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又是許多天過去。神京賈母派人送了回信來,言一切以墨玉孕事為主,叫賈璉一切依從墨玉姐妹,切不可心急折返。與此同時,還叫人包了好些上等的安胎補藥送了來,倒叫英蓮十分感動。
只如此一來,那賈璉豈不懊惱?然這些日子以來,他也不忘問甄家打聽馮淵的底細,得知馮府不過是僅有幾個田莊、鋪子的小商戶,心裏便十分輕視起來,又聽聞前些年馮淵還曾與薛家有過過節,想着薛蟠在賈府時曾與過自己許多好處,自然愈發疏遠起來。於是便借甄家挽留為由,安心在那邊住下,只偶爾打發個人去馮府問安。他的心思,馮淵、英蓮如何不知,只他們巴不得離他遠遠的,自是由着他去。
這日是二月十二,正是林妹妹的生日,然她畢竟在孝中,自然是不好聲張的。因此便作無事狀,如往常一般早起梳洗穿戴,弄好後意欲往東苑去看英蓮。不想前腳才踏進前廳,就聽外面院子裏傳來說笑聲,一時又聽紫蘇笑道:「快看,壽星出來了!」
話音未落,東苑幾個丫鬟已一窩蜂迎上去拜壽不迭,海棠將手裏壽禮遞與一旁紫鵑,向黛玉笑道:「今兒是姑娘的好日子,我們奶奶一直念着,原想親自過來的,只這肚子實在大了,爺不放心,只好命我領着丫頭們先來了。」
黛玉忙點頭道:「正是這個理兒。原不是什麼大事,姐姐如今正是要緊時候,這麼冷的天哪裏能輕易出來走動?她若想見我,待會兒我過去便是了。」
說話間,雪雁、思煙等人已備了茶來,讓眾人吃了。不一會兒樂呵呵將她們送走,還未來得及關門,遠遠望見慕耀和何連之正往這邊走,雪雁因對裏頭寒露笑道:「西苑兩個少爺來了,快進去告訴姑娘一聲。」
思煙答應着進去了,那頭已聽何連之笑道:「好姐姐,你站在這兒是特意迎我們的麼?」
&不是麼?」雪雁笑答,因讓了他們進來。
裏面黛玉已迎了出來,兩方禮畢,何連之獻寶似的將先頭得的扇子遞給黛玉:「林妹妹,這是四師哥臨走前我從他那裏求來的竹絲扇,又輕薄又好看,等到夏天的時候你定能用得着。」
黛玉接過扇子仔細瞧了瞧,嫩黃色澤,薄而透光,質地卻又細膩綿軟,燦若雲錦,上面還繪了一朵五色芙蓉,十分精緻好看,忙福了一福道:「小何少爺有心。」
那頭又有慕耀遞上來一個錦盒,緩緩道:「從前與四師哥往安徽去,得了一些好墨,到如今只剩這一套玉蟬集錦。想着你素日愛作詩題字,倒也能用上,便送與你做賀禮吧。」
黛玉原就是才女,對文房四寶本就偏愛,徽墨又是難得的好墨,自然是欣喜不已,幾乎愛不釋手,只紅着臉道了謝,又讓二人坐下吃茶。不想才吃了幾口,又有明毅夫婦捧了壽禮進來,阿繡一見慕耀與小何也在,忙上前笑道:「原來你們真在這兒啊!方才在路上,我還怕你們不知道今兒是林妹妹的生日,想着回去的時候知會一聲呢。不過我家李小仙最聰明了,他說小何忘了倒有可能,然慕少爺是極細心的,絕不會忘的。」
一席話說得眾人微窘,沉默間卻聽小何昂了頭道:「好你個阿繡,憑甚說五師哥記得,偏我會忘?難不成就五師哥對林妹妹好,我對林妹妹就不好麼,我可是特意向四師哥討的扇子給林妹妹做壽禮呢!」
&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哼,上回你連李小仙的生辰都忘了!」阿繡白了他一眼,又道,「你對林妹妹再好,又怎能比過人家慕少爺對林妹妹上心?李小仙說,連林妹妹每個月配的丸藥慕少爺都要親自問過才放心的,你有問過麼?你這回記得連林妹妹的生辰,我看八成也是慕少爺提醒你的!」
「……」此番,小何當真是被駁得啞口無言。他們從小在山中長大,本就對生辰節日這些從不上心。林妹妹的生辰,若非慕耀無心提醒,他的確是想不起來的。可是他心中待林妹妹就如妙兒一般,要說不上心也着實是委屈他了!只配藥一事,他當真是不清楚啊……
一時,慕耀與黛玉的臉色皆不好了,然阿繡卻渾然不覺,她見小何無言以對,揚了揚眼角道:「看來當真被我說中了。這下,你該承認自己對林妹妹不及慕少爺……」
一旁明毅心中叫苦不迭,連忙暗中狠拽了幾下阿繡的衣角,阿繡雖心中疑惑,卻也驀地抿了唇,不敢再出聲。
一時屋中靜得出奇。黛玉臉上燙得厲害,只垂着頭,哪裏還敢抬?幾個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如何以對?唯有兩個嬤嬤和紫鵑心中跟明鏡似的,然也都默然不語。
俄頃,只聽慕耀輕咳了兩聲,徐徐道:「如今九兒有孕,二師哥滿心都在她身上,無暇顧及其他。因此才悄悄囑咐我過問林妹妹的配藥一事。我不過受人之託罷了,不值一提。」
小何聞言,忙向阿繡道:「聽見了吧,原是二師哥悄悄囑咐五師哥的,如何能怪我?」
阿繡撇撇嘴,才懶得理他。
轉眼到了四月中旬,英蓮即將臨盆,馮府上下自是格外緊張。三日前馮淵便叫人請了金陵城最好的穩婆來,日日守在府上,生怕到時應對不及,有個閃失。然英蓮腹中的孩兒卻似個極沉得住氣的,半點降生的意思也無。
到了十六這日晚間,晚飯畢了,馮淵陪着英蓮在院裏散步消食。是時英蓮捧着肚子,走得十分艱難,馮淵看着雖心疼,卻也愛莫能助,只望着天上初升的圓月發了一回呆,忽聽耳邊有人小聲問道:「阿淵,你猜我肚子裏的這個究竟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馮淵回過神來,攏了攏她衣領,笑道:「妹妹不是已問過菩薩,說的是男孩麼?」
英蓮卻搖了搖頭:「不對,我覺得是女孩兒,男孩兒的性子哪有這麼溫吞的?算上今兒已比王老推算的日子晚了十天了,我猜定是個女孩兒。」
馮淵垂下頭,認真看了一回她的肚子,想起那日王老的話來,卻是憂心忡忡。依王老的意思,英蓮的胎竟比尋常的大了好些,只怕生產之時會有難產之嫌。
思及此,馮淵不覺沉了眉眼,捂着英蓮腹部悶悶道:「若是女孩兒便罷了,若真是個男孩兒如此累你,到時候等他出世,看我不打他屁股?」
他說這話時眉頭緊擰着,面帶微慍,看在英蓮眼裏,像極了街上鬧彆扭的頑童。這難得的稚氣模樣,惹得英蓮咯咯直笑,正想叫他莫跟孩子賭氣,卻驀地腹中一沉,接着便傳來陣陣絞痛,腳下一軟便歪在馮淵懷裏,直把馮淵嚇得臉色發白道:「怎麼了?可是要生了?」
英蓮緊緊攥着他胸前衣襟,忍着痛苦笑道:「定是聽到你要打他,嚇得他不敢再等了。」
馮淵一聽,只覺心上猶如被重錘擊中,忙將英蓮護在懷裏,待她站穩後才將她抱起,往東苑趕去,雖心急如焚腳下卻絲毫不敢亂,嘴裏一面安慰英蓮,一面呼喝丫鬟去叫明毅和穩婆。
是夜,馮府自是上下無眠。
東苑迴廊里,丫頭們一盆盆熱水端進去,卻是一盆盆血水端出來,臥房內時不時傳來英蓮隱忍的痛叫聲,馮淵、慕耀、小何、黛玉、王老、明毅、阿繡已在房門外候了多時,無不心驚。
馮淵立在門外,如鐵柱般筆直站着,數個時辰過去,只巋然不動,一聲不吭。小何熬不住,悄悄拉着他的衣角勸道:「二師哥,助產的湯藥已餵過了,你莫要太心焦。所謂吉人自有天相,九兒向來心善,定會母子平安的。」
然馮淵聽了,只是默默點了一回頭,仍是不言不語。
黛玉見狀,只領着紫鵑、雪雁悄悄退在一旁,一面抹眼淚一面祈求神佛保佑。
彼時已過寅時,裏面的英蓮已叫得聲嘶力竭,每一聲都如鈍刀割在眾人心上。忽見海棠兩腿打顫着從裏頭出了來,哭得滿面淚痕,向馮淵道:「爺,穩婆說眼下奶奶已沒了力氣,狀況愈發不好了,要我問您一聲,若真有萬一,保大還是保小?」
那頭黛玉聞言已是站不住,臉色煞白如紙,幾欲昏倒,好在有紫鵑與雪雁撐着,才勉力站住,雖耳邊兩人勸慰不停依舊是淚如雨下。
&麼保大保小?九兒不會有事的!」小何瞪着兩隻眼,咬牙切齒吼道,「定是這個穩婆本事不行,大不了我們換一個。我這就去再請一個好的來,才不聽她胡咧咧……」
說着,就要往外跑,卻被慕耀一把攔住道:「這個時候,你胡鬧什麼?」
小何正欲說話,卻見身側馮淵臉色白得嚇人人,雙眼皆是煞紅,唬得他一下噤了聲,只怔怔望着他,半晌才幽幽喚道:「二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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