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親王徐徐飲了熱茶,又抬頭看了看宜萱如常紅潤盈盈的臉頰,目光和藹地問道:「你們姑嫂可是生了什麼不快?」
宜萱一愣,旋即心中瞭然,想也知道星月那個大嘴巴的性子,又怎麼可能不訴苦呢?便莞爾一笑,語氣清和地道:「阿瑪,時兒方才一直在女兒房裏呢,女兒只是怕有礙星月閨譽,才叫她不要進來的。哪兒想到一轉眼,眼睛紅的倒像只小兔子似的。」
李福晉瞅了一眼星月,心中愈發不喜,只是現下四爺在側,而且大有為星月說和的架勢,她自然不能違拗爺的心思,便溫柔地微笑道:「莫非是方才傳話的丫頭說得不清楚?怎麼倒是把這孩子給委屈哭了?」
雍王「哦」了一聲,便道:「她倒不是因為這事兒。」說着,低頭飲罷了茶水,又道:「既然沒生什麼嫌隙,就好。」
星月也急忙擺手道:「我本來和二嫂就沒有什麼嫌隙的!」
宜萱眉梢一動,沒什麼嫌隙?!這丫頭倒是撒謊連眼睛都不眨。那麼盛熙滿月前,是誰在自己院子了亂砸一通,大罵一通的?
星月似乎是察覺了宜萱別有深意的眼神,臉上露出一抹羞憤的神情,但隨即卻咬牙低下頭求,朝着她見了一個整整齊齊的萬福,低頭恭恭敬敬認錯:「之前是星月不好,是星月太任性了,還請二嫂寬恕。」
宜萱挑眉一笑,溫溫吞吞地道:「難為你這般有禮了。」——這話說得溫柔,卻容易叫人聽着覺得諷刺。
星月嗖地臉頰漲得通紅,紅紅的眼睛裏透着憤憤之色。
雍王輕輕擱下琺瑯茶盞,重新捻着手上的蜜蠟佛珠,搖頭道:「雅思哈這個女兒,規矩學得的確一塌糊塗。回頭,我叫你嫡額娘賜個教習嬤嬤過來!她的規矩——的確該好好學學了!」
宜萱立刻莞爾笑道:「阿瑪說得極是。」——當初也正是因此,才把溫嬤嬤送去教導星月的。溫嬤嬤規矩好,而且難得是個性子溫和的人。可這般溫和的人,還不是照樣給傲氣十足的星月給攆回來了?只是這次阿瑪要賞賜教習嬤嬤——聽他的語氣,只怕十有八九得是個嚴格的。只是不曉得,星月能不能受得了。
星月聽了。卻甚是歡喜,臉頰紅紅的,她急忙朝雍王見禮,舉止很是乖巧玲瓏,嘴巴亦是甜甜的:「多謝四爺。星月一定會學好規矩的。」
雍王淡淡「嗯」了一身,便轉頭看着李福晉,眼底的神情驀然溫柔了許多,他抬手道:「身子重,不要久站。」——便指了指身旁鋪了軟墊的紫檀蓮紋圈椅。
李福晉溫婉一笑,便道:「妾身哪兒就有那麼嬌貴了?」——嘴上如此說着,眼角的笑紋卻是愈發洋溢了,身子也徐步上前,優雅地坐了下來,「何況都四個月了。胎相早就穩固了。」
宜萱也便緊挨着額娘在繡墩上側坐了,眼角的餘光輕輕瞥了一下星月,卻發現星月咬着嘴唇看着李福晉的肚子,嘴唇略撅起來,一臉的不爽之色。暗自一笑,端正了身子,便笑盈盈吩咐金盞上些精緻的茶點。
李福晉聽了,忙吩咐道:「把那盅解酒湯熱一熱端來。」
雍親王揮手一笑道:「本王又不曾喝醉!」今日滿席上下,雖然來者眾多,卻還沒有敢灌他酒的人。倒是雅思哈。當着他的面喝了足足三大碗秋露白來賠罪,只怕這會兒後勁兒已經上來了。
宜萱也曉得阿瑪是極自律之人,素來酒不過三,鮮少違背。
李福晉鼻下深吸一口。果然聞見淡淡的酒香,便含笑道:「妾身知道爺不是貪杯之人,只是幾日是熙兒滿月,爺必然是要比素日裏要多飲幾盞的,故而一早叫萱兒的小廚房熬好了葛花解酒湯。葛花能生津止渴,平復胃氣。就算沒醉。喝一盞也是好的。」
宜萱見阿瑪額娘頗似尋常人家夫妻一般,不禁心頭一陣寬慰。忽的一抬頭,便瞧見了旁邊侍立的星月:星月的神情竟是透着幾分憂傷眷戀地看着她阿瑪……
宜萱旋即心頭咯噔一下。作為一個穿越人士,有點兒四爺情節,本來也沒什麼。她同樣也有這樣的情節,所以很高興她有這麼個外冷內熱的四爺爹。可星月才十六,她阿瑪也都已經三十九歲了!在這個時代做父女都綽綽有餘了!!
可換個角度想,在雍王府的後院裏,同樣也有才芳齡十八歲的年福晉深得阿瑪喜愛!!而星月也不過是比年福晉小了兩歲而已!!而日後,阿瑪肯定還會有更年輕的姬妾!所以,年齡當然不是問題!!問題是輩分!!如今可不是大清剛入關的時候,姑侄共侍一夫都是尋常!!
宜萱也更明白,她阿瑪喜歡的是溫柔小意、靜順婉約的女子,她額娘是這個性子,年氏就更是柔婉楚楚,可星月……無疑是不搭邊的!所以這種事情,絕無可能!
若這事兒擱在一個理智佔上風的女子身上,那她一切擔憂將不再是擔憂。可星月的性子……貌似有幾分聰明,可本質上卻是個缺乏理智的!否則也不至於將敢打淨園的臉面,生生將溫嬤嬤給攆了回來,後來更在自己院子裏大罵撒潑……
雍王目光下移,露出平常所沒有的柔和,看着李福晉的肚子,輕聲道:「以前你懷着弘時的時候,孕吐得厲害,沒想到如今竟是如此安穩平順。」
李福晉那帶着金掐絲琺瑯護甲的手輕輕覆在腹間,聲音愈發柔婉得若秋水一般,「許又是個丫頭吧,就像當年妾身懷萱兒似的,安安穩穩便降生了。」——不像後頭幾個小子,總是折騰她。
宜萱卻瞥見阿瑪眼底划過一絲嘆息之色,心中暗道,額娘的這一胎,阿瑪終究更盼望這是個兒子。
不過那嘆惋也只有短短的一瞬罷了,雍王含笑道:「像萱兒一樣,平平安安也好。」——他重視子嗣,但心底里也很喜歡嬌嫩可人的女兒。
李福晉那一臉幸福的樣子,終究刺痛了星月的少女情懷,他眼底有些濕潤,死死咬着自己發白的嘴唇道:「有四爺如此厚愛,李福晉一定會平安生產的。」——宜萱聽在耳中,竟生生咀嚼出了嫉妒的味道。
星月又強撐着笑容,安慰道:「我額娘也是和李福晉差不多年紀的時候生了我。」
李福晉卻皺着眉頭,有些不悅,便橫眉瞪眼道:「滿口都是『我』呀『我』的,當真是——」話說到半截,李福晉顧忌着四爺在身旁,便生生咽回了後頭訓責的話。
雍王卻頗有幾分寬容,他輕輕拍了拍李福晉的手背:「她生母早逝,繼母淺薄,如今規矩缺失,倒也不能全然怪她。」
星月眼中流露出感激之色,滿是殷切地看着雍王,那一刻的溫柔楚楚,是怎麼都瞞不過宜萱的。
宜萱心下微微一沉,端詳着星月那張嬌俏中透着柔情的小臉,含笑道:「你也都十六了,好生學好了規矩,待明年選秀便該指個好人家了。」
星月一聽,原本紅潤的小臉嗖地白了幾分。
宜萱一瞧星月的神情,便更斷定了自己的猜測,於是便笑着對阿瑪道:「這種事兒上,女兒到底年輕不經事,只怕是還要勞煩嫡額娘費心呢。」
雍王才飲了葛花醒酒湯,腸胃裏頗為舒暢,便露出幾許笑容道:「那是自然。」隨後,又道:「回頭叫你嫡額娘問問誠王福晉和老五、老七家是否有意。」
宜萱頷首,架子頭上垂下的穗珠映着從半開的雕花長窗斜進來的晚霞,熠熠生輝,襯得一張笑靨明麗而溫婉,素手如玉輕輕撫着耳上的明月璫,唇角含着若暖風習習的微笑:「也是星月有福氣,今年幾位叔伯家倒是有好幾位堂弟適齡呢,總會有一個看得中星月。」——她不是還想挑皇子皇孫嗎?可事實得看皇孫瞧不瞧得上她!
星月低頭咬着自己的嘴唇,一語不發,只是那臉色愈發慘白了,如一匹存放年久的雪緞,只可惜失了光澤。
「對了——」宜萱忽的道,「我記得淳王叔府上嫡福晉和側福晉都是姓納喇氏的呢。說不準,能親上加親呢。」
雍王微微一忖,點頭道:「是了,老七家的弘昕似乎比弘時大一歲,也到了該娶福晉的年紀了。」
李福晉側睨了星月一眼,淡淡道:「如此,這丫頭的確是頗有福氣的。」——心底里,李福晉自然是覺得這種毛躁無禮的丫頭配不上皇孫。
宜萱看着星月毫無血色的臉頰,心下微微有些不落忍。暗自嘆息了一下,終究她心底里還是希望星月這丫頭能夠理智一些,那樣才能在這個時代安好地生存下去。在大清朝,是不允許任性的女子存在的。
以她和碩格格的身份,對自己的婚姻,都只能認命。而星月,也同樣沒有追求「愛情婚姻自由」的權利!而星月,終究是太過任性了,也太過傲氣了,卻是該好好磨一磨了。如今之事是傷心一時,若拎不清,便要毀了她一輩子了。
送走阿瑪額娘,已經是傍晚十分了,晚霞燦爛,濃得似血一般,浸染了半壁天空。
宜萱站在榮清堂外的月台上,看着星月形單影隻一寸寸遠去的背影……倒是心中暗暗放心了幾分。方才她一直提星月的婚事,便是要讓她清醒清醒。如今這般模樣,心中應該也是清醒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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