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淅淅瀝瀝落在花燈上,將花燈外壁裹上一層水珠。火焰透過單薄的燈壁跳動在水珠上,折射出亮色燭光。
少女眸子在燭光映射下出奇得亮,可說出來的話卻能將人氣死。
裴戍險些被氣笑了,伸手就要揮開她抓着衣袖的手。
那知少女精明得很,在他揮手而來的前一秒突然湊上前。
溫熱的吻落在臉側,裴戍動作一頓,抓着她手腕的力道微松。
見他只盯着自己不說話,宋初姀微微蹙眉,還想要故伎重施,卻被男人一把按住。
裴戍磨了磨牙,咬牙切齒道:「你也就會這些了。」
他寬厚的背影擋住路人探究的目光:「還會威逼利誘,和誰學的這些手段?」
說要找別人去是威逼,親兩口就是利誘,別以為他看不出來。
宋初姀:「那你還生氣嗎?」
裴戍頓了頓,不答反問:「喜歡嗎?」
宋初姀反應很快,知道他是在問手繩,連忙點頭:「喜歡的喜歡的。」
她說這話時有些心虛,卻也不敢告訴他,自己問這個紅繩只是為了轉移兄長他們的注意力。
得到肯定的回答,裴戍臉色稍好,牽起她的手帶她往前走。
只是剛跨出一步,身後被他牽着的人卻站在原地沒有動。
裴戍回頭看她:「怎麼了?前面的廟會更熱鬧,你不想去看看嗎?」
「裴戍。」宋初姀看着燈下細雨,溫聲道:「我想回去了。」
廟會沒有她想像中的好玩,她想回去嘗一嘗懷中快要涼透了的芙蓉糕。
裴戍沉默了一瞬,緩緩開口道:「我送你回去。」
九華巷距離這裏不算太遠,但是外面漆黑一片,讓她一個人回去他不放心。
宋初姀唔了一聲:「可是......我想回的是城東的小院啊。」
她語氣帶笑,卻讓裴戍心下漏了一拍。
他盯着她,語氣鎮定,又確認了一遍:「你確定要和我回去?現在時辰已經不早了,這裏距離九華巷——」
「不能和你回去嗎?」宋初姀插嘴。
裴戍頓聲,抓着她手腕的力道更大了。
他沒再繼續說,牽着她轉身往來時的方向走。
廟會上人越來越多,他們逆着人潮走,就像是兩條逆流而上的魚。
只是這次人流洶湧,誰都沒有鬆開手。
細雨微涼,宋初姀微微眯眼,感覺回去的路走了很久很久。
懷中的糕點最終也沒有吃上,它被孤零零地放在桌子上,又被透過窗子吹進來的清風吹了一整夜。
屋內傳出女子的啜泣,裴戍指腹逡巡在她腳踝處的梅花上,用指尖一點一點將上面的花瓣重新描繪了無數遍。
粗糲的指腹划過肌膚帶起密集癢意,宋初姀眼角沁出淚珠。
她如今明白過來,裴戍根本就沒有被哄好,他只是什麼都不說,然後在這種地方找回場子。
他畫出來的梅花,原來是便宜了他。
她憤憤,忍不住在他肩膀上留下一片牙印。
「嘶~」裴戍吃痛地悶哼一聲:「宋翹翹,你是不是屬狗的?」
「你才是狗。」
裴戍輕笑,安撫的吻落在她眉間,一字一頓道:「裴戍是狗,是宋翹翹的狗。」
他後面又重複了一遍,好像是換了個名字,但是宋初姀已經聽不清了。
她攀着男人頸肩,將自己往前送了送以便省些力氣,模模糊糊間,映入眼瞼的卻是裴戍英俊的側臉。
她腦中突然閃過一段話——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她失神地看着他脖頸上微微凸起的青筋,忍不住指尖順勢而下,一點一點在上面描摹。
她喜歡裴戍身上偶爾露出的青筋,不同於建康城內世家子弟的腐朽,總是帶着勃勃生機。
指甲划過皮膚的感覺被無線放大,裴戍先是頓了一下,隨後哼笑一聲,握着梅花處的手更加用力。
渾身上下仿佛都已經不屬於自己,宋初姀眼尾不斷往下淌出淚珠。
「宋翹翹。」裴戍將她的手按在自己脖子處,幾乎是貼着她耳朵道:「別嫁給別人,我讓你摸一輩子。」
-
宋初姀是被熱醒的。
深秋時節,她後背竟起了一層薄汗,夢中的那根紅繩此時被她緊緊抓在手裏,用力到指尖泛白。
她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夢到裴戍。
白日裏,那位新君與裴戍太像了。
沒有人知道,她坐在新君腿上的時候,想的卻是她與裴戍在城東小院裏的數次溫存。
她閉上眼,一直等到身上薄汗下去,這才恍恍看向窗外,卻發現外面依舊一片漆黑。
無限孤寂如潮水般襲來,她垂眸,仿佛是下定決心一般,拿起提燈投身進黑夜。
剛剛寅時,路上行人稀少,寒風吹在臉上,猶如刀刮一般難受。
建康城很大,但是去刑部的這條路她卻走了無數遍。
以前,她為難民施粥時會走,她去城門等裴戍時會走,與崔忱成親、為爹爹娘親斂屍的時候,她都會走。
寒風烈烈,她沿着熟悉的路越走越快,直到立在刑部門前,方才長長舒出一口氣。
「什麼人?」門前的士兵長矛一伸,警惕地看過來,就着宋初姀手上的提燈,發現來人是個貌美的小娘子。
「謝小將軍是被關在此處嗎?」宋初姀開口,呼出一團白霧。
這個時辰的風太烈了,她被凍得鼻尖通紅,牙齒微微打顫。
那士兵心生憐惜,收回長矛,道:「謝小將軍確實被關押在此處,只是不允許任何人探望,天寒地凍,女郎還是回去吧。」
宋初姀低頭,從荷包里拿出銀子,好聲好氣道:「我只是想看她一眼,看完就出來。」
「女郎還是不要為難我們。」士兵面露難色:「若只是普通的犯人也就罷了,如今被關押在裏面的可是謝小將軍。」
聞言宋初姀笑了笑,溫聲道:「夜深露重,沒有人會知道的。」
那士兵偏頭,不為所動。
宋初姀斂眸,吸了吸鼻子:「我家人都去世了,如今只剩下自己在建康苟活。」
士兵側目看過來,眼中流露出憐憫。
「女郎不必太過傷心,南夏皇帝不做人,百姓民不聊生。但是我們大梁的皇帝是好皇帝,以後女郎定然會過好日子的。」
「多謝小兄弟吉言。」
宋初姀說着,垂眸道:「只是幾年前謝小將軍曾救過我一命,如今聽聞她被押送回來,只是想看一眼,就當是報答了恩情。」
「這...」士兵猶豫。
「聽聞謝小將軍重病,也不知道能堅持到何時。」宋初姀聲音沙啞,晶瑩的淚珠滾下:「若是沒能報答了恩情,便是死也不能瞑目,又何談好日子。」
美人落淚,便是鐵石心腸之人也要動容幾分。
那小士兵向四周看了看,仿佛下了決心一般,低聲道:「女郎若是想進去也可以,但若是被人抓住了可不要害我。」
宋初姀抬頭,將銀子塞進小士兵手中,保證道:「若是被人抓住了,那也是我一人擔責。」
小士兵嘆了口氣,將銀子收好,給她讓開了一條路。
「謝小將軍在東南處,那裏犯人少,女郎一找便能找到。」
宋初姀道謝,握緊手中提燈,進了刑部大牢。
謝家為南夏殫精竭慮,新君也並未為難謝瓊,命人給她找了個乾淨安靜的牢房。
宋初姀順着東南方向往裏走,直到走到牢房盡頭,終於看到了那裏面的謝瓊。
謝小將軍此時正靠在牆上,臉上蒼白。她身上的盔甲已經被卸下,露出裏面帶血的中衣,仿佛剛剛從血水裏遊了一圈回來。
如果不是她上下起伏的胸口,宋初姀幾乎以為她已經死了。
「謝瓊...」
她張了張嘴,最終只憋出了這兩個字。
許久沒有人回應,宋初姀眼中浮現出驚恐。
她轉身想去找大夫,只是還沒踏出一步,就聽到氣若遊絲的一聲:「宋翹翹。」
她腳步一頓,回頭,卻見謝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睜開了眼睛。
「你要去哪兒?」謝瓊撐着胳膊站起來,搖搖晃晃撞在鎖着的門上,又癱坐在地。
她眉宇之間還帶着一股獨屬於將軍的英氣,無奈道:「回來,給我講講,你是怎麼進來的?」
宋初姀看着這樣的謝瓊,走不動道了。
她行至謝瓊身前,與她隔着牢房門將自己剛剛編的瞎話說了一遍。
「翹翹一如既往的聰明。」謝瓊伸手想去摸她的頭,但是卻一個泄力,垂了下來。
宋初姀鼻尖一酸,伸手去抓謝瓊的手。
大袖向上一翻,露出了裏面的紅繩。
謝瓊目光一頓,突然道:「以前你時常去距離城門不遠處的茶館喝茶,其實是去找人的吧?」
宋初姀沒有否認,拿出帕子替她擦拭手上的血跡,輕輕嗯了一聲。
或許是心照不宣,謝瓊閉上眼睛不再問,只是道:「給我講講,我不在建康的這兩年你過得如何吧。」
宋初姀嗯了一聲,就挑着開心的事情講:「崔家待我很好......」
她娓娓道來,聲音壓得很低,有些催人入睡。
謝瓊闔上眸子,呼吸漸漸均勻。
宋初姀頓住聲音,發了會兒呆,額頭輕輕抵着牢門,仿佛靠在謝瓊身上。
能再見到她,她其實很開心。
她甘願冒着風險來找她,只因為她始終是那個建康城裏,站在兄長身邊,笑着叮囑她早些回家的謝瓊啊。
牢房寂靜,身邊是謝瓊均勻的呼吸聲,一陣倦意襲來,宋初姀緩緩閉上眼睛。
她坐在地上,裙擺早就已經髒了,冷風透過縫隙吹進來,將灰塵悉數灑在她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細微的腳步聲傳來,謝瓊緩緩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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