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側手舉尖矛的衙役,堂內跪滿申訴人,堂外圍滿百姓,她這算不算是被四面圍城,八面埋伏了。
秀眉輕輕擰了擰,蘭燕抓長劍劍柄的手指握緊了,掌心裏微出來一層汗。上戰場她都沒有現在緊張。不是說她畏懼了,在護國公府被訓練出來的人,無論在哪兒面對千軍萬馬都不會怕死。只是這樣被圍攻的氣勢,相當於叛徒被處置的場景,讓人心裏頭不舒服,很不舒服。
不知是誰策劃的陰謀,確實夠陰夠毒的。
坐在堂上府尹拿起驚堂木,在案子上一拍,堂內堂外全場安靜。
尹國堂輕咳一聲,站在他身後的師爺把準備好的案宗遞到了他面前。像是慎重的,尹國堂的手指翻開一頁封面,說:「陳家,陳友漢。」
「哎。大人,草民在,草民給大人磕頭了,求大人為草民母親及草民一家主持公道,伸張正義,草民母親受了這個無良大夫及徐氏藥堂的痛楚,如今還在家中床上躺着奄奄一息。如果大人今日不除害,今後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受到無良大夫與藥堂的迫害。」跪在堂中的年輕漢子陳友漢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啜着,那聲聲讓人心碎的哭聲使得全場唏噓不止。
面部猶如閻羅王殿堂里牛頭馬面的衙役,一雙雙陰森森的眼睛看着李敏和蘭燕。
圍觀的老百姓響應陳友漢的話聲,舉起拳頭高喊:「把她拉出去,綁起來,砍頭,打死她,打死她——」
聲浪再次如潮水一般包圍住了李敏她們。蘭燕手握的劍鋒輕輕再次往刀鞘里擦過,嚓一聲響,剛才還高喊正義的人群突然靜止了,變得鴉雀無聲。
每個人都記得這個俠女剛才是輕而易舉把所有攻擊擊退的。
蘭燕在李敏身後輕聲道:「大少奶奶,如果你想走,隨時跟奴婢說一聲,奴婢隨時帶你走。這種不講理的地方,咱們也沒有必要和他們耗!」
這些圍觀的百姓不知道其中摻雜了多少敵人已經安排好的人,而無知的大眾通常都是這樣的,誰起鬨,個個為了湊熱鬧,跟着去圍觀。很多都是不知道原因,跟着喊跟着鬧。
李敏稍眯的目光,掃過在堂中央坐正的尹國堂。
尹國堂被她那雙銳利的眸子掃到一驚,心想,自己身為順天府府尹,判過的案子無數,不乏當堂拿下朝廷官員與皇親國戚,你李敏不過也只是護國公府的一個夫人,何況這護國公府現在已經是半殘廢的了,沒有什麼男人可以撐腰。一個寡婦到了當堂問審竟然還敢挺直腰板。
冷冷地哼一聲,尹國堂道:「來人,把人拿下。」
「且慢。」李敏輕慢一聲,打斷了尹國堂的話。蘭燕出鞘的刀鋒,讓數名意圖上前的衙役停滯不前。
身後的師爺,在尹國堂耳邊說了幾句。尹國堂點了點頭,對着李敏說:「隸王妃,天子與庶民同罪,隸王妃可知道違法抗法,抵抗本官執法,該當何罪?」
李敏旋身,並不正對他說話,只看着他頭頂懸掛的清廉明正的大牌匾,說:「尹大人,你確定是你讓人到護國公府抓本妃歸案的嗎?」
尹國堂一愣。不是他派人去護國公府抓人,畢竟,徐掌柜還沒有招出來賣假藥害人並且都是由李敏指使的口供,沒有證據怎麼到護國公府抓人?
朱隸是死了,但是,尤氏還在,宮裏容妃娘娘還沒有倒。
於情於理,他尹國堂也不敢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上護國公府抓人。李敏現在出現在這裏,其實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他們有想過李敏會到順天府里要回徐掌柜,想的也是李敏私下找他尹國堂,不該是在順天府外錘鼓鳴冤。
「大人。」李敏輕慢肅穆的眼神,瞟過堂中那些跪落的告狀人,道,「本妃是來起訴的,告的正是這些跪着的人,如何矇騙大眾,欺騙官員百姓,誣陷謀害本妃以及徐掌柜和徐氏藥堂。本妃希望今日大人對得起大人頭頂上懸掛的清廉明正四個大字,還本妃名下的藥堂和徐掌柜原本的清白。否則,本妃一定到皇上面前鳴冤!」
堂內堂外,只聽噓——好長的抽氣聲。
奇怪事兒年年有,可是今年終於,出現了最奇特的一件事。老百姓們面面相覷。民告官不是不可以,況且這李敏還不是官,不過是個寡婦,沒有男人在背後撐腰的寡婦。按理說,是很容易被告倒的。
順天府的府尹尹國堂誰不知道,因為當年幫萬曆爺懲治了好幾個大頭的貪官污吏,揚名百姓中。萬曆爺親自賞賜尹國堂,贈尹國堂與順天府清廉明正的牌匾。
尹國堂手持萬曆爺賜予的免死金牌,確實有了種辦案不需被人左右清廉明正的氣勢,深得京師百姓信賴。基於此,尹國堂在京師里算是個無所畏懼的人物了。
「隸王妃。」尹國堂的臉色被李敏這一激,漲了半紅,「你以為本官不敢抓你?」
「大人沒證沒據的,在下還真想問問,尹大人斷定本妃有罪的罪證從何而來?」
尹國堂手舉驚堂木高高一拍,道:「來人,上證人!」
不會兒,一排大夫從左側堂中走了出來,細數之下,有十人之多,都是來自京師各個藥堂的大夫,其中不乏有永芝堂、麻生堂這樣大藥堂里聘請的大夫。
氣勢磅礴的大夫團,在堂中跪下對着尹國堂:「大人。」
「你們都是給這些鳴冤的百姓們作證的大夫,你們給本官及在場的百姓都說說,徐氏藥堂是怎麼賣假藥危害民眾的。」尹國堂說。
那些大夫們,年紀都比李敏大,眼睛掃過在一旁佇立的李敏,臉上分明都是驚訝和不屑。女人當大夫算什麼東西?
或許李敏是堂堂一品命婦,但是,當大夫是他們專業的行當,不是李敏這種婦人可以接觸的。
「大人,本朝從未有過女子當大夫之說。」年紀最大的那位大夫,撫摸白須,自認自己最有資格說這個話,走了出來。
李敏感覺是既好笑又可悲,說:「敢問這位老先生,和尹大人,大明王朝律條里,哪一條規定了女子是不能當大夫的?」
這?尹國堂望向自己身後的師爺,師爺搖頭。
「既然沒有,女子當大夫並不違反大明王朝的律條,何來違法抗法之說?」
尹國堂的眼神銳利掃到那個老大夫的頭上:本官讓你來不是說這個的,你身為大夫難道不能說點有用的嗎?!
老大夫的老臉也是突然漲到一片紅,應該說是第一次當眾丟這麼大的臉。他當大夫都這麼多年了,在京師里同樣算是小有名氣,病人家裏如果沒有點足夠的銀子想請他去看病都很難。現在,竟然要被一個女大夫質問,奇恥大辱!
「老夫這就請問這位姑娘,你真的給人看過病嗎?會給人看病嗎?老夫從來沒有看過女子給人治病的,你會治病?!」
一句話,得到堂外百姓們的樂道:是從來沒有聽說有女人會給人家看病治病的。
蘭燕卻是忍不住嘴角微揚,都快笑了:這算什麼話?她家少奶奶不會給人看病?之前,人家八爺十爺還剛求過李敏去給禧王妃看病。
這些人,豬腦袋不說,是通通腦子裏進水了。
李敏其實很不想搬皇宮裏的人出來說,以免那八爺十爺以為她李敏借他們的人情。
堂內堂外就此議論紛紜,李敏遲疑愈久,尹國堂與身後的師爺交互眼神後卻是露出了些笑意。知道李敏不會說,不會敢說的,搬了皇宮裏的秘密出來,被皇上知道的話,那可不是小事情。何況,皇宮裏不知道有沒有敢認賬。
這個時候,堂外忽然傳來響亮的一聲:「八爺來了!」
「八皇子朱濟進殿!」
尹國堂等人齊齊一驚。尹國堂慌慌張張走下了太師椅。
從大門口直通堂內的通道被打開了一條,圍觀的百姓們墊足翹首,張望着皇宮貴族的到來。
八皇子,傳言中是像天上白龍的皇子,幾乎完美無缺的一個人兒。
只見從夾道里走來的男子,是周身罩着白輝的光華,白綢銀鼠,腳上鹿靴,玉帶翩翩,兩道劍眉猶如雲間青黛,鼻樑勝似舉世無雙的冰山雪雕,嘴角微微噙勾的微笑,如雲霧環繞的仙子,美得讓人不敢仰目。
百姓們無不唏噓不止的。
尹國堂等人在朱濟面前跪了下來:「臣等叩見八爺。」
「快起身吧,尹大人。本王不過是剛好聽說尹大人這兒或許需要人證,專程過來捧尹大人的場子的。」朱濟笑着說,笑意還是那樣的似笑非笑,讓人琢磨不清。
李敏眸子裏迅速閃過一抹神色,只見朱濟抬頭向她望過來的目光溫和,並不見得對她之前背叛他的行為有任何的憤怒或是委屈。
蘭燕第一次見八爺,似乎很難以想像,眼前出現的這個男人,竟然比傳言中更加完美,手指頭把着劍柄加緊了幾分。
尹國堂拂過膝蓋頭站了起來,命人給朱濟搬椅子。朱濟的椅子被安排在了尹國堂位置的左側,相當於堂審觀察員的資格。
朱濟道:「天子與庶民同罪,本王不是來擾亂尹大人辦案的,請尹大人回到辦案的位置上。」
「臣遵旨。」尹國堂作揖之後,拂袖上了法官的椅子,同時,又與身後的師爺交流眼神,朱濟的出現,不是他們意料中的,朱濟想來幹什麼。
不管怎樣,朱濟不是說會來這裏影響他公正辦案的人,況且,以朱濟的身份,肯定也不敢這麼做。這樣做的話,會讓朱濟在朝廷上的對頭馬上到皇帝面前告狀的,對朱濟不利。朱濟不會做這樣的蠢事。
這樣一想,朱濟恐怕還是來幫助他們的。畢竟要是真能拿下護國公府的人,算是再幫皇上辦了件大事兒,萬曆爺高興,他們這兒也就升官發財了。
蘭燕也是這樣想,不由在李敏背後又緊張幾分:「大少奶奶——」
李敏示意:稍安勿躁。
這個八皇子是經常出一手讓人大呼意料之外的牌,值得深思和警惕的一個男人。不過,照她看,如果朱濟真是因為上次她背叛他的緣故,到這裏來藉助尹國堂來報復她的,倒也不至於把動作做的這樣大。這對於朱濟沒有任何好處,反過來說,現在朱濟身邊正缺人手,這樣急於把她除去的話,不是變成着急了嗎?和八皇子溫吞細慢的風格一點都不像。
府衙搬來的椅子安頓好了,朱濟立在椅子前,並沒有坐下,只是對着尹國堂又說了一句:「大人,本王想對大人進一言,這裏再安排一張椅子,還有人要過來。」
「誰?」尹國堂一驚之下,站了起來問。
朱濟嘴角微揚:「這人,尹大人肯定是認得的。他掌管全國上下的案件,尹大人雖然手裏握有京師的轄權,但是,說到底,案件都是要繼續上報到他那裏備案的。」
這樣一說,大家都知道這人是誰了。
尹國堂的小眼眸頓時閃過一抹晶亮,再次走下椅子,對八爺拱手:「京師這樣大的案子,臣也是想過請三爺過來主持公正的。」
話剛完,前門馬蹄聲由遠而近。三爺騎着白馬到了。
府衙紛紛讓群眾讓開道兒。這會兒沒人吆喝,那些百姓都自動自覺地退後一步,與八爺到場的場景截然不同。
朱璃,誰不知道是個鐵面無私的冷麵王,誰遇見朱璃誰要倒霉這個說法,在底下早有流傳。
李敏倒也沒有想過原來自己這個訂過親事的未婚夫,名頭與她一樣其實都是不太好聽的。
三爺人家也是長相儀表堂堂的,人如墨玉,俊美無雙的一個男子,偏偏,人氣怎麼都比不過老八。
人氣比不過,但是,到哪兒照樣都是很有威信。都由於,老三深得萬曆爺和太子信賴。
從夾道里迎面走來的朱璃,在望到佇立在堂中那抹與眾不同的清影時,如玉的眸子眯緊了。
尹國堂讓人把朱璃要坐的椅子放到自己右側,馬前馬後畢恭畢敬地侍奉朱璃,道:「三爺能來過審此案,乃臣和百姓之福。」
「此話何意,尹大人?」朱璃輕輕一拂袖口,旋身對着尹國堂,義正嚴辭,「尹大人手持有皇上親賜的免死金牌,辦案向來是雪昭人心,何來的需要本官或是何人到場了?」
「今天三爺不知情,隸王妃說是要告到皇上面前鳴冤呢。」
聽見這話,對面已經坐下來的朱濟,輕輕揭開茶蓋時,如雪的劍眉一挑,笑意益發明朗。
尹國堂既不知道他為何笑,也不知道朱璃為什麼一聽這臉色也變的有些奇怪。只見朱璃對着對面的老八,嘴角微勾出劍鋒:「八弟何時來的?」朱濟起身,溫文爾雅地隨手一拱:「三哥要到這兒的事,我剛好聽路過的刑部官員說了,說尹大人這兒沸沸揚揚,而隸王妃剛好缺了人證,十弟和弟媳都委託過我,不能讓隸王妃受委屈了,我便是帶着他們的委託上這兒來了。」
朱璃一聽,嘴角勾勒的弧度露出一絲冰涼:「這麼說來,八弟是認為尹大人這兒不能秉公處理了?」
尹國堂的額頭忽然冒出了顆汗,這話題怎麼突然拐成了這樣。
「有三哥在這兒看着,我也和十弟以及弟媳說了,都有三哥在這兒,三哥號稱最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即便是讓人伏案,絕對是有根有據的,對得起大明律條,從來不會有人委屈之說。」
朱璃拂袖坐了下來。朱濟微笑着跟着在對面坐下。
尹國堂看了看他們兩人高深莫測的臉,忽然間,都琢磨不清了。堂內跪着的百姓們,以及佇立着要做人證的大夫團,臉上都閃過了一抹驚慌。
朱濟對着那突然站住不動的尹國堂,像是突然不解地挑了眉:「尹大人?」
「八爺。」尹國堂急聲應道。
「請辦案吧。本王和三爺,都不是來打擾尹大人秉公審案的,對不對,三哥?」
朱璃冷冷地應了一聲:「嗯。」
秉公審案?尹國堂突然覺得沒有比這四個字更好笑的字了。好吧,叫他秉公辦案,他這次真的來一次秉公辦案。不管任何人,不管這兩個皇子為何而來,哪管她是什麼護國公府的一品命婦,他尹國堂要拿下人就拿下人,皇帝老子也別想插這個手!
驚堂木再次高高舉起,啪,一聲,猶如雷鳴,震得堂內堂外一片死寂無聲。尹國堂大聲一吼:「罪婦李敏,可知道知罪?」
蘭燕一聽那火冒了出來:「何來的罪婦?!我家少奶奶犯了什麼罪,你順天府把罪證全部拿出來!」
「蘭燕。」李敏輕輕一聲,讓底下人先熄下火。
尹國堂反正料定了,有兩個皇子在這裏,李敏敢說她給皇宮裏的人治過病?不可能的!八皇剛才不是都隱晦地表示了嗎,是來這裏幫人盯着李敏別說漏嘴的。
「大人,本妃不巧剛給十爺府上的人治過病,既然八爺和三爺都在這兒,他們都知道這回事,不如尹大人親自過問他們兩人?」
說了?
尹國堂驚訝的眼,隨之掃過兩側的皇子。朱濟那茶吃了一半放下,點頭:「這事兒是真的,尹大人若還是不信,可以問問三爺。」
朱璃頭也不抬:「是,這事是真的。」
堂內,一片安靜,堂外,無數驚愣的眼神,射向堂內站着的女子。
他們大明王朝,真的出了一個女大夫了。
「這——」剛才還口口聲聲說李敏不可能為大夫的老大夫喘着氣,對尹國堂說,「老夫可不可以請教這位姑娘兩個醫理上的問題?」
尹國堂未舉起驚堂木,李敏隨口一答:「老先生問吧。本妃就站在這裏,真正的大夫是不怕任何人責問的。」
「好!」老大夫像是得到了機會,來了氣勢,上前一步,「老夫之前也曾聽說了姑娘曾經在某府救了某位貴人的事。據聞,姑娘救人時不用針灸器具,不用開方藥材,而且是把病人把椅子上撞,把病人治好了。這種裝神弄鬼的事兒竟然可以救人,老夫是前所未聞,卻是聽說歷朝歷代不少裝神弄鬼的最終都被大夫拆穿了伎倆送上了絞刑架。不知道姑娘能不能當眾對大人,對八爺三爺,對百姓們,說出姑娘救人的醫理,而非裝神弄鬼?」
這說的是她當初在光祿寺卿家救魯王妃用的急救術。在古代人眼裏,這確實是很奇怪,沒法解釋的醫術。
朱濟像是凝神中,輕輕拂了拂茶杯口。
朱璃眉頭微皺。
說起那樁事兒,他們當時在現場一樣看見了。雖然都知道李敏不是糊弄人,是真的把人救了,但是,怎麼救的,其實誰也弄不清楚,說李敏好像神明上身救了人,反而還像是能讓人相信一些。可是,神明這東西不好說,隨時都可以被人反咬一口,猶如這位老大夫說的,無法解釋的東西都可能是裝神弄鬼。
李敏早知道這事兒遲早要再被揭出來給人一說,剛好當眾給大家上一堂課,下次再有人吃東西被哽到了,也能多救點人。
「老先生。」李敏說,「人一呼一吸,息息循環,生命得以維繫。一旦氣息被堵,不當大夫的人都知道,人氣不出進不去,這人命也就差不多了。所以,一旦氣息不暢,必須想盡法子讓氣道暢通。如此一來,必然是要讓氣道里的堵物彈出來讓氣道通暢。本人為病人做的,不過是藉助病人那股沒有辦法從氣道里出來的氣,一口氣積聚在一塊兒,彈出堵物。」
「積聚,如何積聚?」
「這裏,一般人吸入的氣,都會在這裏殘留,循環,交換,再吐出人體。」李敏勾畫了下肺的位置,「此乃肺,主人氣,老先生和眾位大夫,難道會不知道這樣淺顯的醫理?」
不是不知道,只是,都不知道她竟然有這樣的辦法來運用醫理救人。
朱濟像是搖頭嘆笑,像是笑自己為她的擔心純屬多慮,端起茶盅把裏頭的茶吃了。
朱璃望着她的眼神是由驚嘆轉為了深思,原來她真不是亂來的,是用醫理來救人的,該怎麼說?只能說,所有人都沒有相信她,這才是最嚴重的錯誤。
老大夫的臉又漲到通紅了:「姑娘說的這種方法,老夫從未聽人說過,不知姑娘是從哪本醫書上得知的?」
「如果說此法乃本人家傳的醫術秘法呢?」
「哪怕是家傳秘法,前人無此古法——」
「莫非當大夫的,都只能遵循古法行醫。那真不知道古代最初的大夫是如何尋到古法行醫的?何況,如果古法不能救人了,難道大夫就不能想法子救人,眼睜睜看病人去死?歷代的名醫,都是在前人的基礎上,兢兢業業,繼承古法之餘,力於創新,才能救人無數。老先生,只是固守成規,沒有古法可循的病人就說不救了,這難道是老先生的行醫之道?」
「這,這——」老大夫能聽見背後圍觀的百姓指指點點的指頭都指在他背上了。
大夫救人,應該是盡力為第一本則,努力去救,直到病人死的那一刻。肯定是不能說因為沒有前朝沒有人說過這個病這個法子就不治了,這是庸醫。
老大夫身邊的另一位年輕的大夫,可能是老大夫的弟子,見師父別困,急忙走出來說話:「姑娘,你自創醫術,可有得到過其他大夫的認同?」
「莫非我要得到他人的認同才去救人嗎?病人死了也無所謂嗎?」
堂外百姓一陣噓聲,這回不是噓李敏的,是噓那兩名大夫的。
老大夫護住弟子,道:「姑娘自創的醫術,老夫只能深為欽佩。但是,姑娘家的藥材店,的確把好幾位病人都害了。這可不是老夫一人針對姑娘,姑娘你看,這裏十位大夫,他們的病人,都承受了姑娘家藥材店賣假藥的痛苦。」
「假藥?」李敏郎聲一笑,是好不可笑,「要說藥材是不是假藥,首先,要把假藥和真藥放在一起,讓藥材師傅評頭論足,看哪個是假藥,證據何在?」
這事兒,是要辦案的官差以及藥師一塊做的活兒。
尹國堂這事兒沒來得及讓人找出證據呢,結果李敏先錘鼓讓人鳴冤了。
那群大夫們和尹國堂一下子都沒有了聲氣。師爺在尹國堂耳邊再次搖頭:藥材可以拿出來,但是,作證的藥師,還沒有找到人。
這些都不是最該死的,該死的是,走漏了風聲,只抓到了一個寧死不屈的徐掌柜,這才是最該死的。
李敏的眼神微微眯着。昨晚上報信來的人說了說是徐掌柜先聞到風聲讓所有人跑了,否則,現在在順天府里受罪的人肯定不止徐掌柜一個。李敏能保證徐掌柜不背叛她,但是,不能保證所有藥堂里的夥計都忠心耿耿的。如果真有人精心謀劃這事兒,往她藥店的藥材里參雜了假藥,再讓叛徒出來指證,到時候真是百口莫辯了。
送信的人,也深知這點厲害,才冒死給她送這封信。而且,對方也沒有想到她李敏沖的這麼快,在他們都沒有做好全套準備之前,已經殺過來了。
尤氏在府中聽人陸續報來的消息,到此刻,終於明白兒媳婦馬上殺到順天府是對的。李敏終究是行醫的大夫,比誰都知道這行的厲害之處。
想弄倒一個大夫,要說難也不難,真要誣賴上一個大夫不是沒有機會的。
關鍵是,看誰準備的功夫做全了。
李敏向蘭燕使了個眼神。蘭燕從袖管里抽出了份細單,當堂朗聲念道:「這是徐氏藥堂從藥商拿藥的清單,裏面詳細記載了徐氏藥堂都是從哪些藥商手裏進藥材的,藥商那兒,每月都要與徐氏藥堂對賬,都有備份的單子,徐氏藥堂的藥材,每一分,根據我們少奶奶要求,都有藥商的封條在那兒掛着。如果大人搜找證據時拿到的藥材沒有這份清單里所列藥商的封條,絕不是本藥堂的藥材,以此為據,立證,忠告天下。」
啪,
長長的清單條,白紙黑字,糊弄不了任何人。
李敏又道:「大人倘若不信,可以到就近幾家藥商那兒問問。對了,徐氏藥堂有些藥材,還來不及從他們那兒入貨進倉,都寄放在他們倉庫中了,大人盡可以去查。」
尹國堂這下真的呆了。誰會想到,李敏早防着這點了,早在徐氏藥堂打算建倉前,李敏不讓徐掌柜像永芝堂等大藥堂那樣建立龐大的倉庫,而是,一為了省錢,二為了保證藥源與清白,大批量的藥材全寄放在藥商的倉庫里了。
李敏這是套用了現代的一套最新的管理辦法。
尹國堂讓人去徐氏藥堂找到的,只有少量藥材,其實根本沒有辦法為大劑量藥材做假作證,再有李敏現在的一份聲明在這裏。
師爺對尹國堂更是用力搖頭了。他們怎麼可能去查李敏清單里列出的藥商?那些藥商,哪個不是勾結了皇親國戚的,衙府官員的,這一抓,難道能把京師內外的藥商全抓了嗎?要知道,皇帝用藥的太醫院裏的藥材,都少不了從這些藥商手裏拿。皇帝總不可能自己種藥吧。
朱濟輕輕地發出了一聲笑,實在是忍不住,這些人,和李敏斗?別說他自己不久前才剛上過李敏的套,差點栽了跟頭。
朱璃如刀一樣的眼神掃到尹國堂臉上。
尹國堂心頭猶如驚弓之鳥一跳,難道朱璃不打算幫他?
這讓他心頭打鼓了。
「可是,可是,這些病人服用了徐氏藥堂的藥才病情益發嚴重的!」堂上以老大夫為首的一群大夫齊聲高呼。
如果不是李敏藥店的錯,沒有錯,那只能是開方子的他們治錯病了,那還得了!
一個個都是深知治錯病該當何罪的大夫,這些髒水無論如何必須轉移出去。
李敏倒真不是想為難真正的同行,但是,這些大夫,可以說與楊洛寧為一丘之貉,治不好病人的病,不會想盡法子去查醫書,去請教他人,努力醫治病人,而只想着無論如何把問題轉移到其他人身上,自己可以擺脫罪責就可以了。
這樣的大夫……
尹國堂把驚堂木一拍:「隸王妃對此又有何見解?」
耳聽這個尹國堂的語氣都變了。
朱濟專注手裏茶盅里微黃的茶水。朱璃的眉頭更皺緊了幾分。
李敏想着這兩人究竟來幹嘛,肯定不是單純來看戲的。回身,對那排大夫說:「你們的病人,是不是如今都臉面浮腫,小便不暢?」
「是!」一排人齊聲答,「大人,不是她參雜假藥,怎麼會知道病人會變成什麼樣。」
李敏冷聲一笑:「你們不是都給病人開了大劑量的甘草嗎?病人服用了過量的甘草,臉面浮腫,小便不暢,不是假藥,是你們開的方子用錯了劑量用錯了藥。」
那群大夫的臉色都變了:「胡說八道,甘草是良藥,問哪個大夫,沒人會說甘草是毒藥。甘草要是毒草,用甘草的病人不計其數,死的病人早已不計其數。」
「本人沒有說甘草是毒藥,但是,藥是三分毒,什麼藥都好,用過了劑量,都是有可能變成毒藥。你們不是錯在甘草,是錯在用藥過多。」李敏回身,向着所有百姓,「我的藥堂,每天抓藥的人不計其數,這些人用的藥方,大人、各位京師里的百姓都可以查驗,他們都方子裏只有一個藥是全部相同的,叫做甘草。但是,甘草,不止他們這些大夫用過,還有不少大夫用過,包括我本人給病人用藥都用過。可最終出事的,只有他們的病人。所以,如果我們藥堂里賣的是假藥,為何只有他們的病人出事?那麼多人用了都沒有出事,只有他們的病人出事?」
話到這裏,都不用辯了。
那些大夫們沒有一個能再說出一個字。尹國堂只得將驚堂木輕輕一拍,堂審結束。跪在堂里告狀的老百姓們,發現誰才是禍害人的兇手後,都抓住了那些大夫的衣服袖子扯着要還公道。還有些人,直接跪在了李敏面前,喊:「請大夫救我家中的老母親。本人是被那些庸醫矇騙了。」
是不是真的被矇騙,李敏心裏早有數,對於這些人,冷笑道:「你們都起來吧。你們來這裏為你們親人討公道也實在不容易,從中不知道得收取了人家多少銀子。我來這裏,只是為了救我藥堂里的掌柜,沒有打算給人治病,也不敢給你們家人治病。要是你們再收點銀子說我開錯方子,我這當大夫的,只是當大夫的,實在無法承受這種誣賴,請你們另謀良醫吧。京師里多的是大夫,不愁沒有大夫的。」
圍觀的百姓們發出一陣陣驚噓。喊冤的那幾個人,一個個神色慌張,又張口莫辨。
蘭燕在旁護駕,李敏等着尹國堂將徐掌柜交出來。
尹國堂此刻騎虎難下,如果當堂放人,他這人以後的臉往哪裏擱,這都抓錯人了,回頭,刑部,對了,三爺在這裏,要拿他是問。
「此案,本官還要請藥師過來查看,再審清楚。真藥假藥,關係百姓民生大計,不可輕易斷案。」
「莫非大人未能將人屈打成招,未能將證據拿出來,現在,是想緩兵之計了嗎?」李敏拂袖,立定了,對準戴着三品官帽的尹國堂,「天子是與庶民同罪,但是,無憑無據,大人如何關押百姓?莫非百姓的命就猶如大人手裏的稻草,要抓就抓?」
尹國堂拿着驚堂木的手指直打了哆嗦,下巴也微微顫抖,看着李敏的雙眼露出一道銳光:不過是個寡婦,沒有男人依靠的寡婦,竟然?!
「蘭燕。」
「在,大少奶奶。」
「帶人,把無罪的百姓放出來。」
「你敢?!」尹國堂跳了起來。
「本妃這會兒不見到人無罪釋放,就在這兒等着。反正,三爺、八爺,和京師里的百姓全都在這兒等着,等着大人如何履職,如何對得起頭頂上那塊皇上親賜的大匾:清廉明正!」
尹國堂一句大氣都出不來了,幾乎是踉蹌的,跌回到椅子裏。
朱璃忽然重重地按下手裏的茶盅。
堂里的衙役全部神情一肅,尹國堂幾分驚慌地掃了下他。
「尹大人,放人吧。雖然說,身為皇子,不該干涉地方朝官辦事,但是,這事兒,全京師的人都看着,我和八爺都在這兒,是非清白,一清二楚。如果我和八爺不出這句聲,回頭,是要在皇上面前一塊挨說的了。」
朱璃這段話,才讓尹國堂的臉色真正全白了。原來,朱璃不是和他一個陣營的,不是來幫他的。
不過,朱璃說話時眼角掃過來的餘光他接到了。尹國堂心領神會,這會兒硬頂,如果李敏真告到皇上那兒,才真是事兒了。
尹國堂立馬讓人從牢獄裏把徐掌柜放出來。
徐掌柜被人押到大堂上,頭髮凌亂,口角流血,但是,精神尚好,手腳能動,對李敏喊了聲:「二姑娘。」
李敏微微點了點頭,打量他身上一身傷,目光複雜:「有什麼話回去再說。冤屈的事兒,本妃一定會給你討回公道的。」
這話不知道是對誰說的。朱璃不經意回頭,可以接觸到她那雙眸子鋒利的餘光,於是心頭莫名一緊,再皺緊了幾分眉色。
蘭燕在旁護駕,這次圍觀的百姓自動分開了一條路。李敏從夾道里走出去時,只聽兩側鴉雀無聲。
皇宮裏,朱公公在景陽宮門前掃地,見着一頂宮轎路過門前,急忙退到路邊上。
轎子停下,轎簾里傳出一個女子的聲音,問:「淑妃娘娘的病好些了嗎,朱公公?」
「回莊妃娘娘,好些了。」
「好些就好了。哪日淑妃姐姐身子可以見客了,務必讓人到本宮宮裏傳達一聲,本宮可以來探望姐姐。」
「奴才都知道了,娘娘。」
兩人說這些話時,轎子裏突然伸出一個小腦袋,對着朱公公問:「十九爺也不在景陽宮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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