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羽毛黑白相間的海鳥展翅掠過頭頂,清涼宜人的海風中挾帶着些許咸腥味,此情此景自是使人感到心曠神怡,追隨莫多·黑水多年的副官手扶着船舷,大發感慨說道:
「指揮官閣下,我們的艦隊多威武啊!」
聞聲,神色疲憊的莫多·黑水嘴角牽動了一下,它似乎是想笑又笑不出來的樣子,低聲說道:
「是啊!多威武的戰艦!唉,可是這些木製戰艦數量再多,碰到了海盜的鐵甲艦也是靶子。」
「指揮官閣下,您太悲觀了,我們換裝了日惹王國最新款的48磅長管加農炮,並且配備了鑄鐵炮彈,海盜的鐵甲艦肯定是在木構船體上覆蓋鐵甲,一定能打穿它的裝甲。」
親眼見識過鐵甲艦馳騁大海所向披靡的偉岸英姿,大地精指揮官可沒自己的副官這麼樂觀,眼看着出戰在即,此時說什麼也於事無補了,何況它也不好給自己人使勁潑冷水。當即,莫多·黑水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
「呵呵呵呵,希望如你所說。」
在地精大艦隊即將出擊的當口上,羅正道正在為如何找到所需的最後一張魔卡犯愁,前面三十九張魔卡已經入手,而今只差一張了啊!正所謂行百里者半九十,在距離成功就職僅有一步之遙的時候,偏偏這一張魔卡就說什麼也死活找不到了。事到如今,羅正道免不了生出急躁情緒,只差了一張魔卡就可以湊夠四十張卡牌完成就職魔卡師,問題是這張魔卡該從哪裏找來?
魔卡師與荒神爭鋒的那個波瀾壯闊的大時代過後,散落在新世界各個角落的魔卡就成了只剩下顯擺用途的純奢侈品,未經魔卡師的激活,魔卡不會與外界的任何能量物質發生反應。
事實上,獨樹一幟的魔卡與此前此後的魔法體系全都不兼容,好比要把cd光盤插入卡帶錄音機和留聲機里,除了搞笑之外,沒別的話好說了。可想而知,一種完全沒用的東西肯定不會受到人們重視,除卻那些專門癖好收藏稀奇古怪玩意的收藏家,以及閒得蛋疼的貴族們,不會有人對這種既不能吃也不能用的古怪玩意懷有興趣。
隨着蒙塵日久的魔卡在新世界退出了公眾視野,在悠久的歲月洗禮下演變成了可遇而不可求的珍玩古董。
儘管十分珍貴稀有,不過沒什麼實際用途的玩物,除卻適合用來拔高逼格顯擺自己與眾不同,那就只有糊弄外行人這個裝飾性功能了。像是羅正道的那位便宜老爹就曾經收藏過好幾張魔卡,要問用途嘛!呵呵,總之它可能出現在不起眼的地攤上,可能是在貴族家庭的展示櫃中,又或者某個古老的圖書館和法師塔里,唯獨不可能出現一個事先讓你能確定的地點。
剛完成了內部精裝修的施工,空曠的萬神殿內沒有任何家具陳設佈置,整個建築內部空空如也。
把隨從和護衛都留在大門外面,羅正道獨自來到萬神殿的天窗下方,仰望着陽光自天頂方向投射而下,與周圍錯落有致的方格壁龕光影交錯造就的幾何學美感,他盤膝坐在了白色地板上。
鋪設在萬神殿地面上的這種乳白色石板是由產自威克礁地下的一種特殊石材打磨而成,質地宛若肌膚般細膩溫潤,幾乎讓羅正道懷疑是某種玉石。在舊世界鍾愛玉石的也只有華夏文化圈,沒有相應的文化底蘊是不可能欣賞玉石所獨有的內斂美感,新世界也一樣。
這些用來鋪地的白色石板是威克礁開採鐵礦的副產品之一,在品位不高的鐵礦石之上有幾層岩石,其中一層厚度約為兩米左右的夾雜岩層就是這種石材的來源。在新世界土著們看來,質地細膩強韌的石頭開採起來不易,又沒什麼實用價值,若非羅正道下礦井檢查時意外看到一些被丟棄在角落裏的石料,忽然萌發了廢物利用的想法,這種材質介乎於和田玉和岫巖玉之間不知名礦物也就是一副礦渣的好材料。
羅正道很懷念舊世界的平靜生活,那邊也不是人間天堂,最低限度沒人成天琢磨着如何幹掉他,荒神詛咒也是不存在的。在家當包租公的小日子不寬裕但也過得下去,到了新世界跟被上了發足了條的鐘表一樣,一刻也歇不下來,兩廂對比之下,他會懷念舊世界就很正常了。
指定以這種類似玉石質地的石材用來裝飾萬神殿,這算是羅正道塞的私貨之一,估計只有那位已經死了一千多年的前輩穿越者皇帝才能欣賞這種來自異域的藝術風格,反正是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折騰,羅正道有權自作主張,他當然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來行事。如果有朝一日人類能鹹魚翻身戰勝地精第二帝國,這棟萬神殿或許會被冠以世界第x大奇蹟的稱謂,不過此刻的它仍只是一座油漆味道尚未散盡的普通建築。
羅正道在萬神殿停留,是為了理清紛繁複雜的頭緒,他距離成功的這一步從未如此地接近,魔卡師的頭銜似乎是唾手可得,到了這時候更需要冷靜下來思考前途。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生命畢竟不是兒戲,輸了也不能像玩遊戲一樣點擊鼠標讀檔重來。如履薄冰地負重前行是何其步履維艱,只有設身處地的人才能體會到那份大山般的重量壓在肩上,沉重得叫人無法喘息,每次挪動腳步都有說不出的苦痛壓力,這才是人生啊!
「我是誰?我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這三個相互關聯的問題是由古希臘哲學家提出的永恆疑問,某些凡人自以為是地說:「我就是我,我是xx,你難道不知道自己是誰嗎?白痴!」實際上這些人連最基本的概念都沒理解,對於這種一無所知,又自認為無所不知的傢伙大可以不必理睬,夏蟲不可語冰麼!在這三個問題中的我,是泛指所有的人類,這個謎題也是人類創造的一切宗教信仰必須回答的命題作文。哪怕是那些來源最不靠譜,教義扯淡到令人發噱的邪教也必須回答出這三個問題,否則就連出去騙人都沒人會信你。
羅正道站在十字路口,前進一步不僅可能獲得強大力量,同樣可能遭致毀滅的命運。
毫無疑問,荒神詛咒的發作強度是與被詛咒對象實力強弱緊密相關的,倘若說作為一個學徒級別的魔卡師還有因為目標太小僥倖存活的微小概率,實力越強就越容易被強力詛咒湮滅,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沉思良久,羅正道低下頭,喃喃地說道:
「放棄變強就是慢性自殺呀!」
荒神詛咒的威脅對羅正道來說,如同死亡之於普通人類的意義,從一開始大家就知道生命之路的盡頭是什麼,人生的必然結局是死亡,難道要因此而放棄活着嗎?
想到了這裏,啞然失笑的羅正道捋了捋頭髮,抬頭仰望着天窗之外的那一小片蔚藍天空,嘴角的笑容逐漸由燦爛變得苦澀,稍後又歸於平淡。
新舊兩個世界上的事情同樣叫人感到左右為難,既然事情的發展結果無可避免,那麼選擇勇敢地去面對也不能說是個錯誤吧!正如某個大鬍子文豪所說:真的猛士,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敢於直面慘澹的人生。這句話不僅對羅正道適用,對每一個人也都適用。歸根究底,人的生命是一場難以預料的長跑比賽,賽程會在哪裏結束是早已註定的,不過中間的行程是參與者可以自行選擇的,這是每個人的人生意義所在。的確,我們終將歸於塵土,不過我們可以選擇活得精彩。
魔卡師能以非神明之身把荒神一系逼到全滅的絕境當中,他們的強大與神秘都是很容易想見的,即便最後的結局是以雙方同歸於盡告終,那也不能抹殺魔卡師的恐怖實力,以凡人的局限視角去揣摩魔卡師的隱秘,太過不自量力了。
當羅正道停止了信念動搖,下了決心孤注一擲成為一名魔卡師的時候,一顆顆細微的發光粒子從他身上散溢出來。沒等羅正道反應過來發生什麼狀況,這些微粒如螢火蟲般翩然起舞,悠然環繞着盤坐地上的羅正道形成一道絢爛光環,無數的璀璨光粒一齊湧向上方,在它們聚合為一體的剎那間,釋放出了比一萬個太陽同時出現還要來得強烈的輝煌光芒。明亮到足以吞噬一切的強光乍現,羅正道本能地把手臂橫在眼前遮擋光線侵襲,這白光像在拍x光透視一樣,哪怕他閉着眼睛仍然看到了小臂上的兩根骨頭和大血管共同構成的朦朧影像。
光芒顯現之際,在稍遠一些的地方,白光衰減得更加厲害,外面的隨從仍然大驚失色,衝着被光芒充斥如光之國度的萬神殿內高聲呼喊說道:
「伯爵大人,您沒事吧?」
「停下!我沒事,你們不要進來,待在原地別動。」
被強光刺激到淚流滿面,羅正道不顧得視線模糊,用盡氣力喝止了手下們採取應對行動。魔卡師的力量太過詭異神秘,萬一觸動了什麼預設防禦措施,那後果將是慘烈到難以想像的。稍後,強忍着雙眼火辣辣的刺痛感,他挪動腳步靠近黯淡下去的光源,羅正道抬起微微顫抖的右手向前摸索,由指尖反饋回來的是如金屬般的無機質冰冷觸感。感知到異常物體存在,羅正道不假思索地用力抓住,緊緊地把它握在手心裏。正如他所懷疑的,這是一張嶄新的魔卡,正是他所需要的滿足魔卡師就職條件的最後一張魔卡。
等到羅正道拖着腳步蹣跚走出萬神殿之時,他神色怠憊地吩咐說道:
「送我回官邸。」
「是的,伯爵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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