也不是普通家庭能承受,剛開始只能如此了,廉價報紙在當前還不具備能實現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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