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慈祥老婦人驟然變臉,眼神陡然凌厲起來,把我給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後面坐去,當屁股挨到了蒲團,這才臉色難看地笑道:「呃,老奶奶您認識我?」老婦人的身子前傾,臉上的表情顯得是那麼的僵硬和刻板,一字一句地冷淡說道:「把你臉上的面具給取下來,讓我看看你本來的面目!」
我摸了一下臉上那仿佛是木質的面具,然後看了許鳴一眼,他點了點頭,示意我照着做。
雖然不明其意,但我還是將面具給取了下來,當看到我的面容一點一點地露出了來,她的表情反倒是顯得比我更加害怕,也下意識地往後推去,喃喃自語地說道:「不對,不是他!不對,是他,原來竟然是他……」
我不知道老婦人口中的「他」到底是誰,也不明白這個老婦人到底有沒有確定我是不是「他」,一切反正都非常繞,繞得我頭一陣激烈地疼,完全懵在了這裏。過了好久,那個老婦人終於回過神來,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狠狠地剮了許鳴一眼,說你這個小子,盡給老婆子出難題,我還以為是什麼舉手之勞的事情,結果竟然會這樣子。
許鳴被責怪了也不敢惱,陪着笑臉道:「奶奶,要不說你本事大,人又心善呢,不找你找誰啊?」
兩人說了幾句話,那老婦人這才扭過頭來與我說:「按理說你的事情,本來不應該我來管的,不過既然求上了我的門前,我也不能把你們趕出去。來吧,讓我先看一看你是怎麼過來的,然後再決定你以後的路吧……」
她說着話,又把手指放在嘴巴裏面,沾了一些唾沫,然後伸到我的面前來,在我的腦門上畫了一道古怪的符文來。
說來也奇怪,當她那又尖又銳利的手指貼在了我的腦門上面的時候,我所有的思緒仿佛全部都被堆積到了一起來,然後陡然裂開了一個縫,大壩決堤一般地朝着外面涌去,而我眼角的餘光之中似乎看到頭頂上生出了許多光華來,仿佛我此刻已然頓悟,立地成佛,生出了那些光怪陸離、五光十色的圓環光華來。
然而這僅僅只是一瞬間,一股颶浪一般的精神衝擊直接將我拍打在沙灘上,我的雙眼一黑,幾乎就要昏死過去。
我咬着牙扛過了這一下子,不過更兇猛的一浪繼續打來,連續十幾下之後,我「啊」一聲叫喚,直接跌倒在地上,感覺自己雙肩之上扛着的並不是一個腦袋,而是一鍋湯汁滾冒的火鍋,咕嘟咕嘟地翻騰不休。我的眼睛和鼻孔處都有些癢辣,下意識一抹,盡然全部都是血,這情形嚇得我一下子就站起來,結果雙腳一軟,人又栽了下來。
瞧見我這般模樣,那老婦人將袖子一揮,仿佛清風拂面,卻是將我身上的佈置給撤去了。
當我再次爬起來的時候,時間仿佛過了好久,我看見許鳴也已經將面具取了下來,他和那老婦人一臉無奈地看着我搖頭,我的心中發涼,說到底怎麼回事,我剛才是怎麼了?
老婦人看着七竅流血的我,嘆了一口氣,說送你過來的那個人,在你身上做了很強的禁制,防止有人追溯回你前來的通道,送你回去。這種禁制十分兇猛,如果我強行解開的話,或許能夠推衍出來,但是那個時候的你也早就已經魂飛魄散了,得不償失。那個人好厲害的心思,我估計他應該是想讓你永遠都待在這個地方,或者前往幽府返生吧?
聽到老婦人遺憾的話語,我的心一陣收縮,她所說的那個人,其實就是洛十八,我的前世。
洛十八他通過在老宅的佈置,以及我前往五個耶郎祭殿時所吸收的獨特能量和符能,構建出了耶郎大聯盟時期最真實存在的靈魂祭壇,讓我前十八世都重生而立,在最後的關頭又將我給直接拍滅,送到了這裏來,而他居然還在我的身上做了這等禁制。
他最終的目的,難道是想要靈魂奪舍,將我的身體給佔據了去麼?
還是說他想讓我來到這兒來,將邪靈教的消息傳遞給我?
我的腦子裏亂鬨鬨的,下意識地問,說難道我就沒有辦法回陽還魂了麼?
那老婦人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說所謂有因必有果,意思是說這世間其實是有無數的線索組成的,只有理清了這些,才能夠讓你平安回到身體裏,不至於被無邊罡風吹滅。不過大道無常,遁去的一,必然都會有變數存在,從這兒往東,直走百里,那兒是此處與幽府的交界,有一條生死河、陰陽界,如果你成功地闖過去了,那麼說不定也能夠重回人世——不過這個方法極為兇險,除了少數極為幸運者,很少有人能夠闖得過;而且即便闖過了,那靈魂也會有可能受損,發生許多變故……
他這般說着,我突然想起了虎皮貓大人,那肥鳥兒的前世就是屈陽,而它自稱是從幽府返回來的大拿,可見當年它也是走了此道,而即便如此,它的記憶也受損嚴重,而且還錯投了身,至今只能寄身於一頭痴肥的大鸚鵡身上,難道我現在也要走上大人的老路麼?
我能夠闖過去麼?即便是闖過去了,我會不會也像虎皮貓大人一樣,變成我根本就想像不到的存在?
不過如果我也變成一頭痴肥的鳥兒,小妖她會不會嫌棄我呢……
我的腦海裏面亂糟糟的,不過聽到老婦人說起這是回去的唯一方法,我也只有咬着牙硬拼了,站起身來,朝着她深深鞠了一躬,表示感謝,然後小心地問道:「得蒙大恩,不勝感激,不曉得能不能請教一下老奶奶您的尊號,說不得以後還得初一十五三炷香奉上,以表謝意……」
我說得恭謹有禮,那個老婦人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容,擺擺手說不用了,老婆子我在這裏待得太久,都忘記自己的名號了,你若有心,跟着許鳴叫我一聲奶奶即可,其實如果為了穩妥,我還是建議你不然就留在這裏既是,若是真的要闖生死河,只怕魂飛魄散,也猶未可知呢。
我念及平生的親人和朋友,眷念卻越發地執着起來,並沒有聽勸,而是再次鞠了一躬,然後毅然離開了此處。
我出了這殿宇,又打牌樓之前走過,許鳴這才追了上來,拍着我的肩膀勸道:「陸左,你不要衝動,這些年來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裏的人太多太多,當曉得回不去了之後,他們大部分都選擇生活在了這裏,只有少部分人選擇去闖,然而卻沒有聽說有人能夠越過去——你且等等,再有一個多月我們也要回去了,到時候我或許能夠帶着你一起回去,雖然這裏面會有變數,但總比你現在孤注一擲的行為要好得多……」
看着許鳴一副焦急的表情,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兄弟,你為我做的夠多了,感激的話我不多說,放在心裏面就行了。我如果不趁早趕快回去,那麼即使以後還能夠回去,那個時候的我也已經不再是我了,而至於成功的例子雖然不多,但是我卻曉得有一個。
許鳴認真地看了我一會兒,讀出了我眼神之中的堅毅,終於點了點頭,說好,把面具和這個帶上。
他遞給我一張羊皮紙,上面用一種黑色塗料繪出了一張似是而非的地圖,指着右下角的一條長河說道:「在這裏,就是生死河、陰陽界,希望我回去的時候,還能夠再見到你。」我將面具帶上,然後收起羊皮紙,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好的,不過我還是希望回去之後,大家永遠還是不要再見面。
我和許鳴在牌坊下面分了手,然後根據地圖的方向,朝着鎮子東邊跑去,因為他給我的面具,倒也沒有遇到什麼麻煩的地方,一路上我瞧見不少的人,他們說不上是人,又或者鬼魂,仿佛尋常一樣生活在這鎮子裏,我沒有心思研究這到底是一個什麼狀態,心思匆忙,朝着鎮子外面跑去。
當我走到鎮子邊緣的時候,瞧見先前圍在鎮口的那些牛頭已然不見了,留下了零落的巨大腳印。
因為牛頭的到來,鎮子裏一片肅穆,邊緣還有黑甲人在巡邏,我看到鎮口那兒倒是有人出入,於是也從那兒走,誰知先前禿頂兒老頭還在,見到我要出鎮子,摸了摸鼻子,說新來的,出去小心點兒,別給那些氣哄哄的畜生給撈到便宜了。
我不曉得他這是善意的提醒,還是警告,只是欠了欠身子,然後默不作聲地離開。
出了這個鬼鎮,我按照地圖,開始朝着東邊的方向疾走,腳步不停,很快就走出了很遠的距離,回過頭去,只見小鎮的燈光依舊還在,不過卻越發地微弱了。
我嘆了一口氣,情緒萬千,不過也來不及收拾,準備着繼續趕路,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眼角突然出現了一道窈窕倩影,攔住了我的前路之上。
說:
睡覺,睡覺,睡覺,給大家請安了,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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