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迷路
這裏的風已經不像剛才那麼霸道,風打着捲兒在四周甩,前面肯定是有擋風的東西沒錯的,可是剛才跟着我的那兩傢伙哪兒去了?我走得也不快啊,這樣也能掉隊,他娘的是不是給飛石砸中了,摔在後面了?
我舉高礦燈往四周照,並沒有看到任何的影子,不由有點後悔,剛才注意力太集中了,我沒有太過注意四周的情況。 不過,在這樣狂風中行進,其實四周也根本就沒有什麼情況可以注意,風聲響得什麼都聽不到,而所有的精力都必須放在眼前的目的地和身體的平衡上。
一下子落單,我還是在一瞬間感覺到一種恐懼,不過我很快就將恐懼驅散了,我休息了一會兒喘了幾口氣,就開始繼續往前走。 此時我不能後退去找他們,我已經失去了方向感,如果往回走不知道會走到哪裏,最好的辦法就是往前。
我甩掉了一包裝備,這東西實在是太重了,老外的探險裝備很個性化,有一次我還看到有人帶着他老婆的盾牌一樣大的相框和電話本一樣的資料書,我懶得給他們背了,自己輕裝就往燈光的地方跑去。
可是,無路我怎麼跑,那燈光卻還是遙不可及,好像一點也沒有靠近一樣,我喘得厲害,心裏想放棄,但是又不甘心。 跑着跑着,前方的燈光就迷離了起來。
就在我快要失去知覺,撲倒在地上的時候,忽然間,有人一下子把我架住了。 我已經沒有體力了,被他們一拉就跪倒在地上。 抬頭去看,透過風鏡,我認出了這兩個人的眼睛。 一個是悶油瓶,一個是黑眼鏡,他的風鏡也是黑色的。 這兩個人亟亟將我拉起來,拖向另外一個方向。
我掙脫他們,指着前方,想告訴他們那裏有避風的地方。
然而我再一看,卻呆住了,什麼都沒有看到。 前方的燈光竟然消失了,那裏是一片地黑暗,連那個巨大的輪廓也不見了。
悶油瓶和黑眼鏡沒有理會我,一路拖着我,這時候我看到黑眼鏡的手裏拿着信號槍。 兩個人的力氣極大,我近一百八十斤的體重被他們提得飛快。 很快我也清醒了過來,開始用腳蹬地,表示我可以自己跑。
他們放開了我。 我一下就後悔了,這兩個人跑得太快,跟着他們簡直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我咬牙狂奔,一路跟着。 足足跑了二十分鐘,眼睛裏最後只剩下前面跑的兩個影子。 恍惚中我知道我們已經衝上河岸,繞過了一團土丘,接着前面兩個黑影就不見了。
我大罵了一聲等等我。 腳下就突然一絆,摔了好幾個跟頭,一下滾到了什麼斜坡下。 我掙扎地爬起來吐出嘴巴里的泥,向四周一看,斜坡下竟然是一道深溝,裏面全是人,都縮在溝里躲避狂風。 看到我摔下來,都抬起頭看着我。
我們縮在溝地底部。 沙塵從我們頭上卷過去。 戈壁灘並不總是平坦的,特別是在曾經有河流淌過的地方,河道的兩邊有很多潮汛時候衝出來的支渠,這些戈壁上的傷疤不會很深,但是也有兩三米,已經足夠我們避風了。
我已經精疲力竭,幾個人過來,將我扯到了溝渠的底部。 原來在溝渠底部的一側有一處很大地凹陷。 好像是一棵巨大的胡楊樹被颳倒後。 根部斷裂形成的坑被水沖刷後形成的,胡楊的樹幹已經埋在溝渠地底部。 只能看到一小部分,他們都縮在這個凹陷裏面,點着無煙爐取暖,一點風也沒有。
我被人拖了進去,凹陷很淺,也不高,裏面已經很侷促了,他們給我讓開了一個位置,一邊有一個人遞給我水。 這裏是風的死角,已經可以說話,可是我的耳朵還沒有適應,一時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
喝了幾口水後,我感覺好多了,拿掉了自己的風鏡,就感慨他娘地,中國有這麼多的好地方,為什麼偏偏我要來這裏?
不過,這樣的風在柴達木應該不算罕見,這還不是最可怕的風,我早年看過關於柴達木盆地地質勘探的紀錄片,當時勘探隊在搭帳篷的時候來了信風,結果人就像風箏一樣被吹了起來,物質一瞬間全被吹出去十幾里外。 只不過我感覺到奇怪的是,定主卓瑪為什麼沒有警告我們?戈壁上的信風是很明顯地,不要說老人,只要是在這裏生活上一段時間都能摸到規律。
同樣,不知道這風什麼時候才能刮完,經常聽戈壁上的人說,這種地方一年只刮兩次風,每一次刮半年,一旦刮起來就沒完沒了。 要是長時間不停,我們就完蛋了。
悶油瓶子和那個黑眼鏡很快又出去了,肯定又是去找其他的人,這裏的人顯然都受到了驚嚇,沒有幾個人說話,都蜷縮在一起。 我心裏感覺好笑,心說還以為這些人都像印第安納瓊斯一樣,原來也是這樣的不濟,不過我隨即就發現自己的腳不停地在抖,也根本沒法站起來。
遞給我水的人問我沒事吧?身上有沒有地方挫傷?我搖頭說我沒事。
說實在的,在長白山冒着暴風雪地經歷我還記憶猶新,現在比起那時候,已經算是舒服了,至少我們可以躲着,也不用擔心凍死。
倒了一點水給自己洗臉,眼睛被風鏡勒得生疼,這個時候也逐漸舒緩了。
放鬆了之後,我才得以觀察這坑裏地人,我沒有看到阿寧。 定主卓瑪、她兒媳婦和扎西三個人,在凹陷的最裏面,烏老四也在,人數不多,看來大部分地人還在外面,沒有看到高加索人。
這支隊伍的人數太多了,我心想,阿寧他們肯定還在外面尋找,這麼多的人,縱使悶油瓶他們三頭六臂,也照顧不過來。 幸好不是在沙漠中,不然,恐怕我們這些人都死定了。
三個小時後,風才有點減緩,悶油瓶他們剛開始偶爾還能帶幾個人回來,後來他們的體力也吃不消了,也就不再出去。 我們全部縮在了裏面,昏昏沉沉的。 一直等到天色真的黑下來,那是真的漆黑一片了。 外面地風聲好比惡鬼在叫,一開始還讓人煩躁,到後來就只感覺想睡覺。
我早就做好了過夜的準備,也就沒有什麼驚訝的,很多人其實早就睡着了。 有人冒着風出去,翻出了在外面堆着的很多行李里的食物,我們分了草草地吃了一點。 我就靠在黃沙上睡着了。
也沒有睡多久,醒來的時候風已經小了很多,這是個好跡象,我看到大部分人都睡覺了,扎西坐在凹陷的口子上。 似乎在守夜。 這裏並不安穩,在我們頭頂上的不是石頭,是乾裂地泥土和沙石,所以不時地有沙子從上面掉下來。 我睡着的時候吃了滿口的沙子,感覺很不舒服,一邊呸出來,一邊就走到扎西身邊去。
我並不想找扎西去說話,扎西不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或者說他對我們有着戒備,而我也不是那種能用熱臉去貼冷屁股的人,所以他的態度我並不在乎。 我走到他的身邊。 只是想吸幾口新鮮的空氣,換個地方睡覺。
不過我走過去地時候,就聽到外面有聲音,然後看到外面有礦燈的光線,似乎有人在外面。
我心中奇怪,問扎西怎麼了,扎西遞給我一支土煙,說阿寧回來了。 風小了。 他們叫了人出去找其他人去了,順便看看車子怎麼樣了。
我想到陷在沙子裏的車子。 心裏也有一些擔心,這麼大的風沙,不知道這些車子挖出來還能不能開,而且我比較擔心高加索人,不知道他回來了沒有,於是戴上了風鏡,披上斗篷也走了出去,想去問問情況。
一走到外面,我心裏就鬆了口氣,外面的風比我想像地還要小,看來風頭已經過去了,空氣中基本上沒有了沙子,我扯掉斗篷,大口地呼吸了幾下戈壁上的清涼空氣,然後朝礦燈的方向走去。
那是河床的方向,我走了下去,來到了他們身邊。
他們正在查看一輛車,這輛車斜着陷在了沙子裏,只剩下一個車頭,阿寧拿着無線電,正在邊上焦急地調撥着頻率。
我問他們:「怎麼樣?」
一個人搖頭,只說了一句:「妻離子散。 」
我莫名其妙,並不是很能理解他地意思,於是看向阿寧。
她看到我,很勉強地笑了笑,就走過來解釋道:「剛才定主卓瑪說,可能還要起風,我們必須儘快找到更好的避風點。 不過我們的車都困住了,有幾輛肯定報廢了,其他的恐怕也不能開動,需要整修。 」她頓了頓,「最麻煩的是,有四個人不見了,有可能在剛剛風起的時候就迷失了方向,我們剛才找了一圈也找不到。 」
我問是哪幾個人,阿寧就說是那個高加索人,還有三個人我不熟悉。
高加索人在失蹤的時候是和我在一起的,我就給他們指了方向,問他們有沒有去那一帶找過。 阿寧就點頭,說附近都找了,這些人肯定走得比她想地更遠。
我嘆了口氣,安慰了她幾句,讓她不要着急。 這些人都有gps,而且風這麼大,肯定走不遠,現在還有風,視野不是很清晰,等到天亮,找起來就方便點了。
她咬着下嘴唇點了點頭,但是表情並沒有變化,讓我感覺似乎有些不妙。 我對於戈壁也不熟悉,此時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只好閉嘴了。
我們強行打開了那輛車的車門,拿出了裏面的裝備,然後他們還要去找下一輛,我只好跟着過去。
此時我發現把車子陷入到河床當中的,似乎不是小說中經常提到的流沙,而是在河床的底部,地面被壓塌了,車子整個陷了下去,又沒有沒頂。 有個人告訴我,是鹽殼被壓碎了,這裏的戈壁下面很多地方都有大量的鹽殼,這裏是河床。 之前有水地時候,河底地情況非常複雜,有着大量的沉澱物,乾旱之後,鹽殼結晶地時候就留下了很多的空隙,所以這種河床種有些地方其實像干奶酪一樣,並不經壓,我們停車停錯了地方。
我奇怪道:「但是我們一路過來都是在河床上走的。 一直沒出事情啊。 」
那人道:「那是因為之前我們走的河道已經乾旱了很久,但是現在我們腳下的河道,最多幹了半年時間。 你沒有發現這裏幾乎沒有草和灌木嗎?」
我吃驚地看了看四周,果然如此,四周光禿禿的,連梭梭都不長。
那人朝我道:「我們現在肯定是朝着這條河的上遊走,這條河的盡頭肯定是一座高山,如果河流沒有改過道地話。 在這種河的附近肯定會有古城或者遺蹟,這說明那個藏族老太婆並不是瞎帶路的。 我老早還以為這老太婆是個騙子。 」
我看着他指的河道上游,在平坦的戈壁上,好像真有點什麼。 想起在風裏看到的那巨大的黑影,我總感覺那不是我的錯覺。
當天晚上。 我們將所有地車都找了出來,然後把行李都集中了起來。 天亮的時候,其他人陸續地醒了,阿寧開始組織他們忙活。 修車的修車,找人的找人。
我和另外幾個晚上找車的人就吃了點東西,到睡袋裏去補覺,非常疲倦,一睡就睡到了夕陽西下。
醒來之後,風已經完全停了,沙塵都沒了,那批人地效率很高。 好幾輛車都修好,整裝待發,各種物資也都重新分配好了,正在重新裝車。
阿寧一天一夜沒睡,在不停地聽着無線電,悶油瓶和那個黑眼鏡都不在,一問,兩個人還在外面找那四個失蹤的人。
我聽了感覺到不太妙。 已經一天時間了。 那四個人竟然還沒有找到,不是有gps嗎?難道真的如扎西說的。 這東西在戈壁里不管用?
我從包里拿了乾糧出來,邊吃邊到阿寧身邊,問具體地情況。
阿寧眉頭緊鎖,黑眼圈都出來了,感覺很憔悴,問她她也沒什麼心思回答我,對講機一直是在外面找人的對話,用的是英文,我草草聽了,都不是好消息。
我問她要不要我也出去找一下,她就搖頭說不用了,已經分了三組出去,都在找第三遍了,我去了也不見得有用,讓我收拾一下,扎西他們在前面二十公里的地方發現了一個魔鬼城,等一下我們出發到那裏去休整,晚上還要起風。
我看她的樣子已經焦頭爛額,也不想煩她,就去看另外一批人修車,幫忙遞工具。
大概看了半個多小時,扎西從遠處的河床里回來,對我們道又要起風了,前面的地平線已經起沙線了,我們要快走,不然車子就白修了。
我們馬上準備,很快就把東西準備好,因為車子少了,沒修好的車子就給拖在後頭,我和幾個藏人一輛車,起程朝太陽落山地地方出發。
在浩瀚戈壁上大概開了二十分鐘,夕陽下前方就出現了雅丹地貌的影子,一座座石頭山平地而起,對講機里傳來扎西的聲音,指引我們調整方向,很快便看到一座巨大的「城堡」,出現在視野里。
那就是扎西選擇的避風的地方,我們直開過去,開近看時,發現那是一座饅頭一樣的大石山,後面就是逐漸密集的大片雅丹地貌,好比城堡後面地防禦工事。
魔鬼城又叫風城,是大片岩石被大風雕琢出來地奇特地形,一大片區域內,分佈着大量奇形怪狀的岩山,可以給人想像成各種詭異地事物,而且風颳過這些岩石的時候,因為分佈的關係,會發出鬼哭狼嚎的聲音,所以叫做魔鬼城。 在戈壁上,這樣的地貌非常常見。 我以前在新疆參觀過,這一次也並不好奇。
我們在那「城堡」外面,一座底部平坦的岩山停了下來,扎西先跳下來吆喝,我們都下來開始紮營,兩個小時後,果然就開始起風,一下又是遮天蔽日的風沙,一直刮到半夜,才像昨天一樣慢慢小下來。
風太大,魔鬼城裏鬼哭狼嚎的,誰也睡不着,風小了,才逐漸一個一個睡了過去。 那兩個白天睡覺的守夜,這兩個人都對魔鬼城很感興趣,看我和扎西也沒有睡,都到外面去拍照。 扎西就讓他們小心點,不要走進去,裏面很容易迷路。
我白天睡了覺,非常精神,阿寧則是琢磨明天的搜索辦法,手還一直抓着對講機,看來不找到那幾個人,阿寧是不會休息了。
我過去勸她睡一會兒,還沒說了幾句話,忽然就有人在遠處的戈壁上大叫:「隊醫!隊醫!」
阿寧的隊醫是個胖子,也沒睡在看書,一聽就醒了,我們也朝那邊望去,就聽到那邊在喊:「快過來!找到阿k了!」
阿k就是失蹤的四個人中的一個,我們一聽全部跳起來,三步並成兩步地跑過去,一下就看到是那兩個拍魔鬼城的人,在一個土丘上朝我們招手,衝過去一看,只見在土丘上有一個大坑,坑底就躺着一個人,正是那個阿k。
隊醫跑得氣喘吁吁,跳了下去,摸了一下,就大叫:「還活着。 」
幾個人手忙腳亂地衝下去抬人,隊醫大叫讓他們把他抬到帳篷里去。
現場一片混亂,扎西背起那人跑了回去,我就給擠到了一邊,看了看那個坑,又看了看一邊我們來的方向,心說天哪,這人怎麼會倒在這裏,這和我們昨天停車的地方有二十公里還多啊,而且當時這方向還是逆風。 他是頂着風過來的?
回到隊醫的帳篷里,看着隊醫搶救,很快那個老k就被救了過來,隊醫鬆了口氣就說只是因為疲勞過度暈倒了。 隊醫給他打了一針,很快他就醒了。
他醒了以後,我們就問他是怎麼回事,他就說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路走,走着走着,就看到前面有影子,他以為有石頭山,就靠過去,結果走啊走啊,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摔坑裏去了。 說着他就問:「哎,那個老高和另外兩個人回來了沒有?」
老高就是高加索人,我一聽他說那影子的事情,心中就一個激靈,想問他詳細。 但是阿寧一聽到他問老高,馬上就問他為什麼這麼問,是不是見過他們。
他道:「當時他們就在我前面,我怎麼叫他們,他們都不回頭,想想是逆風走,他們聽不到,後來我就摔暈了,怎麼,他們沒回來?」
阿寧驚訝道:「你是說你在摔暈前還看到他們?」
阿k就點頭,阿寧轉過頭,對我道:「聽到了沒有?發現老k的地方是魔鬼城外面,前面就是魔鬼城,這麼說,他們進城裏去了!難怪我們怎麼找也找不到。 」
她一下眼睛都有了神采,馬上拍手讓我們出去,我們走出隊醫的帳篷,一商議,阿寧就堅持馬上進魔鬼城去搜索。
這些人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逆風走了二十多公里,老k在外面摔昏了,裏面的人可能也已經精疲力竭了,必須馬上把他們找出來,這樣我們也可以安心一點。
我精神很好,就點頭答應。 我們馬上分配了一下隊伍,很多人就睡了,沒有叫醒他們,就是隊醫和我,準備三個人先進去探一圈看看,其他人等兩個小時,再叫醒跟進來。
說完我們馬上開始準備,剛把包拿起來,一邊的扎西走了過來,攔住了我們,道:「等一下,我奶奶說,你們不能進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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