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淵急道:「爹爹,今日之戰,與當初千佛山時有大不同。這兩個月來,我們探知到了白澤底細,而江湖中人也已驚諱天往昔對天台派的惡行。此戰有天時、地利、人和,若不能趁機制住白澤,必將落得終生遺憾。」
§雲離神色肅然,道:「你若殺死白澤,才會落下終生遺憾。」
§於淵心頭疑雲大起,他忙忙地問:「為甚麼?白澤狠辣無情,欠下無數條人命,您為何又會如此說?」
§雲離霍然抬眼,目中射出兩道凜光。他注視着兒子,表情中卻絕無半點嬉笑之意:「今日天台派其他人中,誰都可以殺白澤。可是,淵兒,唯有你和我,是絕對不能與他為敵的。」
窗外鳥聲啁啾,極為悅耳。可是在朱於淵聽來,卻如同聲聲催促。他益發焦灼,一面企圖掙扎,一面說道:「來不及了,放開我,您快放開我!// @..」
§雲離陡喝:「嘴!」朱於淵亦喝道:「您過去同白澤交好,那是您自己的事,與我沒有關係。我厭惡他,也憎恨他,請您再莫干涉我!」
§雲離叱道:「我是你爹,不會害你!今時今日,你就給我乖乖留在這裏。記住,華頂台上無論發生甚麼事,都與你沒有半點關係!」
§於淵怒道:「兩個多月來,您沉默寡言,終日閉門。我本以為您已痛下決心,要拋開紛擾、忘卻前塵,誰知您居然還是如此固執……爹爹,您且瞧瞧,倘若……又何至於……」
他猝然住口,悲痛的眼光投向供桌上那「先室杜氏閨名息蘭升西之蓮位」十三字。朱雲離渾身一顫,亦跟着他望了過去。那十三個字依舊靜靜呈於佛煙繚繞中,驀然之間,煙霧飄浮。杜息蘭的音容笑貌,恍惚中卻歷歷在目。
§雲離低低喚道:「息蘭。息蘭。」他的嗓音益發暗啞,朱於淵哽咽着道:「爹爹……」朱雲離忽地止住了呼喚,復將目光轉向兒子:「淵兒,你可還曾記得,當初在千佛山時,無論情勢如何,白澤都始終沒有傷害過你?」
§於淵道:「沒錯。但他與您是同盟,就算念在您的情面上……」朱雲離表情沉肅,緩緩搖了搖頭:「不是的。不只是為了那些。」
§於淵眼見窗外日色越來越高,他冷汗涔涔而下,低聲求道:
「爹爹,我如今已是名正言順的天台第二脈傳人。青霖說他終非江湖中人,游心甘願隨他避世而去。翼師兄遠在別處,青露又無執掌之念。此事了結之後,天台派的未來,恐怕得由我去承當……我與白澤之間,絕不可能再相安無事了。」
他注視着朱雲離。再度懇求着:「爹爹,放我出去吧。您不是一直對繼承天台派之事耿耿於懷麼?如今我已滿足了您的夙願,只待今日事畢後,過去恩怨都將一筆勾銷。您。我,母親亦可以終日長相伴……」
§雲離揚眉質問:「淵兒,你如此心切,恐怕不只是要替阿唐復仇、要替天台派爭光吧?你還記掛着穆青露。你不放心讓她去面對白澤,是不是?」
§於淵愣了一愣:「我……」
§雲離疾道:「說到底,你終究舍不下她。怕她會再次被白澤傷害。唉……淵兒啊,古往今來,最易受傷害的,總是那用情最深之人。穆青露並非你的良配,淵兒,你……」…
朱於淵猛地抬起眼,沉聲道:「爹爹,您猜錯了。」朱雲離問:「我如何錯了?」
朱於淵目中驟浮起一層悲傷,他低低說道:「很久以前,我就想明白了。我同她,是絕無可能的。何況……這一路走來,我與她已漸行漸遠了……」
朱雲離定定瞧着他。朱於淵收起悲哀之色,又輕輕地道:「若說我毫不擔心她,那自然是謊話。但我想要迎戰白澤,卻並非全然因為她。」
朱雲離漠然而問:「那又是因為甚麼?」
朱於淵道:「因為……有很多原因。爹爹,我雖然涉世不深,閱歷更淺。可是,在行走江湖的短短過程里,我卻學會了一些東西。每當望着《登善集》這三個字時,我總會想,人生於世,就該為自己的一言一行負責。行善者,應受善報;而行惡者,就該自吞惡果。爹爹,人們常說『舉頭三尺有神靈』,我不相信有神靈,但我相信,世人的眼睛,皆是雪亮的。」
朱雲離沉默着,沒有說話。朱於淵目光閃動,又繼續說道:
「白澤身世悲慘,他懷念亡母,無法原諒殺害她的人,那些我都能理解。可是,他為了復仇雪恨,卻不惜牽連大量無辜之人,那種行徑,卻是無法原諒的。像白澤這樣的人,若任他繼續混跡江湖,受害者便會越來越多。他今日既然來了,天台派便定會留下他,不一定是誅殺,但絕不能再容他如此橫行於江湖……」
朱雲離驀地開口,打斷了他的話,似自言自語,喃喃地道:「留下他?……以白澤的性格,誰侮辱他,便是他的宿敵。他縱然一死,也必拼命,絕不肯被留下的……」
朱於淵急急說道:「不管如何,我都該去盡力一試。爹爹,大丈夫活在世上,應當有所為、有所不為。今日我若對白澤避而不見,那麼恐怕將來直到臨死,我都是難以心安的。」
朱雲離凝視着他,目中似有動容之意,可他沉吟了半晌,卻又緩緩地道:「淵兒,我並非不懂情理之人。你的心情,我全明白了。可是……對不住,我仍然不能放你出去……」
朱於淵頹然,喝道:「為甚麼?!為甚麼啊!」
朱雲離卻慢慢立起身,一步步挪到他身邊,在挨着他的另一張椅中坐下。他抬起手,輕輕拍了拍朱於淵的手背,瞧着他又悲又怒的神情,淡淡地說道:「你莫急,急也沒用……淵兒,今天的時機不錯,我說個故事給你聽。」
朱於淵大聲道:「不!時辰快到了,來不及了,您放我走,我明天再來聽故事,行嗎?行不行啊?!」
朱雲離倏然出手,封住了他的啞穴。朱於淵瞠目而望,額上青筋根根綻起。
朱雲離卻恍若視而不見。他依舊輕輕拍着朱於淵的手背,神情居然變得很溫和,像是一位慈愛的父親,在安撫着年幼而躁動的孩子。他低低地,柔聲說道:
「很久以前……嗯,真的是很久很久了,距離現在,大約已有九十多年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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