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有過這般的遭遇,茫茫人海偶遇一人,明明從來也沒有見過,心裏卻會生出,冥冥中仿佛何處見過般的異樣感。
有時,這便是一段緣分的開始攖。
可此時的她並非如此感覺——心中有個聲音真真切切地告訴她,眼前這位端莊如神使般的女子,她是真的……見過的。
——怎會這樣?
她心中大驚,一種從未有過的不安感油然而生,她明明從來也沒到過這個世界,記憶里連一定點的跡象殘留都沒有,卻獨獨……認得這名女子償?
「我知道您在詫愕什麼。」
沐浴着黯淡的光線,來人朝她越走越近,最後在獄卒的阻攔下停下腳步,與欄杆保持了一定距離。
然而看着她的面上卻露出了溫暖的笑容,「我是月還,來接您了。」
她忽然便說不出話來,這女子看着她的目光是如此和藹而親切,溫柔發自肺腑,仿佛看着自己最重要的親人一般,反倒……讓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心中有股衝動……想要告訴對方,對不起……你認錯人了,你要接的人,那位汧國公主已經死了,只剩下她佔着的這副軀殼罷了——卻,無從開口。
可瞅着她沉重複雜的面色,月還卻再度笑了,她並不是那種容顏驚艷的女子,面上也分明有了歲月的痕跡,平靜的笑容里卻自有一番讓人安心的魔力。
可偏偏是這月光般沉靜的女子,接下來說的話,讓聽者登時愣在原地。
「我知道您在疑慮什麼,您所無法示人的一切,我都已知曉,而您所還未知,以及無法解釋的一切,我都將一一告知於您。」
兮予的心重重地跳了起來,眼前女子給她的異樣感是她從未有過的,她忽地想起了那名乍然出現拿弓箭追殺她導致她來到這個世界的金髮男子,那時她不過以為遇見了瘋子罷了,可如今細想來……也許……這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有個解釋?
「你……知道?」
她遲疑了很久,才試探着開口,她怎麼能曉得,對方所指的,便是她所想知道的?——跨越時空,靈魂附體之事,會是這個世界的人所已知並能理解的麼?
又比如……她母親的事?霧霜宮那讓人熟悉的一切,她母親存在過的痕跡,是眼前這名女子能解釋的麼?
而後,她便得到了這樣的回覆。
「是的,以冥界之主的名義起誓,我將會告知您所有的真相。」
月還回道,可最後在她詫愕的目光中,又加了一句,「可是,您必須先離開這羲王宮。」
「啊……」
翡冷一直在旁邊靜靜地聽着,二人間的對話她根本沒有膽量插足,也聽得有些暈乎,可此時聽得這句,終是驚叫出聲,着急扭頭看向牢中,「主子……您?」
兮予半晌都沒有說話,許久之後,才低下頭,苦笑一聲,「……可眼下是我能決定的麼?我只不過……是那個人的囚徒罷了。」
自打來到這個世界,她便從未真正地離開過他,即便因為這樣那樣的意外暫時分離,最後卻像磁石般定會回歸一起。
有時是他來尋她,有時是她去找他,又有時候誰也沒有約好,便那般自然地重逢了。
她曾經覺得這是一種幸福的羈絆,可如今經歷這般多苦痛後,卻越來越覺得,這興許才是最大的悲哀……她的世界曾經很大,有許許多多她感興趣的人與事,可自打遇見他之後,她的生命里便似只剩下他了……
心裏只有他,日夜牽掛着他,去到哪裏都會想他,喜怒哀樂全是為他……她與後宮那些眼巴巴盼着恩寵的女子,又有什麼不同?
「您可以的。」
月還看着她,幽深的眼眸中溢出一種異於常人的光芒。
「只要——您親自去說服他便可以了。」
……
禁地,已許久不見人來了。
月光如水,枯草如發,那株上古神木,依然是通體漆黑,那塊無字之碑,也依然是煢然而立。
然而此刻,卻有一道白影立在樹下,手中執一管碧玉簫,久久地,沉沉地吹。
那簫通體瑩潤,薄唇微抵,幽幽的樂聲便伴着沉緩的氣息發了出來——靈帝四寶之一的挽靈凝玉簫,相傳有攝魂索魄,召萬千亡魂之大神奇,可此時此刻,也只能化作尋常樂器供人解愁罷了。
而樹下人吹得這般用心,又這般失神,以致平素敏銳的他,待到身後十丈外有腳步踏入,簫聲才戛然而止。
修眉一挑,氣場陡然而變,便有些殺意涌了上來——所有隨從皆已被勒令守衛在外,這可不是誰都能闖得進的地方。
他腕中暗勁已蓄,稍有異動,那纖塵不染的玉蕭隨時可化利器奪人命於數丈之外——然而,所有的氣息都在瞥清來人的一瞬停滯了,又或者說……是凝固。
有時,真要感慨世事神奇,命里便是有那麼些人,明明不過普通人,卻擁有能讓時光停滯的魔力,目光觸見的那一瞬,天地失色,時光不轉,剎那……即永恆。
「……是你?」
他的面前,一名女子正靜靜走來,黑色的斗篷與面紗遮去了大半的身姿,只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
可是,他又怎會認不出她,哪怕那斗篷將一切都遮得嚴實連輪廓也辨不清,只消那身形輕輕一動,他便能覺察出她。
「是我。」
女子沒有摘下斗篷,只一步步地走近他,寬大的衣角隨風飄蕩,清瘦的身子仿佛要隱入黑暗之中,「你不肯來見我,所以我來見你。」
這一句,如此耳熟……在那個雨聲如泣的黑暗之夜,那名着男裝來尋他淋得渾身濕透的少女,望着他懷中新生的嬰孩,也是這般說的。
「你不回來,所以我來找你……」
他喉頭忽地便哽得說不出話來,只望着她一厘厘地逼近身前,彷如二人間隔了十年的時光……
而實際上,他也根本什麼話都不想說。
他是英明睿智的王,這一刻,他本該在想,身為宮中最森嚴的鎖天牢的囚徒,為什麼可以這樣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他的面前,到底是誰有這般大本事幫她逃脫,這羲王宮是否潛有異國的奸細,又或者是誰做了違反他命令的事,甚至是背叛了他,以及……若一名囚徒也能這般自由地出現在他面前,下次來的,會不會……便是要奪他首級的刺客?
這才是身為羲王,身為一國之君該思考的事,稍有不慎,元羲好不容易奪回的和平安穩興許便會毀在他手中。
一切本該是這樣,可是,也只是「本該「罷了。
此刻的他,便如同一個最普通最平凡的男人一般,只是見到了心中魂牽夢縈的那個人,便忘記了所有自己該做的事。
眼裏,心裏,甚至這世界,只有她……只有她一人罷了。
能這般不拘束目光地看着她,是多麼幸福的事,心裏只想貪婪地多看幾眼,將她的容顏,她的身姿,她的舉手抬足,一顰一笑……再一筆筆地在骨子裏多印畫幾遍,為什麼還要浪費氣力去說話?
他唯一還能做到的,唯一還殘存的理性,便是用盡全力控制自己,不讓自己一步上前,仿佛要揉入自己身體一般將她擁住罷了……
不是時候……不到時候……
而似乎,來人也並沒有要溫存的念頭,所以下一句,她便這般說了。
「我來,是來和你道別的。」
他一下子便怔住了,仿佛被人粗暴地從夢中揪醒,能讓羲王如此失神的時候不多,只這一句,她便逼他回到了常態。
「所以,不必再為如何抉擇而耗神了,把我交出去,你會得到你一直想要的。」
她的語氣很平靜,仿佛在描述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你困了我這般久,也該還我自由了。」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羲王冷冷地回道,看着她的眼神像一把刀,「汧國的使臣是給你灌了什麼湯,讓你忘記了自己本是個冒牌貨?」
「這不重要。」
宛如最初見時一般,她毫無畏懼地回望着他,甚至還要更勇敢一些,「我只告訴你,我想離開這裏,請羲王陛下,放我自由……」
「這不可能!」
他一下子打斷她的尾音,仿佛所有被壓抑的情緒都在這一瞬引爆,他逼近她,居高臨下地,甚至神色有些駭人地盯着她,「你明知道,我不會放你走的。」
「可困着我……又有什麼用呢?」
她笑了,極度苦澀地,「我在這裏,你卻不肯來見我,我想要的,你都不肯給……」
「在你心裏,我真跟囚徒一般麼……是你的所有物,所以你想對我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想怎麼處置我,就怎麼處置我,完全不需介意我的感受麼……」
仿佛所有的委屈都化成淚水決堤而出,她說這些話的時候,那些滾燙的液體,就這樣伴隨着她每個字,一滴滴地,從臉頰滑下,滑過衣角,在枯草上摔成粉碎。
「嘩啦——」
他終是壓抑不住,將她一把扯入懷裏,托着她的腦勺,摟緊她的腰,讓二人毫無縫隙地貼緊。
心房與心房隔得如此之近,他可以感覺到她的無助與悲傷,還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身體也在與她一般顫抖着,掙扎着。
天知道他心中有一場多激烈的戰爭,廝殺得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硝煙滾滾,飛沙走石,不見天日。
「你說過……會等我的。」
最後,他嘶啞着聲音,卻只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當然可以強行留下她,用盡一切手段囚着她,勢單力薄的她,根本無從擺脫。
可他更知道,如果她真的要走,他根本便留不住她——留得住人,留不住心。
「是,我會等你。」
她伏在他懷裏低低回道,卻少了往昔的嬌柔,多了許多許久未見的堅定與決絕,「我會去外面的世界等你,等你……有一天願意把所有的你都給我。」
「什麼時候你想好了,就來找我。這天雖大,地雖廣,可若你要找我,便一定找得回我。」
「在這等……不成麼?」
至少……在他還可以望得見的地方,何必……要去那般遠。
這一句已沙啞得……快聽不見,這一刻,那個翻雲覆雨目空一切的羲王伏堯仿佛已經不見了,眼下的他,仿佛一隻即將被人遺棄的小獸,每一個字,都燃燒着帝王的高傲與自尊。
可懷中的女子卻似已成鐵石心腸,聽得這一句,她鼻尖一酸,將他擁得更緊。
「阿堯……你知道麼?我一直想做這世上最懂最支持你的人,所以,你想做什麼都可以去做,不願意說的,就不要說。」
「可是……明明在身邊卻無法觸碰,還要日夜看着你與別人廝守恩愛……你要我,如何活得下去……」
淚滴落在他的衣襟,開出這世上最悽美的花來,她最後的話音破碎在風裏,卻堅決無可挽回。
「所以……」
「放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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