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走進南山,兄妹三人的話越少,最後都沉默了起來。
周晨兄弟倆是想到了葬在這裏的母親,和去年冬天差點被凍死在這裏的妹妹。周晚晚是想起了前世的種種。
前世,周晚晚死後也曾來過南山,而且在這裏待了很久。因為大哥就葬在這裏,跟母親和二哥一起。
周晚晚期待着能見到大哥的靈魂,她對母親完全沒印象,對二哥也沒什麼記憶。她心心念念的都是要見見大哥,她能死後靈魂不滅,說不定大哥也行。所以她在這裏等了很久很久,至少有兩三年,草木枯榮、人來人去對她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她只是坐在大哥的墳頭等着,執拗地期待着,然後慢慢地任心裏的絕望和不甘把自己完全吞沒……
「囡囡怕嗎?」周晨把周晚晚從回憶中叫醒,不知何時,她已經被二哥抱在懷裏,二哥拿手在她臉上一擦,周晚晚看見了滿手的淚。原來,是她哭了。
周晚晚沒說話,只是抱緊了二哥的脖子。這個時候,她滿心的悲痛不知道該如何訴說,也不能訴說。
「別從山上穿了,從山腳繞過去吧。囡囡眼睛乾淨,別看見什麼東西。」好在周陽雖然非常擔心妹妹,卻沒有多想,帶着弟弟妹妹繞過山腳,向山南邊的小廟走去。
說是小廟,其實跟一般意義上的廟完全不同。只是兩塊大石頭旁邊的一個小木頭房子,一米高,長寬也都不過一米,裏面供奉着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的牌位。
小廟旁邊長着一棵老榆樹,枯死了一半,但剩下的一半依然枝繁葉茂,樹幹很粗,樹冠很高,離地足有五六米。
樹枝上,一竄一竄嫩嘟嘟的榆錢擠擠挨挨地長着,看得周晚晚直咽口水。
周晨將周陽的老棉襖找一塊向陽的乾淨地方鋪好,把周晚晚放上去坐着。周晚晚老老實實地聽二哥安排,坐在那裝乖寶寶。現在哥哥們對她走路甚至站立的能力還是沒有信心的,她現在抗議,除了被無情鎮壓,再耽誤哥哥們摘榆錢的進度,什麼結果都不會有。
周晨看妹妹乖乖聽話,替她理了理小捲毛,又叮囑了幾句,才去給周陽幫忙。
周晚晚看着這顆老榆樹,樹幹部分有五六米,下面一個多餘的枝幹都沒有,光禿禿的沒有一點抓手。而且它的樹幹很粗,一個人是抱不住的,要往上爬,就更增加了難度。
周陽卻能很容易地爬上去,他和周晨商量了一下,帶了幾根草繩做工具。以前他徒手也爬上去過,可周晨說得對,能省點勁兒就省點勁兒,而且有工具的話也安全。
周陽先在周晨的幫助下給鞋底纏了幾圈草繩,又拿了一根又長又粗的繞在大樹上,就開始爬樹了。他試了兩次,找准了傾斜的角度,兩手拉着繞着大樹的草繩,腳底踩着樹幹,因為鞋底有草繩的摩擦力,很容易就在樹幹上站穩了腳,就這樣手腳交替,他很快就爬到了樹冠上。
周晚晚高興地給哥哥們拍手喝彩。她是真心欣賞這兩個哥哥,他們還這么小,做事竟然這麼有條理,肯動腦,真是很難得。
周陽也高興地坐在樹枝上跟妹妹揮手。他以前爬上來以後都磨得手掌破皮,累得胳膊直抖,哪像這次,這麼容易就上來了。
「大哥太厲害了!」周晚晚的小手拍得更歡了。
「二哥厲不厲害?」周晨過來揉妹妹軟乎乎的小捲毛,忍不住又親了她一口,軟乎乎甜絲絲的,真是太可愛了。
「二哥聰明!」真的不是周晚晚避重就輕,這兩個哥哥,大哥手腳靈活協調,能吃苦,體力又好,二哥聰明敏銳,凡事肯動腦又有天賦,真的都是非常優秀的少年。
周陽開始往下扔榆錢了,周晨先接住幾個沒落地的枝條,挑品相好的給周晚晚,讓她先吃着。
然後他就不讓周陽折樹枝了,怕傷着樹,讓他直接用手擼,放到準備好的一個裝麵粉的大袋子裏。
周陽擼了滿滿一面口袋的榆錢,壓了又壓,最後實在裝不下去了才停下來。周晨讓他下來,別擼了,上面的樹枝細,怕禁不住人,再掉下來就糟了。下來就容易多了,周陽把草繩纏手上,抱着樹幹一滑,嗖一下就下來了。
下來後還咧着一嘴白牙沖周晨笑,「小二你咋想地,這招真好使,以後多高的樹爬着都不費勁兒。」
周晨抿着嘴笑,掏出懷裏的兩個小布口袋分裝榆錢,「去年冬天囡囡那事兒,還是劉二嬸家二狗給咱送的信兒呢,一直也沒謝謝人家,一會兒給她家送點榆錢去。還有沈首長,咱這點東西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可也得讓人家知道,咱沒忘了他的大恩,以後有好東西再報答他吧,現在咱先送點榆錢表示一下心意。」
「對,是都該送點。咱囡囡要是沒這兩家,現在……」周陽停頓了一下,說不下去了。
「誰對咱好,咱一輩子也不能忘,對咱不好,也記他一輩子。」周晨抹了一下眼睛,恨恨地說。
周晚晚握着小拳頭表示贊成。以德報德,以怨報怨,必須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兄妹心裏明白着呢。
周晨忙完,兄弟倆又坐下來大口地吃了一通榆錢,太陽也才升起到半空中,周晚晚用意識回空間看了看時間,才上午九點半,看來他們還真是起了個大早呢。
兄妹三人商量了一下,準備先把榆錢送回家去,再去屯子北邊荒地上的大泡子看看,聽說那裏水邊有毛毛根,泡子裏還有小魚。就是什麼也找不到,能在這樣的好天氣玩一會兒也是好的,估計有這一口袋榆錢墊底,周老太太也不會怎麼難為他們,能很容易放他們出來的。
按周晨的分配,周晨先帶着一大袋和一小袋榆錢從村東頭走,劉二嬸家就住最後那趟街的東頭,他先給劉二嬸家送完榆錢再回家,要不然周老太太知道他們給別人家送東西又得罵人,就是他們不在意,萬一傳到劉二嬸耳朵里也不好。
周陽揣着周晚晚,帶着一口袋榆錢去看沈首長,「人家救了咱囡囡,也得讓人家看看救的是個什麼樣的孩子吧。」周晨又控制不住要把妹妹拿出去顯擺了,「囡囡也要當面謝謝沈首長,一輩子都不能忘了人家的救命之恩,知道嗎?」後面一句是教育周晚晚的。
送完東西,周晨直接去北大泡子找周陽兄妹匯合,就不讓周陽回家了,「省得奶一看見你就不讓你閒着。」
兄妹三人分頭出發。
趴在周陽懷裏,周晚晚一直在想周晨的早熟。過完年,周晨才十一歲,在人情世故上竟然能看得這樣明白,做得這麼周到,真的是很難得。同時,周晚晚又止不住地悲傷、憤恨,前世,這麼聰明懂事的二哥,竟然落得那樣的下場,最後連屍體都沒領回來,只在母親的墳邊埋了他的一套衣服,做了個衣冠冢……
沈首長的家在屯子中央,挨着屯裏的水井,是三間紅磚房。除了學校、大隊部、供銷社連着的那一趟十幾間房子外,這是全屯子第二所全磚瓦結構的房子,而且屯子裏也就這兩所,除了有四五家是前面用磚其它三面用土坯的半磚房外,其它人家都是全土胚壘成上面蓋茅草的房子。
聽說這所房子是當年沈首長身體不好要回家鄉落葉歸根,鄉里特意來三家屯給他建的。他回來看見了很生氣,覺得自己搞了特殊化,但房子都建了,又不能推到,沈首長就自己掏錢把房子買了下來。
後來不知怎麼,他只回來住了幾天就又走了,只是從去年冬天開始,沈首長又偶爾回來住幾天,也不知道現在在不在家。
周陽兄妹倆來到沈首長家,大門掛着大鎖,看來是不在家的。周晚晚往院子裏看了一眼,這個院子跟周家一樣,也是中間是過道,兩邊是菜園子。菜園子整理得很乾淨,蓬鬆的地壠上有嫩嫩的小苗長出來,可見是有人精心伺候的。除了沒有豬圈、雞窩、牲口棚這些東西,這個小院子跟普通的農家小院沒什麼區別,周晚晚甚至看到倉房的屋檐下掛了一把鋤頭和一把鐵鍬。
「三樂,你找沈首長啊?」井台上有幾個七隊的社員,今天也休息,正坐在一起嘮嗑,其中一個跟周陽打招呼,「沈首長去縣裏了,來小轎車給接走得,說得好幾天能回來呢。」
「我知道了,貴三叔,你忙着吧,我先走了啊。」周陽也不停留,揣着周晚晚就往村後的大泡子去了。
「這孩子,你忙啥地?你那懷裏是啥呀?鼓鼓囊囊地?」貴三叔趕緊問周陽,他們幾個人看了老半天了,也沒看出來他揣着啥。
「我妹妹!」周陽一邊走一邊跟貴三叔說話,回答完他的話已經走出去幾十米了。
「這孩子!你把你妹妹揣那麼嚴實幹啥?誰還能搶去……」貴三叔的話漸漸聽不清楚了,斷斷續續地聽到幾個人嘮嗑的隻言片語。
「能幹……以後是個好小伙子……」
「命不好……幾個孩子可憐……」
……
周陽揣着周晚晚來到北大泡子時,正好周晨也過來了。兄妹三人匯合,向泡子邊上的幾群小孩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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