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寧靜
幾百號人在食堂里擺開陣勢吃喝,老曾讓人把魯沖孝敬的好煙好酒統統搬了進來,剩下的沒有出任務的熊兵們都聚齊了,幾十號大圓桌擠的滿滿的。
這是老曾大力提倡、兵們使勁遵守的獵鷹優良傳統。回娘家的兵們總要準備最好的東西,犒勞尚在軍營中磨練的弟兄們,誰孝敬的東西越多,就證明誰混的越好,說起來也倍兒有面子。還留在部隊熊兵們的則都要集中起來,大桌子大海碗大塊肉,男人們的豪情要在桌上顯現出來。
老曾和禹言魯沖三人是被灌得最多的,老曾久經沙場自有一套,從兜里掏出胃藥道,你他娘的敢灌老子,是不是想整出點什麼事啊,他威嚴又足,說不喝就不喝了,熊兵們只好把酒勁都撒在禹言和魯沖兩人身上,這兩人也是今天的正主,幾百號人湊在一塊,不就是為了伺候他倆嗎。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老曾喝酒不咋地,他手下的兩個熊兵禹言和魯沖也就八兩到一斤的酒量。魯沖今兒個是真高興,兩年多了才見到這些生死與共的戰友,竟是來者不懼,來一個喝一個,然後拉住他拉家常,眼淚嘩啦啦的流。
大肥羊超常發揮,來了一斤半,愣是搖搖晃晃的沒倒下去,最後還有反擊之力,邪呼着跑老曾那去,咣咣咣咣的兩人喝了個四四如意。
這種場面下,禹言的深厚功力終於發揮了作用,兩斤酒下來雖是微有醉意,卻仍然清醒的很。九號坐在他旁邊,看見他一杯杯往下灌,急得直跺腳。來敬酒的熊兵們笑着說,你要心疼他,你替他喝了,咱們也算數。
九號自從把話挑明給了禹言,心裏也是暢快了很多,即使沒結果,也比原來那樣拖拖拉拉的強。今天禹言的當場擁抱,早就讓熊兵們笑話過了,此時聽了敬酒的熊兵的話,小臉紅了一下,卻一把奪過禹言的杯子,美麗的脖子一仰,辛辣的白酒就入了喉嚨。
九號是獵鷹唯一的女兵,也是唯一的例外,混在一堆大老爺們中,她從來不喝酒,不說粗話,而且特別靦腆,這點與一般的女兵大不相同。熊兵們都開玩笑說如果九號不是當了兵,那就是一標準的大家閨秀。
九號酒剛入口,辛辣的味道就讓她猛地咳嗽起來,熊兵們又是一陣大笑。
禹言趕緊奪過她手裏的杯子,九號醉意羞意一起湧上了臉頰,水汪汪的眼神勇敢瞟了禹言一眼,禹言眼中閃過一陣疼愛的目光,真是個傻孩子。
兵們每次會餐的結果總是要倒下幾個的,這次也不例外。獵鷹的漢子們平時槍林彈雨中衝來殺去,眉頭都沒皺過,喝醉了卻都流露出了最真情的一面。每次會餐,哪個分隊又少了誰誰誰,兵們一眼就瞧清楚了,那也意味着再也見不到自己的戰友了。喝醉了的兵們聊起了犧牲的戰友,眼圈又紅了起來,感情豐富的已經是淚落滿臉。
禹言搶了魯沖的手機給大壯打電話,大壯在電話里聽到這邊曾大的怒吼兵們醉了的熊嚎,當場就哭了,這親切熟悉的場面和聲音,讓他仿佛又回到了部隊,回到了營區。
胖頭陀禹言和九號三人靠在一起,每個人都和大壯聊,大壯在那邊哭得稀里嘩啦的,九號也躲在禹言的懷裏,淚水落滿了他的胸膛。戰友的感情,特別是這種生死與共的戰友之間的感情,外人是很難理解的,只有兵們自己才最清楚。
老曾其實很滿意這樣的場面,看着這些在戰場上猛如惡虎的兔崽子們東倒西歪鼻涕淚水一把的樣子,雖然是軍容不整,卻是最真摯的情感體現。
獵鷹的兵雖是兵中的王者,但他們也是人,也會有自己的知覺,最殘酷的作戰環境,比一般部隊高的多的犧牲比例,讓他們時刻都會承受着失去戰友的悲痛,他們心裏的苦,是外人所不知道的,他們需要發泄,這樣的老戰友相見的場合,其實就是他們排解心中苦悶的最佳途徑。
魯沖一路嚷嚷着我要回102,我要回102,他是被兩個兵抬着送到招待所的。102是魯沖在獵鷹時住的房間,當年同住的其他三位兄弟,一個犧牲在了大漠,一個倒在叢林,一個永遠留在了深海,如今就只剩一個魯沖了。
禹言被老曾拉走了,說你師嫂有話對你講,九號跟在兩人身後一言不發,老曾瞥她一眼,輕輕嘆了口氣。
二丫頭不在家,禹言知道她忙着社會實踐,這個暑假她下到鄉下去做志願者教師去了,如果她在家,知道自己的姐姐被禹言欺負,禹言肯定早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幸運的是,曾柔只知道姐姐喜歡的是一號,卻不知道一號原來就是熊兵禹言。
禹言笑嘻嘻的給師嫂敬了個禮,師嫂瞥了眼九號,九號臉一紅,忙咚咚咚跑上樓去了。老曾兩口子把禹言關到了書房裏,老曾藉口出去上廁所,就只留下師嫂審問禹言。
師嫂望着禹言,這幾年是自己看着這個孩子成長起來的,英俊帥氣又有勇有謀氣質不凡,也難怪大丫頭對他衷情了,嘆了口氣道:「小言,我就是想知道你對我們倩倩到底是怎麼想的?你也知道,倩倩這丫頭是個死心眼,從前我不知道她對你的感覺,所以想讓她和家樹湊在一起,沒想到她心裏就只有一個你。」
師嫂望了禹言一眼,卻看不出他臉上的表情是什麼韻味,只得繼續道:「你雖然名分上是老曾師弟,但是這些年來,無論是你師兄還是我,都把你當成了自己孩子,你就象倩倩和柔柔一樣,是我們自己的孩子。現在我們拋開什麼師兄師弟師叔師侄這些關係,我就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麼想的?聽老曾說倩倩打了報告,要去邊防哨所,她一個姑娘家好不容易從戰場上下來了,卻又要跑到那麼偏遠的哨所去,你說我這個當媽媽的怎麼能放心。」
禹言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來解釋這件事情,難道說自己徘徊在幾個女孩之間,在道義和情感之間難以做出抉擇?
禹言已經打算一切順其自然,絕不強求,想了一會兒,微笑着向師嫂道:「我現在還在讀書,說實話,我還沒有考慮過這些事情。」
師嫂連忙道:「為什麼?你不喜歡我們家倩倩麼?」禹言搖搖頭。
師嫂又道:「那你就是喜歡我們家倩倩了?」
禹言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點頭和搖頭都不行,忙道:「師嫂,這個問題我真的沒有仔細考慮過,九號是個很好的女孩,我想還是順其自然吧。」
師嫂長嘆口氣道:「我真搞不懂你們這些孩子了,明明很簡單的一件事情怎麼搞得這麼複雜。算了,知道了倩倩有喜歡的人,我也不用再瞎操這份心了。我老了,你們年輕人的事情,自己去解決吧,拿你們這些孩子真沒辦法。」
禹言笑着道:「師嫂,你才30來歲的人,幹嘛總說自己老呢。你和九號站在一起就像是親姐妹。」師嫂樂道:「別貧了,有年紀相差這麼大的姐妹嗎。」
兩人正在說笑,門外傳來老曾的大嗓門道:「哦,是家樹來了啊,快坐,坐,來就來吧,還帶這麼多東西幹嘛。」
禹言和師嫂走出去的時候,陳家樹正在給老曾擺弄上好的龍井和碧蘿春,老曾看見他們二人出來,笑着說:「你們都過來嘗嘗,家樹正在給我講茶經呢。家樹,這位是禹言,我的一個親戚,也是倩倩的好朋友,你們應該見過面了吧。」
陳家樹起身笑着說:「我們昨天見過了,可惜太過匆忙,沒有來的及說上幾句話。禹先生,這是我的名片,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禹言笑着接過名片道:「陳先生,我只是一個小小職員,可沒名片回給你哦。」名片上印着「超遠集團總經理陳家樹」的字樣,禹言沒聽過超遠集團的名頭,只好微微一笑講名片放入了口袋中。
陳家樹微笑搖頭道:「名片身份都只是一個簡單符號,不能代表人地素質和修養,以貌取人,智者所不為。何況以禹先生這樣的氣質修養,決不會是簡單人物,我相信禹先生一定會有一番大的成就。」
陳家樹的外形和風度修養確實是無可挑剔,家庭條件又是無比優越,如果沒有禹言,他應該是倩倩的最好選擇。師嫂打量了一眼陳家樹,心裏想道。
禹言見陳家樹和他弟弟陳家洛完全不同,無論是心胸還是氣質都不在一個檔次,心裏暗暗詫異,同樣是一母所生的兄弟,差距還不是一般的大。心裏有些感觸,嘴上笑道:「那就謝陳先生貴言了。其實我相信人性本善這句話,素質和修養都是可以後天培養的,只有本性才是天生的。如果只看素質和修養,也很容易被外表所欺騙。」
禹言風度氣質都是絕無僅有,更為難能可貴的是有一種天生的親切感,雖然家庭條件不如陳家樹,但這些都是後天因素,並非他本人所能決定。師嫂看了禹言一眼,心裏的天平又傾到了禹言這邊。
陳家樹倒的的確確是個雅人,對茶之一道研究頗深,龍井和碧蘿春的色形韻被他講來頭頭是道。老曾看着他做功夫茶,嘆氣道,這真是富貴人家的享受,難得家樹你在國外這麼些年,還對這些深有研究啊,現在象你這樣不忘本的年輕人不多了。
九號也被媽媽叫下樓來了,陳家樹笑着遞給她一杯茶道:「倩倩,你嘗嘗,這是新泡的龍井。」九號道了聲謝,坐在了禹言旁邊。
九號嘗了一口茶,又遞給禹言道:「你也嘗嘗吧!很香的。」以前執行任務時,幾個人共用一個水壺的事情多不勝數,禹言和九號都不是很在意。陳家樹卻將這場景看在眼裏,嘴角抽動一下,又迅速恢復正常。
陳家樹繼續剛才的話題道:「茶道是我們的祖宗留下的東西,這些年我雖然在國外學習,但是我的根在哪裏,我還是很清楚的。樹高千尺也不能忘根,這是爸爸多年的教導,我怎麼敢忘呢?」
老曾笑着點頭道:「你爸爸當年可是我們團最有名的儒將,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啊,你爸爸最近身體怎麼樣啊,整天忙於政事,可要好好愛惜身體啊,告訴他,過幾天我去看看他。」
陳家樹忙道:「我爸爸這幾天也正在念叨曾叔叔呢,說您晉升了,要給您慶祝慶祝。」老曾前些日子剛剛晉銜,領章上掛了顆亮閃閃的金星,44歲的少將,全軍都不多見。
九號坐在禹言旁邊問道:「媽媽剛才跟你說什麼了?」禹言笑着道:「就是問問我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九號瞥了他一眼,嘴裏哼了聲道:「騙人!」
陳家樹微笑着問九號道:「倩倩,聽說你提出申請要調到邊防哨所去?」九號點點頭道:「你的消息挺靈通的嘛,我今天才提的申請。」
師嫂忙叫道:「家樹,你幫我勸勸倩倩,這孩子,太任性了,哨所那麼苦,是她一個女孩子能去的地方嗎?」
老曾翻了自己老婆一眼,老娘們,懂個啥,革命軍人槍林彈雨中都衝過去了,一個小小的邊防哨所就不能去了?
陳家樹搖頭道:「阿姨,您不要着急,倩倩這樣的選擇肯定是有自己的理由的,如果這是她心甘情願的選擇,我想我們都應該支持她,一個人能去追求實現自己的夢想,也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九號看看旁邊的禹言,微笑這道:「媽媽,你就不要擔心了,哨所的條件雖然艱苦點,可別人不都是一樣過來了嗎?我去那裏挺好的,山清水秀,人傑地靈,媽媽你有時間也到那住上幾天,保證你年輕上十歲。」
師嫂笑罵道:「死丫頭,這麼快就咒我老了。」母女倆鬧了會兒,師嫂看了眼禹言道:「小言,你認為這事怎麼樣?」事實上在座的所有人都清楚,九號提出去邊防哨所,主因就是和禹言之間發生的事情。
禹言知道這是師嫂在給自己出難題,不由自主望了九號一眼,見她正脈脈看着自己,給她一個微笑道:「其實在哪裏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如果倩倩覺得那裏有自己需要的東西,那就大可以去了,其實我也很嚮往那裏,說不定哪天我也會出現在那裏,到時候大家不要吃驚就好了。」
九號有些明白他最後一句話的意思,儘管他只是說可能,但也讓她心滿意足了,情不自禁地朝禹言一笑,美麗地面龐泛起點點紅暈。
陳家樹望着九號嬌美的樣子,眼裏閃過一陣深不可測地光芒,目光一瞥落在禹言身上,嘴角泛起一絲自信地笑容。
這一夜禹言又住在了老曾家的客房,和上次退伍前的喝醉不一樣,這次可是清醒的躺在床上的。九號的房間正在書房的樓上,禹言躺了一會兒,翻來覆去睡不着,正想起身,門外傳來九號的聲音道:「一號,你睡着了嗎?」
禹言忙起身開門,九號穿着一件粉紅色的睡衣,站在門口,禹言笑道:「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想誰想的?」
九號砸他一拳,閃身進屋,禹言嘟噥句「孤男寡女」,九號臉上一紅,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
兩個人面對面坐着,氣氛寧靜而溫馨。九號右手撐起小腦袋,盯着禹言道:「一號,你今天說的話是真的嗎?」
禹言笑着問道:「什麼話?」
九號紅着臉打他一下道:「你自己說的,你也很嚮往那裏,說不定哪天你也會出現在那裏,你是騙我嗎?你會和於小姐一起來的,是不是?」
禹言輕輕搖頭,嘆口氣道:「有很多事情我現在不去想,我也不知道將來會出現什麼情況,一切都順其自然吧。」
九號神色黯然道:「我知道的,無論你來不來,我都會在那裏等一輩子的。如果你們到時候要來,請不要通知我,我想享受那份最大的驚喜。想像着有一天,你突然出現在我身前,那是多麼快樂的感覺啊。」
禹言見她神色陶醉的樣子,笑着拍了一下她的小腦袋,九號甜甜一笑,神色寧靜而淡然。
……
禹言和魯沖離開營區的時候,大部分人都還在酣睡,九號來敲門的時候,早已經不見了他的蹤影,屋裏沒有留下任何一絲痕跡,就像他從來沒有來過。
九號心裏空蕩蕩的,這一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他,他還會記得在某個遙遠的地方,有個人一直在守望着他嗎?
九號痴痴立在那裏,淚珠一滴一滴,落在了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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